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厚载不答,深深看了她一眼,褒若的心沉了下来,把车帘一放,车里的气氛开始凝重。
“如果快,下午,下午便可以追上了,不过我们今天不与他们正面相遇。”明厚载看了她一眼,掀开车帘,命人放慢速度,不要靠太近。
褒若木然放下手里的团子糕,茫然了片刻,又抓起团子糕往嘴里塞,嘴巴有些酸涩,初时香甜的团子糕不知怎么变得苦涩,上面的芝麻黄豆粉竟像干涩的沙子一般,沙硬得她无法下咽,明厚载无声取下她手中的团子糕,把水囊给她,褒若接过水囊,一口口地喝着,清凉的水进了肚子,猛地喘了口气,打了个嗝,眼泪便随着那气蹿了上来,顷刻满眼的模糊,看不见身边人担心的眼:“你给的是水吗,为什么这么呛?”
明厚载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回答。
褒若强忍下泪水,没有亲眼看到,她怎么能够自乱阵脚呢?也许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也许,主谋根本不是云大哥,她抹干泪水,拿起团子,一口一口地吃起
明厚载看了她一眼,看到褒若面无表情,可是分明吃得全无滋味,轻轻把她的食物全收了起来:“别吃了。”
车在明厚载的授意下,行得慢了,一个时辰后,前面有一匹马向他们奔来:“掌舵,不能靠太近了,他们已经在前面三里处,转过这个弯就是了。”
明厚载点点头道:“再放慢速度,我们从另一条路到我们的客栈住下。”
云渡预定的客栈与明厚载的预定的客栈离得不远,转过一条街便是,明厚载与褒若一进了客栈,便不再出门:“万一让他或他的手下看到我们就坏事了,等天黑了,我自有主意。”明厚载对褒若道。
两人依旧共处一室,明厚载的随从就住在隔壁,都是易了容的,随时进出打探消息,小二送进饭来,厚载劝着褒若吃些东西,褒若烦道:“我哪里吃得下?”
明厚载不急不慢地道:“现在天还早着,我们出去至少也要到三更后才好行动,或者可能到天快亮才行动,你如果不吃饭,到时饿得没力气,我可不带你去。”
褒若心里又痛又急,只得随便胡划拉两口,明厚载叹了一口气,在她面面前坐下,道:“我不防老实告诉你,我们明天就到码头,云公子的货明天在码头就会遭到查抄,到时,凌王亲自出马,而你的哥哥,就是明天的指挥将。”
褒若死死地瞪着他,这残忍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像刀一般割着她的心,几欲心碎,她握着桌上的一个瓷镇纸,手指发白,牙咬得发酸。
她爱过的两个男人,如今成了仇敌,一个是追捕者,一个是追逃者!
她的父亲和哥哥,同样成了两个猎人,追捕她的未婚夫,而她却一无所知!
上天给她开了一个怎么样的玩笑!
明厚载直视她的眼睛,这一路上的温柔呵护如今突然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严厉直白。
“这些话我们本来都不想说,可是,能瞒你多久?这事一出,他的下场……你家人该怎么向你交代,对你说他遭了海难?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云渡的名头到时会传遍朝廷上下,每一个人都会知道,你不可能还蒙在鼓里,与其到时骤然遭到打击,不如让你慢慢看到这一切,就算是让你再难堪,你也得认了,因为这就是事实!”
褒若掩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湿了桌面,从无声的低泣到渐渐的抽泣,慢慢地,放声大哭,听到自己的家人全部参与此事,精神终于全面崩溃。
“你们骗人的,我不信!不可能的,云大哥在路上遇见老弱都会伸手相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被别人陷害的!我不信!”她开始哭叫起来:“这一定是你的诡计,一定是你设下的局是不是?我爹怎么可能去抓云大哥?我大哥素来疼我,他不可能对我的未婚夫做出这种事!一定是被你骗的!”
明厚载面色铁青,褒若抹去泪水冷笑道:“你装什么无辜?我的生活本来都是好好的,都是从你开始,一切就变了样!你强娶我,又骗我,我走了,你又追来,我和云大哥本来什么事也没有,都是从你开始,一切都变了样!”
明厚载大怒,厉声喝道:“你为了那个男人,竟然可以这样诋毁我?”
“我诋毁你?本来都没影的事,为什么你一插手,就全冒出来了?”褒若不顾一切地喊,只想不要让这一切发生,也许刚开始对云大哥不过是一种友人之情,可是后来她还是动了心的,已经成了自己未婚夫的人,突然变成一个千夫所指的罪犯,这让她情何以堪?
“因为早在中汉国我就已经注意他了!”明厚载强压怒火,逼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老巢在中汉!我已经盯了他好几年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假货!这一次他和你订婚,也是他预谋中的!也是假的!”
“啪!”明厚载脸上清脆一响,他不躲不闪,手在脸上一摸,冷笑道:“你这一巴掌,可比他派来暗杀我的人轻多了!”
褒若一掌打出,心里早已经一片绝望,看到他平静的表情,突然什么气也没有了,坐回椅上,只剩下一片悲凉:“原来的我幸福,总是一场游戏?”
明厚载看着她,心下恨不得把她抱在怀中,轻声呵护,告诉她,这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是让她从虚幻中醒来的时候,硬下心肠坐在一边守着她,室内再没有说话声,褒若痛哭过后感到阵阵晕眩,强撑着在床上躺下,明厚载在她身上盖上一层薄单,褒若陷入了昏睡。
明厚载看着她睡着,便出了门,掌柜与小二早已经随侍在楼梯下,见明厚载出来,上前轻声道:“那边客栈已经安静下来,估计一会便能睡着。”
“不用,等到……等到四更天我们再出动,让他们休息吧,明天码头你们再行动,四更天时,只要派两个守卫跟着就行。”四更天时,正是人的防御最弱的时候,人们都陷入深睡,这个时候出动最有利。
“是。”掌柜答道,把话传给小二,让店里的人全部休息,待明日出动,原来这两日在店里下榻的人全部都是明海楼的人,打扮成商旅模样聚集在店中,正是为了明天大事。
明厚载看了看天色,不过才一更,便略洗了洗手脚,回房去休息。
褒若睡得极不安,眉间尖尖蹙紧,不时呻吟摇头,明厚载想了想,躺在她身边,正要伸手揽她,谁知她竟主动靠了过来,偎进他怀里,这个举动让他突然欢欣无比,原来在她的心目中,他仍有一席之地!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四更天,明厚载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从褒若身边移开,坐到桌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掌柜的敲门声:“爷!四更天了!”
褒若马上睁开了眼睛,见自己和衣在床上,明厚载则是坐在桌前,并不曾做出无礼举动,松了口气。
明厚载佯作刚醒来,道:“四更了?知道了,备点小点。”
褒若马上放下床帐,换上明厚载早先放在床前的黑衣,掌柜的送进一些点心,褒若胡乱吃过,明厚载伸手要抱她,褒若身子一撇:“做什么!”
“你会轻功吗?像你这么走出去,是想昭告天下吗?”
褒若只得任他的手搂过自己的腰,从窗户中跃了出去,不禁轻轻啊了一声,明厚载道:“一会你可不能再开口说话,否则前功尽弃,朝廷中的一些官员和你父兄两人这么久的努力就全成空了,那还是小事。”
大事是什么,褒若自然明白,她眼前浮现起绝望的老太婆死于王府的惨状,哽咽一声,点点头。
两个随从随在后面,四人不住地在屋檐上跳跃起伏,这条路明厚载等人似是熟惯的,毫不迟疑地往一个方向奔去,明厚载在褒若耳边轻声道:“那家客栈是云府的产业,我的手下都是知道的,守护众多,一会到了那儿,为了免你无意中失声叫出来,我会点你的哑穴。”
前面出现了一个明显比周围民居高大的建筑:“到了。”
云渡的货车全部集中在院中,车上的货则全部搬入客栈地下室,派人轮班守卫,这时到了四更,所有人都睡着了,轮班的人也有些倦怠,毫没有提防地下室的门口突然吹来无香无味的风,身子一倾,他们也沉入了睡梦中。
四人施放过迷药,无声潜入地下室,明厚载将一个守卫之人的脸抬起来,褒若黯然看到一张经常出没在云渡四周的脸,那人正是云渡的随从之一。
明厚载的一个随从从怀里掏出一把百合匙,插入一个铜箱中,褒若秉住了呼吸,箱子打开,满眼的毛皮映入眼帘,无声笑了,有些轻松之感,明厚载看了她一眼,抓着她的手往下面探去,毛茸茸的毛皮下,褒若碰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凉的东西,再一摸,似是一个铁盒子,不禁有些疑惑,明厚载冷冷一笑,手一挥,两名随从把一叠毛皮从箱里取出,下面却没有东西,但是看箱子的高度与里面的厚度,却又觉得这个底未免太厚了些,足足占了箱子有近一半的高度,这分明是有夹层,明厚载在箱子里摸索了一会,便把隔层打开了,褒若向里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里面是一个个银光四射的银锭!全部用格子和棉花卡死在箱子里,以防移位发出响声!
也许只是把他在李国赚的钱运回中汉?
褒若有些怀疑,却见厚载拿出一个银锭,轻轻在手中一掂,放到褒若手里,褒若左看左看没看出门道来,明厚载接过银锭,暗运内力,将那银锭一掰为二,露出里面灰白发黑的铅!
褒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又拿出一个银锭左看又看,明厚载又接过运劲一掰,扔旧是灰黑的铅心!
褒若不相信,又取出一个银锭明厚载试,明厚载轻轻压下她的手,在她耳边道:“弄坏太多,他们明点清点时会发现的。”
说着示意手下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银锭放了回去,把那两个掰断的银锭放在怀中,褒若完全无力说话,把身子软软地靠在明厚载身上。
云渡这一夜过得安稳,想到明日就可以将货运上船,黑手即将洗白,心情愉快,一觉醒来已经是晓光初上,伸了个懒腰,在晨光中心情极好地打了一套拳,这时手下的人也陆续起床,在地下室轮班守卫的人只觉这个晚上似乎时间过得飞快,好像没有感觉夜有多长,天就亮了,正和其他人一起在收拾打点上车事项,将一箱箱的货运上车,并给马喂草料,预备着起身。
吃过饭,天色大亮,路上渐有行人,车队便出发了,云渡走在最前面,来到城门口,今天的城门口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见是运货的车队,收了一个手下给他们塞的辛苦费便放行了,车子渐渐出城去,出了城,最快今天中午便能够到达码头,船也是他们自己的船只,一装上货,马上就可以出海,在夜里,便可以在海上倾倒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计划齐全,思虑周密。
在他们的前方大约半个时辰的路上,几匹马正在奋力疾驰,一匹黑马上坐着两个男子,一高一矮,矮的那个面色忧虑,高的那个神色冷然,策马疾驰,“我们赶在他们之前到达码头,还可以先见到你爹和你兄长。”明厚载道,知道她无法接受云渡造假的事实,那么便只有让她亲眼看到云渡是如何被拆穿假面具了,这个过程会让她很痛,可是会让彻底她清醒,从云渡的魔法中走出来,从此走上正常的生活。
码头有一个海关衙门处,当明厚载带着褒若进入衙门后院,衙门后院的堂中正坐着凌王,身边,全副武装的肃旷腰佩宝剑,凛威正坐,褒若站在大堂前不愿向前一步,凌王已经得了消息,见了她毫不意外,马上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褒若!”
肃旷也站起身来:“你也来了!”
褒若一阵委屈,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转头看堂前的一对雕花柱,就是不看凌王和肃旷,凌王知道褒若的心情,温声道:“这事极机密,只有皇上和我,还有你哥知道,本来不想告诉你,想等你对云公子没有感觉后再告诉你的,可是明公子说得对,如果我们对你说他遇难了,再把他的消息牢牢封锁,你的心里只怕永远也忘不了他,这会毁了你一辈子,所以我决定还是听明公子的,让你也参与进来,而且我知道你对云公子是真心的,我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褒若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只要云公子愿意把造假地的主谋和造假的所有作坊供出来,并协助我们把所有危害了无数人的假币贩子一网打尽,他便还是我的女婿,他的爵位可以保留,愿意回中汉还是愿意留在李国,都可以听其所便。”
褒若仿佛从黑暗中见到了光亮一般:“爹,你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我去劝他,他一定会改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