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若病了,医生却查不出具体病因,只是眼神空洞,懒言懒动,厚载焦急不已,忙请了常佳和慧娘来看视,常佳与慧娘见褒若气色还好,只是精神委靡,都是女人,心里略有了底,关上门来,母女三人密谈了两个时辰,褒若才又恢复了些精神,厚载不敢怠慢,每天没事就尽早回家陪褒若,日子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般照旧下去。
仿佛,这个虚伪的词,多么让人心惊胆颤,有时好像一切都好好的,却只是“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就一阵急风暴雨,打了花,落了叶。
湄城的雨季来临了,一下便是半个月,弄得空气中满是水的味道,炭里都能挤出水来一般,芜儿和菁儿正在率领一众丫环媳妇把褒若房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入炭间慢烘,使得每一样物品都干爽怡人,褒若并没有就窝在干躁的房中,她正在与明夫人一同查看府中下人的册薄与地产收入等各种册子,这些东西不是管家能够顾到的,虽然可以让厚载自己去弄,但褒若说夫君公事繁忙,怎么忍心他再为这些家中小事而伤神?是以向明夫人学习管家之道,湄城的一应财产在明家中只能算小意思,闹着玩的,但也足够让褒若头疼不已,厚载轻声责备道:“你这么小,学这个做什么?自有家中管事理事管家去办,闹得自己多难受?”
褒若在他怀里仰头,他眼里总是含着三分笑,仿佛一个温和的翩翩公子,刚毅的下巴微微上仰,泄露了实则性格极倔,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不动声色间,与你拍着肩头,一边把你的财产落得一无所有,笑让人忘了他凌厉的手段,只看见他的有礼,有时甚至有礼得可亲,温柔得如水。
“好玩啊。”褒若笑笑。
从此褒若没事干,就学起当家理财之道,特别是如何管理下人显得特别用心,很多事,要是全靠主子去做,累死也做不好,不如培养得用的人才来分担,厚载倒是无所谓,这些事他权当褒若打发时间。
这天明老太君说自己闲来闷得慌,要找几个人解闷,明夫人提议唱戏的,她嫌唱戏的大锣大鼓的,弄得人头疼;提议说书的,她嫌说书只是一张嘴,一把尺,更闷;提议耍把戏的,她嫌不够风雅;提议变魔术的,她说看过多变,她都会了,褒若冷眼看着,心中渐渐有了数,没有人撑腰,一个歌伎敢上明府来?而且居然有人给通报?
“奶奶,褒若倒有一个提议呢,不如找些个歌伎吧,唱些歌儿,弹着琴,既热闹,也不落俗套,就在那个水榭莲亭摆着可好?”
“歌伎?敢情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老是听戏,早腻了。不过请谁呢?”老太君笑着点头许可了。
“我听说松涛楼的那个叫叠韵的歌伎不错,而且为人也端正,您看如何?”褒若认真询问。
“叠韵?没听说,换一个吧。”
“双曲?小楼香?花舞艳?”一连数了几个最有名的歌伎,老太君都摇头。
“都不行?啊,对了,我想起前阵子有一个送东西来的歌伎,叫……对了,叫微含的,这个也不错。”
“听名字,像是挺正经的,就这个吧。”老太君点头许可了。
褒若心下确定,便真打发人去请,微含姑娘是不上门的,因为自恃身分,虽是歌伎,却自比大小姐,那次上门还琉璃坠是绝少有的,一听说明府有请,马上跟了来人轿子便来了,褒若心里暗笑,真把自己当孩子了?也不懂得略装个样子,推托推托,骗骗少奶奶。
“今儿横竖无事,把厚载也叫来,咱们一家好好坐坐。富春家的,你去请,就说我说的,请少爷来听曲儿,过不久,我和他娘娘也要回京了,就当他尽孝,别回说什么有事不能来,我都打听过了,今儿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大事。”
老太君吩咐身边一个有头脸的嬷嬷去请,不久,厚载面色有些难看地来了。
褒若笑着和芜儿说话,眼角却把厚载的眼神收入眼底,抬起头,问道:“相公怎么了?是太忙了吗?脸色不太好呢。”
厚载拉着她的手坐下,道:“没事,只是累了些。”
两人亲亲热热地一边说话,亭子里的微含嘴角含笑,起身对老太君道:“不知老太君想听些什么曲?”
“厚载,我刚听说微含姑娘曾在团亲家的宴上出现过,你是听过她琴的,你来点吧。”老太君回身对厚载道,又说:“你那边风大,褒若年轻小,别被风闪了,到我这儿来。”
好个慈爱的老太君啊,厚载与褒若本是坐一块,要是褒若坐到老太君那去,厚载便一个人坐了,他看谁,褒若也不知道。
褒若看了看厚载,征求他的意见,厚载道:“不必,这儿风不大,今天天气好,再说有我挡着风呢。”
老太君便不再多说,只催着点曲,厚载略一皱眉,道:“我怎么知道微含姑娘擅长什么曲?微含姑娘自己斟酌便是。”
微含有些失落,便不在等老太君吩咐,一声天籁之音从亭中发出,借着水音,越发清亮怡神。
一群坐着站着的下人,谁不是听得出神,只有当事几个各有心思,褒若始终笑得很开心,听得很入神,推着厚载道:“好听吗?她听吗?”
分明地看到微含姑娘投来一束同样关切的目光,厚载淡淡道:“我不懂琴。”
是吗?
褒若和微含心中同时嗤道。
“微含姑娘今年芳龄几何?”一曲终了,老太君闲话道。
“刚上十六。”
“真是好年龄啊,不知将来谁有幸娶到你,这么漂亮,这么端庄。”
微含笑得有些怅惘:“我们院里人家,不比府上尊贵,将来不要说嫁好人,就是能不能嫁出去还是个问题呢,纵嫁也当不了正室。”
老太君瞄了一眼厚载:“话可不能这么说,妾是半妻,只要人品好,还怕当不上?”
褒若在心中叹息,老太君呀,您说得太理想化了吧,还是你打算让这个妾进门后压制我?
半妻?妾连人都算不上,顶多算个物品。
自己的娘是因为有经商天分,奚闰才让她去打理商事,否则,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老太君与微含你一来我一去地谈了半天,见厚载与褒若一句话也不说,才道:“你们俩怎么不说话?”
厚载懒懒地道:“孙儿看奶奶与微含姑娘说得挺开心,就不打扰了。”
褒若只是抿着嘴笑,老太君一计不成,又施一计,道:“说着话还口渴了,褒若你去厨房让他们做点应时的汤点什么的来吧。”
又对微含道:“我这个孙媳妇,最知书达礼的,全家就数她最知道我的口味,其他人笨得什么似的,没用。”
于是盛赞之下的褒若起身去厨房,将近拐弯,回头一瞧,见微含已经起身来到老太君身边,厚载也被叫到老太君近前,只有明夫人,显然不悦,虽然老太君多次暗示,她仍冷眼瞧着不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