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曦光。
我扬起脸沐浴着如梦似幻的圣洁光华,谦益疼宠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额上。我吐气如兰,细柔道,“我爱你”,仿若烙下一世的承诺,印入骨髓。
“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夫君,为成你的妻,我修了千年呢。”冥冥中,穿越过千年时空的阻隔。
“傻丫头。”谦益拉我入怀,搂得仔细,抱得疼惜,千般温言,万般细语都在这一抱中落入心坎。无声之时胜有声。
“夫君还痛吗?”我侧过身面对谦益抚上他的眉,这眉那样的细致,宛如他的人。
谦益抓紧我的手贴合在他的胸口,让我感受那平静韵律的心跳,温暖的触感由凝脂玉白的指尖传来。
“丫头,只有痛过的人才真正懂得选择。”坚毅的光从谦益双瞳溢出,如世间最绚烂的色彩。
“夫君已决定了什么?”我趴在谦益胸前问得果断。
“丫头不是问过,乾坤殿内的那把紫玉九龙椅,为夫是否想坐?”谦益嘴角勾出的弧线近乎完美,“如果原本我只是想坐的话,到如今,却是非坐不可。”骄傲,不羁,自信……从谦益的眼里,嘴里流泄而出,萦绕满室,似最美妙的乐章添了华彩。
“夫君决定了么?”我昂起头,“无论如何,‘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丫头,我的妻。我若有日登上帝位,你必为后……”谦益平缓的述说着承诺。
“夫君,我最想要的不是那荣华顶峰的后位,只是你的心。”我的素手压上谦益的唇,“夫君,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把心给我的那日。”
谦益点头,微笑,蕴涵了一切的微笑,那么的淡泊,却又那么的骄傲,淡泊是相,骄傲是心。风雨过后了无痕,若非亲见,谁能相信昨夜的谦益曾有过那样绝望的痛楚,挣扎于崩溃的边沿。但他终是走过来了,由痛中走来,走得云也淡,风也轻。
这就是谦益。
一只苏醒了的狮子。
沉睡的王者,一旦气吞山河的怒吼,那便是火山喷发,深海卷浪,谁又能接住这用时间酝酿沉淀的猛烈一击?
乳虎啸谷,亦能震惶百兽,何况谦益早已不是一只乳虎。
谦益深意一笑,披衣走下床,自他随身的行囊内取出一个精致的椴木锦盒,回身递给我,“丫头,这便是我手中的利剑。”
我接过,缓缓打开锦盒,明明轻薄的盒子忽变得沉重。我禁不住失笑,一双清弱素手如何载得住这可能颠覆朝纲的东西?谦益明媚一笑,上前从中取出三卷锦帛,展开却是三幅区域地图。我从未见过洛朝的地图,如今见了,比想象中要精细,山河城镇一目了然,沟壑荒原亦有标注。
一幅图上画有正方,一幅绘有小圆,一幅描有三角。
谦益温淡如昔,解释道:“正方为兵,小圆为官,三角为银……”
“夫君确定要我看?”这几幅图该是谦益能调用的军队分布图,能驾驭的官员隶属图和能调用的银两收藏图。
“丫头不是寻常女子,若要助我,必当看。”
我低头摸上滑如肌肤的锦帛,将一处处山,一道道水,一座座城镇里标示的符号刻入脑海。曦轩升起,照满室静默,无言。
许久之后,我方抬起头,皱了眉道:“夫君不觉缺了什么?”
谦益迎向日光而站,整个人笼罩在光晕中,闻声回眸,面色依然平淡,只那眼却深沉如渊,“其他尚不足惧,唯缺了一个借口。”
是啊,一个光明正大夺嫡的借口。否则名不顺言不正,即使登上帝位也会天下动荡,国无宁日,“夫君已有腹案?”
谦益笑笑,“狗急了会跳墙,太子急了呢?”我心一惊,忍不住紧盯谦益,想从他平和的脸上找到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那样温柔的笑波澜不兴,无懈可击。
我的猜想……难道是我想歪了?
“三个月后父皇会去逸莲山朝天祈福,或许那之后,才是拨云见日之时。这之前有太多事要做。”谦益安静说道:“功败谋千古,变化争朝夕。原天下朝局,三足而立,鼎承安稳;今一足已动,稳局既变,何不让它变得彻底?……”
我似懂非懂的听着,有些话是我尚听不明白的,但谦益说,我就听。我知道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就会彻底明白一切,眼前,只是时机未到。
我第一次从谦益身上看到了王者的霸气,那是他敛藏了多年的东西,在这个早晨流霰,足以与日月争辉。
“丫头,”谦益迟疑了很久,走回我的身边,把我从床上抱起,温热的大手磨娑着我的脸,“你觉得我无情么?”
“夫君是指……?”
“父皇。”
我强震了下,果如我所猜想的那般么?“其实你心里是爱皇上的。”谦益眨了眨眼,不欲眼眶湿润,“或许是吧,但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未爱过我。”
从未爱过我……
我猛然一个激灵,像是心里进了渣滓,不纯不净,对这话尤为在意。从未爱过我……谦益会爱上我吧?
我对这话莫名的惶恐起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从谦益的指缝间流逝,我想留住却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软肋,都有弱点,谦益有,我亦然。
晌午过后,谦益回复温淡领着甄管事出了秦川客栈。我们来秦州已四日有余,该了解的已然了解,是时候与这里的知州照面了。
看着谦益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默念着,但愿我与谦益皆能如愿以偿。
我吩咐磬儿替我去找隋若执道声抱歉,转身端着特意调配的药走进月霏的房间。其时月霏已经醒来,见自己被我包成……那等模样,情绪颇为激动。我好说歹说,方让她安静下来,相信我一定会让她完好如初。
月霏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坚强英飒却又不失柔情的女子,就连名字也很是诗情画意。我小心翼翼揭开白布把灵药涂抹到月霏千沟万壑的脸上,凝想着世上怎会有人能将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融于一身还融合的这般恰到好处。
月霏睁着乌黑的,亮如星子的眼睛,转动着打量我。
我笑了笑,“月姑娘从我脸上看到花了吗?”月霏没明白过来,微蹙了眉。
我接道:“我脸上若是没花,月姑娘何以看了这许久?”
月霏这才懂了别开眼道:“你就是景王妃?”她没有尊称我为“您”,但我很喜欢她给我的爽朗感觉,不以为意。
“正是。”我颔首。
“你很美,美得不像凡间女子。”月霏毫不吝啬的脱口而出,倒让我没想到,直觉回答,“谢谢,我相信你也很美。”
月霏疑惑的看着我,“王妃不怪民女鲁撞?”
我好笑道:“你在夸赞我,我何来怪责?”
“王妃——恕民女冒犯,您似乎与别的官家小姐很不一样。”我留意到月霏这时用了“您”,看来她对我也有了好感。
“哦?”我玩笑道:“哪里不一样了?多了张嘴还是少了只眼睛?”
月霏失笑,牵动了伤口,“哎哟”叫了声。我连忙收笑沉声道:“可不能再笑了。”再笑“千面妖狐”就要变成“千沟妖狐”了。
我剪开新的白布为月霏包缠,随口道:“听语气,月姑娘似乎对官家小姐不太有好感。”
“回王妃,民女只是认为大多数官家小姐的心思都比较多。”月霏看透世情一般淡然回答。
“或许吧,人都有些坏毛病,类似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居高位者,得富贵者总难以割舍下既得的权势财富,拼命想着如何守住,怕失去就得在‘守’上多花心思。大概官家小姐的出身让她们得到的东西太多。所以只有心思多些才能守得住。”普通百姓拥有的本来就少,欲望也小,自然不会掏空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生活反而单纯快乐。
“王妃您的话很……”
“奇怪?”我含笑接问,月霏眨了眼,“民女放肆了。”
“无妨,这儿又不是王府,没那么多规矩,月姑娘用不着拘礼。对了,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谦益的吗?”我很想知道谦益在江湖中的事情,那一面的他是我渴望认识的。
月霏微微一震,继而道,“王爷救了民女。”只这么简单?我静待着下文,月霏却忽道,“王爷是很多江湖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即使为奴为婢都好。可惜王爷对谁都是淡淡的,绝不亲近。”
“呵呵,是吗?那你喜欢谦益吗?”我笑问,听闻谦益不亲近别的女子只觉心情大好。
“回王妃,民女心里有别人。”月霏坦诚的给了我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
“那祝福你们……”我话还没完,月霏忽而哀道:“他是个毒人。”
“毒人?!”我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不知怎的,脑海里唤起了一个毒人的名字——宋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我意图解释,可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解释什么。
月霏听到我那句“对不起”惊愕甚大,直道惶恐,“民女与那人注定不会有结果。再说,他也已经死了许久。”月霏声音有些哽咽,停了半刻接道:“王爷救民女之时,正是他出手杀民女之时。他是个出手绝不留情的杀手,纵使民女痴情待他一年,犯了他的忌讳,他依然可以冷血无情,出手夺命。”
月霏自嘲的淡道:“可笑的是,民女却听说他因对一个官家小姐手下留情而丧了性命。”“哐当”我失措中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药钵,心里微微发紧,怎么越听越觉月霏在说宋白?……难怪她对官家小姐不存好感,原有这层内情。
“那人那般对你,你该是极恨他了?”我试着继续话题。
“恨?恨到最后他死了,民女却发现原还是爱着他的。甚至愿为他报仇,却可惜始终查不出那名负了他的官家女子姓甚名谁。”
……汗……出来了……
“月姑娘,恕我冒昧,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我小心翼翼问道,可千万别如我心里所想那般。
“宋白。”
……汗,滴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