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厚载不语,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
中午时分,前方报道:云渡为首的车队已经到达码头!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褒若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得拉住了肃旷的衣服,肃旷怜惜地拍拍她的肩:“我们尽量把事情控制住,不用担心。”
褒若佯装成一个凌王的随从,跟在凌王后面,跟着来到码头过关处,一眼便看着那到熟悉的人影,正在指控众人排成一队,准备关口,其他船上的人报备了船货,经海务官员开箱验明后,便可以过关出海,这是为了防止把违禁事物运向他国,因为这海是公海,一出了海,可就是鞭长莫及了,随着前面的过关的人一个个通过,并开始往船上货,云渡手下随从上前给一名官员看过免开箱报牒,那名官员看了看,挥手放行,凌王正要现身突然浮起一个念头,手便伸了回来,对肃旷与明厚载道:“放行!”
明厚载与肃旷不解,肃旷道:“爹,要是放他走了,一出了海,一切证据可就要销毁了!可不能因私忘公!”
褒若也以为凌王是有意放水,凌王摇头道:“他们今晚才会到达公海,我们在海上截。”
“为什么,现在截下来不是更简单?上了海难免还要费一番事!”
“你就想到立功,你就不能想远一点?”
凌王斥道,肃旷一脸不服,明厚载脑筋一转,拱手道:“凌王爷好计策,顾及方方面面!”
他已经明白了,凌王果然在朝廷上呼风唤雨不是白来的,确实心机极深,智谋超群:现在过了关,没有人知道云渡私下里运的什么东西,将来万一云渡投降,还能给云渡一个改过之机,皇上是瞒不过,但朝廷上下却可以掩盖过去,省了许多口舌;再则,这些假钱难道还要运回去不成?自然是就地倾销,何不让云渡自己把钱运上船?再说这么大的假钱案,必将惊动全国下上,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免得百姓生乱;还有,云渡所带的随从甚众,如果在地面上打起来,未免伤及无辜,不如上船作战,既断了他们的后路,又免了码头混乱;最后,云渡作为凌王的女婿,做出这样的事,凌王也免不了波及,不如就在海上把一切事情交给大海,然后清清白白地回航,一切又照旧,没有人会受到波及。
明厚载对于凌王的算计之深由衷佩服,这一计,每个人都顾及到,谁的面子也不伤,只是,今晚恐怕……他看了褒若一眼,褒若一脸的坚定,虽然爱惨了她,可是,如果让她看到今晚的一切而一生都活在痛苦,他宁愿她和云渡双宿双飞,笑到永远。
各自的心思各自知,在云渡顺利将货运上船后,拉开了事变的序幕。
云渡之所以要在出了海口后再倾货,是因为之前的海深不够,东西下了海,易被打捞出来,而且周围来往的船只还很多,而一旦出了海,海深骤然加剧,船只也逐渐稀少,再加上选在黑夜作业,隐蔽性强。
出了码头,扬帆借风而行,风势不算大,又加上人工摇桨,几十名工人在底舱不住地踩橹摇桨,船便像滑行一般破水而去,云渡站在船头,吸着含着腥味的海风,一阵适意,只要再过几个时辰,天一黑,一切便解决了!
他掏出胸前的珍珠,那颗珍珠用红线串在脖子上,打开来,褒若带着狡黠,却又显得天真的笑脸出现有珍珠内壁,花了千金,请了雕成的画像,果然值!正是这种笑,深深让他踏入她的包围,不愿也不想出来,想到褒若,一阵温柔萦绕在心,谁会想到,他竟会爱上自己曾经算计过的女子?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呢?云渡细细想来,却发现已经记不清,这种感觉是一点一滴渗进心里,也许是从第一眼的时候?也许是在帮她逃离中汉的时候?
褒若很善良,看到不平的事会伤心,会愤怒,所以他也就一直投其所好,而且他还要一直这么做下去,永远当她心目中的好大哥,只是侯府的事,要永远瞒下去了,这种假币生意也并不是他喜欢的事,只是这里牵涉太多了,朝中一半以上官员在牵涉在内,并且得利不菲,不是他想收手就能收手的,就算他想收手,上至朝中官员,下至手下随从也都不会同意,这一行,获得太多,巨大的利益已经学失了他们的心,包括他的心,他身为侯府的二少,唯一能做的,就是瞒住褒若,毕竟瞒住一个人,比面对无数人来得要容易。
只是现在风声太紧,不得不暂时收敛,这一船的铜银货下了海后,他便是清白的商人,载着船上的其他货物到了下一个码头,便折身回来,回去看看他心爱的女子,那个笑着说要在他的雕像上刻“吾爱”的女子。
后面有一只商船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云渡派了一艘小船去探看,派去的人在那船下绕了一圈,发觉不过是一艘普通的商船,上面还有几个歌妓在船是行走,穿着外地服饰的商人偶而出现,便回去复命了,没有人在意。
天快黑了,只有一丝余光将天空照得一片蓝紫,海上飞鸥偶而从船上低空掠过,船上粗鲁的水手笑着对海鸥掷东西,开玩笑着要把“鸟东西”射下来,今晚的饭桌上多一道烤鸟,马上便有人笑道:“你自己不就有鸟,就怕你舍不得!”紧接着一阵打斗声和吵闹声传来,这是船上的水手惯常的游戏,听在耳中,让人感觉好笑又亲切,重担即将卸下,云渡修长的眼睛明亮无比,期待褒若看到自己突然比预期出现得早了几个月时的表情。
海上最后一丝晚霞被上天收了回去,船上的灯陆续点了起来,不远处的那只商船也亮起了星星一样的火光,“云爷,这船要是记得这么近,我们的事就不能做了,很容易引起注意。”一个分坛主报道。
由于刚到海口,两船相伴而行,这是很正常的,也许这船和他们是同路,这是云渡皱了皱眉,吩咐把船行得快些,要是老是离他们这么近,那可不太安全,船下的人接到了命令,加快了船速,可是不多久,又来了一艘船,来得竟很是迅速,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在了他们前面,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二抄一的加势,云渡的船被夹在了当中,他们不可能比前面那船快,也没有那必要,可是后面又有一艘慢吞吞的商船,看来今晚注意不能下货了,船离得这么近,又是在平静的海面,一点声音就可以传得很远,何况他们要扔的可是沉重的东西!
到了第二天,云渡一早起来观察情况,前后的船还是像昨晚那样的距离,不远不近地把他们的船夹在当中!不管他们怎么快划,怎么把大帆张到最大,前面的那只快艇始终离他们不远不近,近到可以看到船上的水手走动,远到又看不清船上的具体情景,后面那只商船也无声无息的跟在他们后面,竟然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云渡的眉毛突然锁在了一起,情况不对!
“快,快把大舵转向!冲出包围!把船开到最快,情况不对!”云渡严厉的声音在传上飞快传开来,手下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这两艘船似乎是对着他们来的!
“把船上的货都取出来,从后舱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开始卸货!快!”
云渡当机立断,虽然此时卸货有些不太安全,但形势明显开始紧急起来,然而命令刚出,前面那只快艇的速度突然开始加快,向他们撞来!
水手马上开始转大舵,避开他们撞来的劲道,如此一来船速便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船上有云渡的手下上百名之多,无不将刀出鞘,严阵以待,快艇上突然出现几名黑衣人,束腰劲装打扮向他们喊道:“船上的人听着,我们是大理寺官差!有人密报你们的船上有拐骗的童男童女!这些我们都已经得了报,你们反抗也是无效,速将他们交出,否则以谋逆论罪!”
云渡在船头拱手道:“对不住,先前我们以为是海盗,失礼之处请见谅。至于拐骗童男童女出海之事,那是绝没有的事,我们是正经生意人,船上运的是普通货物,有凌王的免开箱报牒在此。”
小船上的人道:“你狡辩也没有用,就是你的船上,运了五十名孩子!快快把人交出来!我们从宽发落!”
那人一口咬定云渡偷渡人口,云渡因对方是官差,也不好太无礼,略一思忖,便道:“请各位上来一看便知。”
好在是在海上,自己手下都是有功夫的,要是对方真是海盗,那事情反而好办了,如果是另有目的,说不得只好……
放下舷梯,十来个人援梯而上,为首的长相平常,身材也不甚魁梧,但是眼睛却灼然有光,一双手便如钢铁铸成的一般有力,他拿出一块令牌举到云渡面前,云渡接过一看,不禁有些吃惊,“大理寺探正令多军”,果然是大理寺的人!探正,是李国的官职名称,是为捕头之首,号令李国所有捕头,巡捕,李国也只有一个,就是这个令多军,那么是谁指称自己船上拐卖人口的?为什么会让令多军亲自出马来寻人?如果是被人诬陷这都好办,他们没有看到人,自然就走了,怕就怕来者另有他意。
当下暗加戒备,面上笑得越发地有礼谦和,将令牌送回道:“原来是令探正,久闻大名,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云渡自成了凌王的准女婿,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令多军点点头道:“云爵爷,在下失礼了,我们收到密报,船上有拐卖的人口,所以不得不来查查,请行个方便。”
身后的巡捕个个站得笔直,云渡看这架势,今天这一查是非查不可了,便笑道:“应当的,应当的!”
给身边人一个暗示,对令多军道:“我的船上人也不多,很容易查得出来,就由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等一下,把舢板搭好,把铁锁扣好!”见云渡马上变了脸色,令多军道:“这是规矩,向来在海上查看有嫌疑的船只时,为了防止有些人突然架船而逃,都要把两艘船扣在一处,这也是为了我手下弟兄们的安全起见,要是遇到有的不要命的歹徒突然架船而走,贼船上的弟兄们可就只好弃差当鬼了!”
他话说得幽默,但云渡心里越发地狐疑,快艇上的人不由分说把舢板搭好,两只船连在了一起,通过舢板又过来许多差役,分为两拔,一拔与令多军下了船舱,一拔与云渡的手下在甲板上对峙,谁也不敢放松,两船头领,说得轻松,似乎很亲切,但是手下人的气氛却紧张起来,那不远处的商船依不紧不慢地在海上漂着,平静海中渐渐蕴起杀气。
船舱确实很简单,一目了然,没有什么人童男童女,令多军内外扫了一眼,差役们也在厨房、舱房,水手舱房搜查过,也没发现船有隔层,也没有发现可疑迹象,云渡看着令多军,令多军沉吟道:“那就奇了,为什么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你船上有诡异?”
“商场之上什么手段没有?探正大人不需多疑,我向来只做清白生意,欺男卖女的勾当,我是向来不做的。”
“探正大人,卑职发现有些不对。”一个师爷模样的人道:“卑职发现那些箱子都极大,极有可能容纳小孩子,每箱,略塞挤些便可以装下两个小孩,要不要打开一看?!”
云渡的眼睛冷了下来,杀气暗藏,笑道:“那是装毛皮丝绸的箱子,没有透气孔,要是小孩装里面,早就闷死了。”
“那可说不定,不打开箱子可能说服众人。”
“我有凌王爷的免开箱令,谁敢开?”
“得罪,这次丢失的小孩有太后的侄孙,所以皇上下令,谁的箱子都得开!”令多军冷然道:“云爵爷既说自己没有异常,何不把箱子打开一看?”
云渡笑得越来越冷:“一定要开箱?”
“开!”令多军毫不犹豫。
“好,就依你,开!”云渡手一挥,一个手下上前把箱子打开,上面满满的丝绸再打开一箱,是毛皮,一个差役上前就把所有的毛皮扔了出来,量了一量大声道:“底厚一尺半,有隔层!”
令多军盯着云渡的眼睛,缓缓地道:“开!”
隔层被打开,人们惊叫一声,满满的铜币塞得隔层毫无缝隙。
一个差役二话不说拿着刀便往铜币上砍去,一声惊心动魄的铿锵声后,铜币露了真相,应声而碎成几块,真铜币是不会是真铜铸成,是不会碎成这个样子的,这显是铝、锡等杂金合成!
云渡面无惧色,笑得越来越欢快,几个差役抓出一把铜币就砍,个个碎成几瓣,令多军冷笑道:“看来云爵爷的钱,有些蹊跷,还请云爵爷跟在下走一趟吧!锁了!”
一个差役抖出铁链,就要往云渡头上套,云渡突然扔出一个响弹,船上之人都听到一场“呲!”的一声怪响,像毒蛇吐唁,信号一出,云渡手下骤然发难,各自从怀里掏出尖刀,向身边的差役刺去,差役也早有准备,双方展开了剧烈的搏命厮杀,令多军与云渡缠斗成一团,与此同时,甲板上的人也大开杀戒,云渡手下都是亡命之徒,拼起命来以一敌十,纵然是差役有准备,一时也拿不下来,反而伤了几个,落了下风,商船突然加快了速度,又那边伸过来一个铁爪,勾住了云渡的船,绞盘绞动,两只船缓缓被并在一起,同时舢板也伸了过来,三艘船连为一体,一声暴喝,从船舱里猛地钻出数百官兵,打着旗帜“凌”,紫旗杏边,护龙如意云,云船上人心里俱都心惊,这是凌王爷的旗帜!这不是商船,竟是一艘官船,与快艇是一伙的!
那旗迎风一展,官兵“哈——”一声怒吼,向云船上冲来,官船上肃旷全身甲胄,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亲自督战,云船上人料到今日必死无疑,无不振起精神:“弟兄们,杀啊!死了也拉几个垫背的!”
官船上的传令官提气喝道:“缴器不杀!反抗者格杀勿论!”
云渡手下却知道他们做的是提脑袋的生意,放下枪也是死路一条,何况家人都在云府的监视下,成了俘虏就代表家人无生,怎么肯束手就擒?都是大江大浪走过来的江湖武林人,如今遇到大事,无不奋起抵抗,一时船上血水成河,肃旷早知道云渡手下的本事,挑选的精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厮杀更加激烈,黑暗的海面不时溅起血浪,那是负伤之人落水,早有守在下面的小船来往飞梭,把落水之人一一打捞起,有死有活,有官兵有差役更有亡命之徒,海上叫喊声迭起,一片人间地狱。
褒若一身粉红的云绸如海面霞光,在衣服下摆绣着乳燕投林,衬得她可爱又出尘,腰间一根蝴蝶腰带环护纤腰,整个人便像一个花间精灵一般,在海里的遍照无余的阳光下散发着粉红的光芒,与四周的厮杀血光格格不入,然而,她却在不住地颤抖,这一身她特意选定的衣服,本来是要用她最美的一面让云大哥回心转意,如今,才知道她的想法太过单纯,纵然云大哥肯投降,他的手下肯吗?
她和他们,云大哥选谁?
她惊惧地听着一声声刀枪相撞的声音,还有一声声被刀剑刺入身体的人发出嚎呼声,像一场永远不醒的噩梦,这美丽的蓝色海面上,有着怎样惨烈的一幕!梦啊!是梦吧?
她美丽的大眼睛已经睁到最大,完全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