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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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几回传语东西风,将愁吹去,怎奈何,东风不管,西风不近。这世道,背运的时候,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最怕什么便来什么。

宋白二字震得我哑口无言。与爱情无关,我到底还是介怀他的死。心里像梗了什么东西,不得顺畅。便觉这个夏日越发的闷热,令人心绪烦躁。热汗顺着脸颊边沿悄然滑落,打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轻细的“啪嗒”声,如遥远的古钟沉闷作响,却声声敲进了我的心里。

“王妃……有人……闯……”静默无语时,磬儿火烧眉毛的跑来,扶着门框,语不成句。却是“闯”字未完,一阵喧哗,正主儿似乎已经到了廊道口。

秦川客栈的天子号房共有三个转折,每一转折各有五间厢房,称为一弄。谦益与我租要了第一弄的五间。月霏这间房恰好在正中间,我起身嘱咐月霏好好休息,款步走出了门。谦益留下的四个大内侍卫个个冷凝着脸蓄势待发,阴霾如天边似有意又无意飘来的一朵乌云。

我轻道:“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否则严惩不待。”

一转头,迎上个高冠束带,大红丝质喜服罩身的猴腮公子。这人精瘦,还很年轻。但那身亮煌煌的喜色红在日光下却将他衬得恶俗不已。宽大的喜袍至少能塞进两个这样的公子。我粗略数了数,这猴腮公子身后跟了四个家奴打扮的粗壮汉子,十余个衙门捕快,排场不小,气势也足。

秦川客栈的老东家绽着皱纹陪了一脸职业笑容,在猴腮公子身旁道:“二少爷,小的店里确实没有外人进来过……更别说是贼人挟持了大少奶奶躲进来。这天子号房也都是相熟的大主顾,断断不能窝藏了贼人……”

“你这小老儿真是嘴碎,贼人逃到你客栈的外墙下不见了踪影,不是进了你的店,难不成长了翅膀飞了?再说了,你的客人有没有窝藏贼人,本少爷不会自己看?”猴腮公子不耐烦的挥手挡开客栈东家。

“可这,这……天子号房都是大主顾,这……”东家为难的看了我一眼。这小老头是个人精,每年所见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如牛毛,识人的本事已臻化境,自然知道我不是个能得罪的主。

我淡然一笑,虽还有些糊涂但已大致明白了发生何事,便对身后的四个侍卫道:“你们一直在门外候着可有瞧见什么闲杂人等过来?”

“回夫人,没有。”四个侍卫还没回话,磬儿突兀的抢道。我蕴含深意的瞅了瞅磬儿,她眸中闪烁垂下了头。我暗叹一句,心下了然,顺口对猴腮公子道:“只怕公子要去别处再找找了。”

猴腮公子一脸猥琐,缓步欺近我,流气道:“你说没有就没有?我要搜过才行——”他的鼠目色眼在我身上乱瞄,看得我想吐,大喝一声,“放肆!”

被我一喝,猴腮公子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面上实在挂不住,嘴角抽动几下,对身后的喽啰们一挥手,狠道:“给我进屋搜!”

我退到四大侍卫身前冷喝,“谁敢!”许是我在王府久了,提高了音量,语气中自有一份不容旁人忽视的威仪,那群家奴捕快都不自觉的愣住。半刻之后,有一谄媚者反应过来,狐假虎威道:“你眼睛放亮点,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我带着十足的讥诮道:“我管你是哪座庙里的神。”

谄媚者道:“我们少爷可是知州府的二公子。”我料知这猴腮公子有些身份,没想竟是此处杨知州的次子。

“哦——?”我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上扬,“原是知州府的二公子。”难怪能驱动衙门捕快。猴腮公子听我语气婉转,以为便是怕了,如斗胜的公鸡,高昂了猴头等着我讨好谄媚。

我话锋陡转,冷声冷气道:“那就更不能搜了!”众人未适应这其中转折都惊讶的盯着我,我却睇向一个状似带头的捕快道:“就算知州府二公子不懂得,难道几位捕快大人也不懂得大洛法令?自己想知法犯法不论,还欲将二公子与知州大人也陷于违法乱纪之地?”

我站正了身子,语调平静却威势十足,“《大洛律》第七百八十二条有言,未经允许,外人一概不得私入他人长居,暂居之所;官差搜捕寻证需九品以上官员同行而入,否则当出示官府文书。如有违者,视同入室盗窃,入三岁罪(三年牢狱);知法犯法者,罪倍。不知二公子一行哪位享朝廷九品俸禄?又或者哪位能出示一下官府的搜捕文书?”

家奴捕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

“当然,”我柔笑,继续装腔作势道:“二公子若还是要进房搜查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恰好有一些南海极品珠也不知是搁在了哪个房里,倘若众位走后,万一有一两颗不小心不见了。不怕说句得罪的话,诸位就是有十条命怕也吃不起这官司。”

众人听我之言抽了口气,面面相觑,都傻眼了。唯这猴腮公子横了一条心,捋了捋衣袖,发狠道:“文书是没有,法令?本少爷就是秦州的法令!我今儿还就不信这个邪,这屋子还搜不得了?!统统给我搜!”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猴腮公子毕竟太年轻了。不到双十年华,身子已被掏空,想必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料想在秦州这地方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没见过不买他帐的人,何况在他眼里我还只是个外地商贾的夫人,他要示弱面子上怎么也过不去。

我看着猴腮公子毫不客气的推开房门,走进房内,只闲闲一笑,急速拉着磬儿往一旁一闪,对侍卫们道:“还愣着做什么?有贼进了本夫人房里,还不把他擒下送官法办?!”

侍卫们得令,两个护在我身前,两个冲进屋里把猴腮公子拎了出来。家奴捕快们见识了我的气度,又看到侍卫快如闪电的身手,再见猴腮公子在我们手上,投鼠忌器便不敢妄动。

我稍紧的心弦这才松了,心想我刚才那些话多少还是起了些威慑作用。否则他们那么多人一起上,就算打不过四大侍卫,也会闹得翻天覆地,混乱中甚至祸及我与磬儿的安危。

我笑笑,“磬儿,快进去看看可有失了什么贵重东西,速速报来,我也好拟一份帐单一道送往杨知州的府上。”

磬儿机灵,装模作样的跑进房里,一会儿出来道:“夫人,倒也没失了什么东西。”

我假笑,“既是如此,本夫人也不追究了,就把二公子放了,”我看向那个擒住猴腮公子的侍卫道,“替本夫人好好恭送二公子回府,顺道问问老爷何时回来。”

我回眸,客栈老东家赞赏也忧虑的看了我一眼,我回他一个“放心”的笑,拉着磬儿急急走回她的房间。

磬儿小心的把门掩上,我淡道:“出来吧!”

“夫人怎么知道……”磬儿嗫嗫道。

“就你那闪烁不定的眼神,骗得了别人,还能骗过我?”磬儿的心肠一向比我还软,许是听不得别人哀求,救了人。

磬儿笑笑,走入内室道:“人已经走了,你们快出来吧,见过我家夫人。”

一个身着青色粗布陋衣的瘦高少年,十七八岁光景,握着一柄剑从床帐后走了出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怯生生的穿着大红喜服的水灵少女,约莫十六七岁。

我心里有了几分底,在桌前坐下。那二人过来谢恩,我问那少年,“你劫了人家的新娘子?”

“是他们抢了我的新娘。”少年不卑不亢道,剑眉飞扬,面色自然,颇显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你叫什么?”

“木扬,草木的木,飞扬的扬。”草木飞扬?

“她呢?”我看向木扬一直不忘护住的少女。

“水……凝眸。”少女怯怯回答。

我暗赞了声,不错的名字,看她秀外慧中的模样,想必也是知书达理。

我清了清嗓子,“不论是不是知州公子抢了你的新娘,如今你把水姑娘抢回来已是惹了大麻烦。若能把事情仔仔细细跟我说了,或许我倒有法子救了你们。否则你若出去就算能再次躲过知州府的追查,又何忍让水姑娘跟你受罪?”

我这段话说的入情入理,少年思忖了一番,缓缓道出了原委。

且说水凝眸是秦州辖下蠡县一个寻常商人之女,自幼习过几年书,才貌品行远近闻名。而木扬原是水家的护院,却与水家小姐相互倾心。岂料知州府久病在床的大公子忽然病重,杨知州欲为其娶妻冲喜,看上了水凝眸,一算二人运程竟是天作之合,当下命人前来提亲。

水父不忍女儿嫁给将死之人受苦,拒绝了知州府的提亲,麻烦便接踵而至。先是水父经营的药材铺因涉嫌贩卖假药材被县衙查封,水父也被投入大狱,不许亲眷探视。之后,水凝眸的母亲无奈之下安排木扬迎娶水凝眸,却在成亲当日来了一伙匪徒殴打了在场众人。衙役们赶到却将木扬和水凝眸抓了起来。

两日后,水家母亲花了许多银子把木扬从大牢中救出,让他速到知州府营救水凝眸。

知州大公子病重,杨知州请人算了日子说是今日适合迎娶,原本顾忌钦差这一两日就要到秦州,行事颇为低调。但昨晚他忽然高兴起来,说既是儿子大喜,怎么也不能寒碜,今晨便铺张的放肆迎娶,还任代娶的二儿子骑马游街。这才给了木扬机会救下水凝眸。

我听罢,心下计量,陡生一计,面上徐徐缓缓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