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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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两天后,磬儿对我道,现在各王府盛传,景王妃不知何故开罪了楚王,景楚两家关系堪忧。然后祝管家再次顶着一张苦瓜脸来见我。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谦益的家书随手一放,命磬儿取来我特意让木匠“发明”的现代式拐杖,站起身道:“我亲自去送,我就不信这些名贵药材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我一瘸一拐的走出清宁院,一大堆丫鬟小厮簇拥着,就怕我再不小心磕碰一下。祝管家急忙安排轿子,我上了轿,带上礼品和丫鬟小厮,便往楚王府而去。

我到底是一府王妃,楚王府的门房小厮和家将们也不敢怠慢,老管家迎我入花厅喝茶等候,说是楚王身子不爽还躺着没起身。我道,那正好,我是大夫,七弟旧伤多日未愈,我正好替他瞧瞧,尽尽绵薄之力。我就不信他真是旧伤复发,他与我斗气那日不知几多精神呢,就算有问题也顶多是气血不足的小毛病。

我在外头打听过,有人说楚王此时是有意“病卧床榻”,因为皇上正在物色去西南慰军的人选,往常都是楚王,今年他约莫不想领这差事。

老管家把我的话带给了楚王,没想楚王真的允了我替他诊治。难不成他真的病了?

我让磬儿带上药箱,我拄着拐杖在几个丫头搀扶下到了楚王歇息的院落房间。门口站了两个冷面雕像一样的黑脸家将,拦住了我的丫鬟们,说楚王只见大夫一人。磬儿觉得不妥方要争辩,我取过她手中的药箱道:“没关系,我现在只是个大夫。你们就在门外候着,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推门入房,由陈设典雅的外室穿月门进入布置精巧的内室。意外的发现,楚王的品味喜好竟与我颇为相似,喜欢收藏一些奇怪的带着历史韵味或有特殊寓意的东西。如一本古书,一块石头,一盆花,一把扇子,一柄剑……

静静的环视了一圈,我在内室床前站定,但见床幔重重,悄无响动,难道楚王又睡着了?

我试着叫了几声,“七弟。”

“你终于肯来了?”床幔后一个磁性虚弱带着些许责怪意味的声音传来。

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王当真病了!听声音似乎还病得很虚。我心头一阵懊恼,自己先前居然还轻信了外面那些小人的揣测?出于补过心态,我急欲撑着拐杖跳过去查看楚王的详情。谁知拐杖压住了我拽地的裙裾我浑然不知,我一跳,听得一道锦帛撕裂声,整个人向着面前不远处的楠木大床扑去。

我还来不及惊叫,床幔倏地拉开,楚王坐起身出手将我扶住,动作一气呵成,拯救我的头免“亲吻”坚硬的床前脚榻。我拍了怕胸脯道:“好险。”随即听得一道虚弱的怒骂劈头盖脸而来,“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一些?”

我咽了咽口水,已经到嘴边的“谢谢”被我生生吞了下去,我挣脱楚王的搀扶,稍稍冷却了关切,“我又不是故意的……呃,你既然还有力气骂我,看来是死不了了。”我勾来床头一张鼓凳坐下,看向楚王,他竟只着了一件单衣,而且绑带没有系好,经刚才一动,衣服已经敞开,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想不到楚王平时给人一种神仙般飘逸的感觉,却原来肌肉这么发达。

楚王察觉到我的眸光,一低头,脸上飞出一抹尴尬,忙把衣服系上。他嘴里冷声缓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居然不知羞的盯着男人的身体看。”

我见楚王窘态,不放过机会揶揄道:“我现在只是个大夫,在大夫眼里,男人的身体其实和猪牛马之类的躯体没有多大分别。”再说,我又不希罕看,电视里那些男模的身材不见得比你差,就说我哥,那身材也足堪与你媲美。

楚王的脸阴沉下来,布满乌云,语气越发虚弱,“我若有个好歹,便是被你气的。”

我见楚王这样,心知他不是装的,一时又生出许多怜悯,顿时软了口吻道:“那我就不能让你有个好歹,我替你把脉瞧瞧。”

楚王兀自躺下,拉了锦被盖上,就是别扭的不让我把脉,只是低声道:“我这只是往日旧伤带起的旧病复发,我自个儿知道该注意些什么。再则,天医说过此病根除很难,但只要留意些即使复发也不妨害性命,用不着你把脉了。”

我关切道:“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救我时,你耗了太多气力才引起复发?”楚王不肯让我把脉,我心里终究隐隐有些疑惑。只是如果连师傅都没办法根除,估计我瞧了也不顶用。再说,我自问望闻问切之“望”的功力不浅,看了这许久仍是没看出楚王患有什么天大的要命毛病,想来性命确实无碍。

楚王听到我关切的问话,表情柔和了很多,但没有直接回应我的话,只道:“落下这伤的日子久了,初时没好生养着,留了病根,是以不定期会复发,倒不一定是因为何事而发。”

他这么说,是想表明此次发病与他救我之事无关吗?

我看着楚王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蓦然想起此来的目的,转而嗔道:“对了,你要是死不了,我就和你算清一笔帐。你说,你是不是怕我下毒害你?”

楚王挤着眉睨我,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我的意思,幽然道:“你是说我退回了你那些名贵药材的事?”

我猛点头,“你就算记性好,”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得罪你的事,“也用不着这时候区别对待吧?这传出去,都只说我这个做嫂子的如何不对。”况且前几日我俩的“反目”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

楚王眉皱得更紧,因我那句“嫂子”又冷了语气,闲闲淡淡的道:“既知身为嫂子,小弟病重你却只遣了下人问候,难道不是你的不对?”

呀,他在别扭我没亲自过府探望?也就是说,楚王拒收我的名贵药材,不为别的什么伟大理由,仅是因为他责怪我没有自己送过来。这么说,更早些退我的谢礼也该是为这个原因了?真不是普通的小气呢?我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像神一样完美?

是谁说,人一旦生病就会像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尤其希望享受到自己最爱的人的照顾?这句话简直太对了……呸,呸,前半句太对了。

我无力的回嘴,“我自己也有伤在身,没个十来天好不了,行动很不方便……而且,据我所知,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嫂子没亲自过来探望。”仅我知道的,二嫂就没来过。

“你跟她们怎么一样?”楚王软绵绵的语气里隐含了怒气。

我脱口道:“哪里不一样了?我就多了三头六臂?我就非得来看你?”

“你与她们自然不一样,我想见的只有你!”楚王忽然激动起来,身体也跟着轻轻发颤。我“噌”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楚王这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闭了眼不敢看我。

我怔怔的站着,心里乱如麻,为了那句“我想见的只有你”,有两个声音开始不停的争吵。一个声音说,快离开,不要再待下去。否则你会听到更多不想听到的话,你和他的关系可能会改变,你不想碰触的东西会被人放到太阳底下。另一个声音却说,这是一个机会,把什么都说开,不要藏着掖着,不要逃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不要再继续装糊涂,你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为何不去勇敢面对?把什么都说清楚,对你对他都好……

沙漏在动,细细的流沙声那么清楚。我不知道那两个声音争执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我重新坐下,迟疑了一会儿,幽幽开口,“你刚才说了什么?”

楚王叹息一声,“当我什么也没说。”

“可你明明说了。”我坚持。

“我说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楚王也坚持。

我深深吸了口气,鼓舞了勇气,“既然你已经说了,为何不敢彻底说清楚?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说完这句,我有种虚脱的感觉,原来这话对我来说也很沉重。

楚王的身子蓦地一震,倏地闭眼侧过头去不肯看我。我不再说话,紧张的等待。良久之后,我以为楚王不会回答我了。他却转过头来,猛地睁开紧闭的眼,眸光如炬的睇着我,一字字郑重道:“我不喜欢你。”

呼,听得这话,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冷肃的表情松弛下来。却见楚王更热切的瞅着我,慢条斯理道:“我爱你,朝恩。不是喜欢,是爱。”

“嗵!”拐杖自我手中掉落,发出的那一声如鼓槌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心。那句话,那三个字,我盼了多久?奈何说出这句话的人,却不是我期盼和等待的那个人。

震撼,着实不小。我看着楚王,他不敢面对我,他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惨淡,像是染上了秋的萧索和夜的孤寂,眉宇间是令人揪心的悲凉。这世上有些东西,真是不该碰触的,不该戳破的,我开始无尽的后悔,忽然涌上一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泪居然就流了出来,顺着脸颊,带着冰凉的触感辉映着楚王眼中那抹苍凉。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我为什么会流泪?

为了我终究要辜负第一个说爱我的这人么?

“不要哭,”楚王失措起来,想揩干我的眼泪却又不敢碰我,“不要哭,若是知道会把你弄哭,我情愿一辈子不说。”

我止不住眼泪。人体的“司令部”不是在大脑么?为何我的眼泪不受理智控制,而与心的疼痛一个步调?我的理智告诉我,我爱的是谦益,我只爱谦益,为什么我的心还要为楚王悲伤的表情而痛?

“为什么会爱我?”我轻声问道,努力想让自己不哭。

楚王勉强扯出一个笑,“爱,如果说得出是为什么,就不是真爱了。”

“你该知道,我爱的人是谦益,是你的三哥。”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实。

楚王的神情一痛,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我知道,我知道你爱的是三哥,可是朝恩……”楚王停下,声音也哽咽起来,许久方得平息,“朝恩,能不能答应我……”

“答应什么?”

“如果三哥能让你快乐,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放弃一切帮你……包括放弃你。但是……”楚王眼眶有些润,他不停的眨着扇睫,“如果三哥不能给你幸福,请给我等你的权力。在此期间,你可以让我伤心,但求你千万不要让我死心。”

我的心忽紧,感动了么?可这时候不该感动!我留着泪冷冷道:“我答应不了你,无论谦益爱不爱我,能不能给我幸福,我和你都是不可能的。”早在我嫁给谦益之前,就注定了不可能,“你有一个非常爱你,不能失去你的未婚妻。而我宁愿死也绝不愿与人分享一个丈夫。”

“这大概就是你我相遇在前,我却没有爱上你的一个原因。”从一开始,你就不在我的选择域内。

楚王摇头苦笑道:“终究还是我有错在先。只是朝恩,我从未想过要委屈你,除了你……”

“不要说了!”我突然发觉,我不能再面对眼前的楚王。我没有想过,众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天神,会为了我而蒙上这般悲戚的神情。我抽出锦帕拭干了眼泪,拾起地上的拐杖,撑起身体转身就走。不说道别,径直往门口一瘸一拐而去。

楚王平缓了虚弱的语气,言语在我身后响起,“朝恩,过两日,我会向父皇呈请去西南慰军,若有什么要带给慕容将军的,你可命人送来,我一并带去。另外……”楚王迟疑了很久接道:“我从西南回来就迎娶毓儿过门。”

我不自觉的停了脚,听完这些话又更快的往外室门边走去。房门打开,吹来一股奇异的风,捎带一句几不可闻的话,如风的呓语,所以我并没听清……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