漆黑的夜,劲风吹动薄如蝉翼的方格纸窗,鼓动着窗外的树叶,嗦嗦嗒嗒,似有千军万马而来,摇碎了一窗的乱影。
渐渐那繁杂的声响跑进了我的心里,生生又增添了几分凄凉,萧索与……慌乱。
除了疼痛还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磬儿?怎么没了磬儿的动静?
容不得我细想,一个黑影已闪进了内室。
本已飘闪不定的长明灯蓦然熄灭。屋漏偏逢连夜雨?
怕我不死还想来再补一刀?难道我的小命便真要在今夜结束于这么令我不齿的人之手?
我从没像此刻这般感到绝望与无助,张了张嘴,想出声唤人,门外有大批的守夜侍卫。可是我却干哑了嗓子,低低地呻吟,偏是叫不出声了。卧房与外门竟隔了这般远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没有月光,没有灯,只有我痛苦的呻吟如幽灵的低语在耳边回荡。
“公主……”
不是依情?
公主?错觉,一定是。
“公主殿下。”又是一声。
错觉……!有人唤过我王妃,也有人唤过我郡主,甚至还有人唤过我小师叔祖,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唤过我“公主”。这两个字我是担不起的。
我捂住了嘴,将呻吟与惊诧全数吞回肚子。
“属下龙啸殿一品皇护使索里叩见妮雅二公主殿下。”疯了,这个男人疯了,我慌乱的躲避着停留在床前的那股温热气息。龙啸殿?皇护使?妮雅二公主?这些都是洛朝没有的。天啊,这是什么人?真的疯了!
我卷缩着身子,躺在床角,知道这个跪在床前的男人并非依情一党。那他是谁?他如何躲避了侍卫进屋的?他的声音我没听过,可说话的感觉我却隐隐有些熟悉,只是在脑海里搜了一圈,终归没有想起这么个人来。
索里停了片刻,低着嗓音恭敬又道,“请殿下宽心,您有‘白月’本命蛊护身,‘火蚕蛊’奈何不了您。只是‘白月’从未逢敌,觉醒较缓,是以未能一击击杀‘火蚕’,方令您疼痛难忍。属下斗胆请殿下再待片刻,片刻便好……万不可惊动他人。”
白月?火蚕?这人的声音很低很缓,可是却言语精准的让我每一个细胞都警惕与疑惑起来。火蚕蛊,我根本不曾说出过这个名字,这男人若非与依情一伙,也绝不可能偷听到。可他竟准确的知道我中了蛊中之王,火蚕。
传说这种蛊只有传说中的“蛊母白月”方能解。而白月……是个连师父与莫来这种博闻广识的人都只知道名字从未见过的传说之蛊。
我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呢?而且这身体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寻常藩王郡主的,怎么可能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在里面?
可是……这个男人说对了,我身体里原本撕肉拉肠的疼痛在一点点消失,甚至不欲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一丁点儿的疼痛痕迹。窗外的风渐渐平缓下来,我腹部的两虫大战也渐渐停歇下来。一切仿佛都要归为平静,就像善于掩饰的海面,每次狂风巨浪之后总会平静。
可我,能平静么?
“索里?”我虚弱的出声,我想知道我这具身体究竟还隐藏了何种秘密,因为我,显然并不是妮雅公主。
“属下在。”
“我是谁?”
“回殿下,您是淼水国青噬先皇青旆皇子的二女妮雅公主。”淼水国?我大惊失色,就是那个洛朝南方边陲的神秘小国?擅巫毒之术。可是洛朝江东王府的郡主怎么会是淼水国的公主?而一国公主又怎么可能会流落到别国的藩王府里去?这……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如果这是个什么阴谋,未免太不成功了。
强压下震惊,我吸了口气,“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知道我身中‘火蚕蛊’?”
“回殿下,属下是您的贴身皇护,只要‘白月’苏醒,属下的本命蛊便能与之相通,自能感应到。”
我压住胸口,感受着心脏的猛烈跳动,索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述说一段神秘国度的神话,“你是否忘了说,你其实一直都潜伏在景王府里,甚至曾经就站在我的身边,对不对?”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这么顺利的进入我的房间,这事只有那群守夜侍卫能办到。那么他必定是其中之一。
“说,你是谁?”
男人有片刻的停滞,“回殿下,属下是龙啸殿一品皇护使索里。”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放冷了语调,如果他真是我的贴身护卫,又为何不愿让我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以及他的模样。
“殿下恕罪,大祭司吩咐过,现下还不是让殿下知道一切的时候,还请殿下稍待时机。也请殿下万莫让人发现了您的身份以免招来杀身之祸。”男人的言语坚定而恭敬。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我若真是公主,为何又会有杀身之祸呢?”淼水国公主的身份对我来说太离奇了,难以接受。
“属下斗胆还请公主殿下信属下一回。如今的淼水皇乃是篡夺青旆皇子皇位的异族人,极可能原是个洛朝人。而您是属下等目前寻到的唯一皇族遗脉,还请殿下为淼水国民珍重。”男人说的万分诚恳。
我几乎就要相信,事实上,我可能已经相信了吧。
但不论信与不信,我心中燃起另一个念头,低低道,“我若今夜无事,施蛊之人只怕不会甘休。你说,她要如何才能忘了这件事?”
“属下明白,请殿下示下,属下来解决此事。”
“依、情。”我幽幽缓缓挤出两个字,感觉风又大了起来,补充道,“制住她就好,不要伤及性命。”只要她忘了就好。
“属下谨记,请殿下安歇。属下告退。”
温热的气息在那句“告退”之后迅速远去,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离开房间的,因为那已不重要。
我下床点亮了长明灯,走到外室看着磬儿正躺睡在床上,为她扎了一针,让她当我中蛊的事只是一场梦。放了心,我再躺回去却久久未能入睡。脑海中似乎慢慢构幻出一个被篡夺了皇位的落难皇子的故事。
皇子逃出了自己的国家,然后生了儿女,也可能是带着儿女逃了出来。但是依然逃不过被人追杀的命运,结果死了或者是与妻子儿女以及保护他的那群人失散了。然后他的妻子儿女也死了也或者是与护卫们失散了。而那个大祭司却领着一群忠心耿耿的护卫们天涯海角的寻找遗失的皇脉,终于一个机缘巧合,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公主,我。
可他们是何时找到我的?又是凭什么认定我就是他们要找的公主?一窜窜疑问浪涌云滚般袭来,我久不能寐,直到一丝亮光从蝉翼薄窗透射进来,我才终于倦极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怪梦连连,但好在也是睡过了晌午才醒来。醒来时磬儿不在,我低低一叫,进来了两个眼生的丫鬟跟我请安叩礼。
我问道,“你们是谁?磬儿呢?”
一个清秀的青衣丫鬟道,“回王妃,奴婢叫容青,她叫容香。”她指了指身旁那个模样可爱的绿衣丫鬟继续道,“奴婢们是奉了王爷之令来伺候王妃的。至于磬儿姐姐……”
“她怎么了,说,有什么话,我这个王妃还听不得么?”我冷了语气。
“是,是王爷,王爷把磬儿姐姐叫去问话了。”绿衣丫鬟说道。
我暗讶,谦益能问磬儿何事?“几时去的,知不知道是何事?”
“回王妃,还没用早膳我们就过来替磬儿姐姐了,好像是,是关于依情姑娘变痴傻的事。”青衣丫鬟回答。
依情变傻了?我心一沉,一丝说不上是什么的感觉钻入心头隐约有点儿不忍,登时想到了昨夜那个叫索里的男人,没想到他竟让她变痴傻了?
可这能与磬儿有何干系?难道……谦益是在怀疑我么?毕竟我与依情的关系一直不好。而我又精通医术,要想在短短一夜间把一个人给弄傻……我的医术确实值得怀疑。
而且是非常值得怀疑,否则就不会从早上一直审问到了午后,磬儿还不能回来。想到谦益对我的疑心,我顿觉心里不是滋味,匆匆让两个丫鬟伺候我梳洗完毕,不及上妆便急着往府中的问事厅而去。那里是专门处理府中与下人有关的大小事务的场所。
容青容香搀扶着我快步行走,可我身子本已是虚弱,又加上昨夜被蛊虫折腾,今日醒来又没吃饭,越见得喘气不已,走起路来力不从心。但焦心担忧着磬儿,我又不愿停下休息……
好不容易到了问事厅门口,我止住两名正要给我行礼的侍卫,待要推门而入,却听得何嬷嬷低泣的哽咽声音响起。
“磬儿丫头,你就说了吧。就算老身求你,我家依情以往虽有许多不是之处,可也不该遭此下场啊。老身只求你发发慈悲,老身也好,也好为她医治。”
医治不问大夫,却来问磬儿?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想把我牵扯进去么?
“磬儿,你若当真知道什么,且说吧,”谦益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无奈,语调缓却沉,“无论为何,本王听过即罢,一概不予追求,只要能医治了依情……”
磬儿扬声道,“王爷,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昨夜王妃早早便打发奴婢休息了,奴婢一觉睡到天亮,门外的守卫大哥可以作证,王妃房里没有人进出过。”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止不住的一阵抽痛,谦益是真怀疑我了吧,连磬儿都察觉到了,因而在话中维护我。我迅速伸出手去推门,忽而又有一瞬的停滞,进还是不进呢?进去了便要面对那一双怀疑的眼眸,叫我情何以堪?
“啪”,门还是被我推开了。我怔怔地望着里面的人,里面那个我爱恋着的男子也愣愣的看我,空气仿佛都要凝住,天地间只有我与他,两人都表现的那么平静,也无风雨也无晴,可是我眼中却有船也载不动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