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亲自上门探查过,明厚载明明就在那个明府深处,不曾出门过,镇日里蒙着个黑布,心意沉沉,甚至有时连管家也会被赶出门来,若说他是伪装,在屋里的那个人是另有其人,可是来往的人他也派人跟踪过,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只是一些本地大夫,或是自称家有妙方可玉容回颜的江湖郎中,或是明厚载设在本地的商号的掌柜,他也曾细心地翻过他每日的饮食,从未发现任何发物,更多的是增加了燕窝、蜂蜜、杏仁等有助面痕消褪的等食物,说明他确实是因为脸面的缘故深居简出。
那就奇怪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把自己苦心布置的一切全打乱?
“爷,只怕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在李国的布署就算按兵不动也被人掀了底,您得下定决心了!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于凌王爷的威势,只要有凌王爷的手谕,我们不管车船如何行走都不用怕被拦下检查了,以您和他的关系,这是很简单的事!”
云渡在一个堂主的催促下,烦躁地起来来回踱步,气梗在胸,他实在不愿意事情走到这一步。
“爷,我知道您不想连累凌王爷,可是眼下毫无办法,昨天整个我坛下一个分坛的人以酗酒闹事为由全部被抓!若是只是这个原因,打死我都不信,酒馆每日闹事的人不少,为何偏偏抓他们?官府向来是只要不是杀人抢劫这类大事,对酒徒闹事是不管的,看来是盯了很久了!我有种预感,只怕我们一半以上的货物都被人盯上了,如今之计,便只能以凌王的手谕将货尽快运出!我们手上没有这批烫手山药,还怕被人查?”堂主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有种极不好的预感,连连催促。
云渡一向镇定的脸,在接触到这个问题是,白得吓人,他紧抿着嘴,眼里阴沉如暴雨前夕,虽然他一尽量避免将凌王府的人牵扯上,可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想到那个笑语如珠的褒若,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悲凉,到如今,他已经骗了她太多,若是将来她知道了这一切,会如何面对他?
“褒若啊!”他颓然跌坐在椅上,双手撑住了脸,我终究还是无颜面对你!
“你去把货都准备好,随时准备出发,待我一拿到手谕,立刻起起程,将这货运到海上,全部倾入海中!”
“什么?这……这?”堂主目瞪口呆:“这个损失太大了,侯爷知道了会大怒的!”
“大怒?现在我们在明,人家在暗,已经不知几只眼睛盯着了,是保卒还是保帅?你一个堂主也算看过不少险情,怎么连这个理都不知道!既然人家能够彻查我们在李国的动静,恐怕在中汉国的事也瞒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侯府基业,而不是为了区区的夹饼!”云渡从手中抬起头来,恢复了精明锐利,冷冷地盯了堂主一眼,堂主低下了头:“现在就去准备吧,我这就去找凌王爷。”
凌王府门前依旧肃静,闲杂人等不敢从凌王府门前经过,所以云渡在门罩前刚下马,马上便有人看见了,跑上来恭敬地为他牵过马,请他进去,一边就有人通知了褒若,褒若笑眯眯地迎出来道:“你来得正好,我正闷得很呢,想出去玩玩,今天早上进了宫一趟,跟箭皇子玩了一阵子,哈哈,那小子,居然跟我比斗蛐蛐,输得几乎连裤子也要押给我!”
云渡牵着她的手,往内府走进来,听着她叽叽咯咯像小鸟儿一样欢快的叫声,不由得连日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箭皇子不是才八岁,你居然跟他去争,不怕让人说你以大欺小?”
“斗蛐蛐儿,又不是比武力,谁让他的铁头将军比不过我的红头罗汉?”褒若笑道:“我的红头罗汉可是花了三十两从一个老农手中买的,上次跟十皇子斗,都十赌七胜!”
近来混在宫中,与几个年小的皇子每日里一起厮混,带动得箭皇子的信心大增,每每把路野的野心给驳回,日子过得顺畅许多,褒若很是欣慰,为了不让他太过放荡,导致将来谁的劝也不听,又常带他去教导礼仪的礼官和教导诗书的皇太傅那里说话,聊天,省得矫枉过正,成了浪荡子,皇上对此事也有耳闻,大是赞赏。
云渡自然也听说了,道:“我知道你最近常常进宫找皇子们玩,我现在也忙于公事,无睱陪你,幸好你还能自己找乐子,省得我担心,只是皇子们能够倨傲,可有人欺负你?”
褒若不甚开心地嘟起嘴:“自然有啊,那个五皇子,天天见到我就摆架子!”
人家是皇子,她是郡主,自然见面要磕头见礼,可是众位皇子混熟悉了,从来不让她跪的,只有这个五皇子,不但要她见礼,有时甚至宫女们的事也要她来做,会让她端茶倒水,褒若自然不肯,两下就结了冤仇。
“不过我不怕他,闹大了,看皇上站在谁一边!他不就仗着自己是皇子吗?龙窝也会生虫的!”
云渡不禁笑了起来,抓褒若粉嫩的,带着一圈细细的小绒毛的脸捏了捏:“小调皮鬼!”
“会拉变形的!”褒若抢回自己的脸抱怨道:“现在正是我的脸发育的时候,要是老拉,会变形的!”
云渡再次失色笑起来,摇摇头:“哪有脸会被拉变形的?”
“你没见那架子上的倭瓜,天天去拉它,久了,它当然会变形!”褒若道。
云渡含笑看着她,阳光下,她的脸就像个水蜜桃白里透红,让人想掬在手中好好呵护,但想到今日的来意,不禁眼睛就阴暗了下来,褒若抬头正见到他黯然目光,奇怪地道:“怎么了?今天有事?”
云渡心中挣扎,在她信任的坦荡目光下竟似无所遁形一般的狼狈,来时已经想好的说辞,竟然无法说出口,开口闭口了几次,才勉强道:“只是生意上的事,今日想来找凌王爷帮助。”
两人已经走到内府花园里,褒若与云渡同在石桌前坐下,道:“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我除了在李国开矿外,也做一些其他的生意,像是毛皮、绸缎等,有时也做一些珠宝生意,我们侯府的生意也是不少的,但近日来,在李国,可能是抢了一些商人的生意,被人报复,竟至于勾结沿路的官差时常开箱检查货物,你知道,一路上,多风多雨的天气,像这类毛皮啊,绸缎的东西,最是娇贵,哪经得起一天几次开箱检查?多开几次就发霉或是长虫了,所以,想来求凌王给个手谕,一路过关免开箱。”
褒若明白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今天我爹不在家呢,最近都很迟回来,连我也见不上他几面,不如把这事给我娘说一说,让我娘转告爹就是。”
云渡那一番说辞言毕,手心居然已经出了汗,他抽于手巾在手上轻轻拭了拭,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脏,在褒若不注意时,将手巾连同自己的肮脏一同扔下一条通向外源的小河中,只望这样的事,一次便罢,一次便罢!
一起来找常佳,常佳自然是答应了,但加了一句:“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看王爷的,如今为了吏治的事,与他结仇的事不少,所以不得不小心。”
“小侄知道。”云渡应道:“能办下来当然最好,不能也没关系,只是可惜了那些货。”
常佳自从那天看到凌王对云渡态度,心里总有些疑惑,问道:“谁敢报复你?”
云渡泰然自若,面对他人便不像面对褒若那样不自然:“都是一些商人,可能是抢了他们的生意,出此下招,具体是谁,小侄也不想追究,这种事实在太多,也算正常。”
常佳点点头,一名王府管事便带进一本本帐册,常佳开始理事,便示意他们自己去说悄悄话,两人从常佳的起坐间出来,又回到花园里坐下。
一片石竹花与一片飞燕草间排而栽,从这一端直延续到王府草地的那一端,成了一片美丽斑斓的花路,石竹花粉红的花瓣与飞燕草白色或是明紫的花相互辉映,园中一片绮丽风光,莺飞蝶舞,空气中充满花的香气与夏日暖洋洋的微风,褒若一阵心神荡漾,拉着云渡道:“真美!”
云渡把她拉到身前,抱着她的腰一起看花儿匠,花儿匠正在忙于把栽培好盆栽下面的花盆打破,把一株株花植移入土地中,褒若好奇地看着伸手碰到了一下飞燕草,道:“这花真可爱,像鸟儿一样,还有那石竹花,像一只只蝴蝶一样,上苍造物果然是鬼斧神功。”
云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飞燕草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仰头待飞的鸟;石竹花花面上似是绘着两条弯曲的弧线,可不就像一只蝴蝶的触角?褒若伸手折下一支飞燕草放在鼻间正要闻,一名花儿匠开口了:““郡主,那飞燕草远看就好看,近看也很漂亮,不过千万不要去尝它!
褒若好奇地道:“怎么?很苦?”
“苦算什么?最怕的是这花有毒,将来府里要是有了新生的主子,这花,我们就不能栽在地面上了,怕孩子们不小心误尝。”花儿匠笑道。
褒若把花拿远些,仔细打量,叹道:“漂亮的东西却有毒,让人亲近不得,不知什么时候中着了道儿,我记得好像蘑菇也是这样,越是美丽的外表下,越是包藏祸心。”
云渡看到这话,乍然一震,脸剧烈抖动一下,在褒若的背后痛苦地闭上了眼。
“也许,它们也有自己的悲哀,生来就带毒,这是上天给的,注定了的。”云渡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悲哀,忙换了一种欢快语气:“呵呵,要是可以重新选择,谁愿意成为别人眼中的毒花。”
看着褒若低垂的脸,一双素手如玉,爱惜无比又缠绵无比的注视着,直到褒若抬头,对上他浓烈的眼神,嗔恼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这个大……”笑了一笑,躲在云渡的怀里,把“大色狼”三个字咽了下去。
云渡伸手揽着褒若的腰,转过一条小路,隔开了花匠们的视线,轻轻在她脸上一吻,轻轻道:“褒若,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我是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褒若脸上止不住的笑。
“我是真的爱你呀!”云渡叹息声咽下肚中,化作他心中不可闻见的低泣。
也许刚开始不是,可是后来越来越超过他想像地,他真的爱上了她,真心想与一个女人一生一生白头到老。
当一切脱离轨道走上一条不归路,将来的事,最可怕的莫过于——也许是他伤了她,也许是她将要伤他,如果这一切可以遇见,他一定会……他一定会还选择算计她,然后……再次爱上她。
一阵夏风吹来,云渡却打了个冷颤,褒若奇怪地道:“怎么了,冷吗?”
不冷,他回答,只是心里冷,他在心里回答。
凌王深夜才回府,常佳便把此事向凌王提了一提,凌王沉着脸不作声,常佳在他身边坐下,凌王把常佳拉上自己膝上,拥着她一同看褒若为他们缝制的枕头,那枕头上绣着一对并头鸳鸯,水纹清澈,两茎荷尖出水,这枕头花了褒若不少时间,日日去花园里亲自带领丫头们采集干花为芯,又向府里的老嬷嬷学习绣花,那样的猴一样的性格,竟然也把这“鸳鸯浴水”图绣得有模有样,虽然那鸳鸯绣得有些类似野鸭。
“褒若是你带来的,可是我却一直把她视如己出,她善良,孝顺,可爱又不妄为,值得我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我们一家四口相聚以来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佳儿,我庆幸我等你十几年等对了,我们该是上辈子的缘分。”凌王把枕头放在常佳膝上,一同抚摸着褒若用心缝制的流苏,一根根细细的滑过指尖,触动心里的痛:“褒若也该是我的女儿,否则不会让你怀着身子被我遇见,共同照顾了腹中的她数月,该是我的女儿啊,我实在不想再见到她难过。”
一声深沉的叹息,让常佳心惊不已:“你究竟想说什么?和褒若又有关系?难道说?”
她恐惧地看着凌王,凌王沉重地点点头,常佳一阵天旋地转,凌王搂紧她,在她耳边道:“不用怕,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会尽量把伤害降至最低。”
常佳极力克制自己,问道:“他是什么事?”
凌王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锭子,和几个铜板,常佳看着他沉着的脸,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假的?”
凌王道:“正宗‘四堵墙’。”
常佳又拿起一个铜板,她也是有接触过这类东西的,因此铜板一上手,便知不对,铜板太过滑溜了些,没有正宗铜板那样的涩重感,心一沉:“哪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