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廊中一片清凉,明厚载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他自己碗里的饭,但目光时时注意褒若,当褒若时时停下筷子不由得出神时,他要么便夹些肉给褒若,要么便插些话,诸如“我人已经在你身边了,你不要再想了”“这个哈蜜瓜不错,我特意让我自己的手下运来的,一会吃完饭尝尝”“别再想了,猪再想还是猪”,褒若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忧伤,反而在气恼中,不知不觉吃了好几碗饭,一边忙着斗嘴,一边还要提防明厚载有意无意的碰触。
吃过饭,明厚载拍了拍手,外面两名清俊的小少年捧进一把筝,那筝尾部发焦,明厚载在筝弦上轻轻一挑,“铮!”一声凤鸣不绝,划破寂静,“这是焦尾琴,今日我便为贵客略献小技,还请郡主不要见笑。”明厚载笑道,褒若一惊,焦尾琴,只在传说中听闻,没想到此处也有和她所知的历史一样的焦尾琴?
明厚载朝两个小少年点点头,其中一名便端进来一盆菊花水,明厚载洗过,这时,另一名小少年已经将琴置于黑檀琴台上,明厚载笑着朝斜睨着眼瞧着他的褒若拱拱手,褒若哼了一声,在一起那么久,从没有见过他抚琴,别不是最近临时找人教的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褒若笑得真挚深情:“虽然你是初学,可是我不会笑话你的,勇气第一嘛!”
芜儿和菁儿忍不住掩嘴暗笑,两名小少年却面有愠色,褒若心中有些诧异,两个小少年的表现有些反常,难道明厚载还暗藏两下子?
“多谢郡主的鼓励,有美人当前,我想也许会有好表现也说不定。”明厚载露齿一笑,褒若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明厚载收敛心神,屏息数息,一声幽幽琴声响起,褒若不由诧异地一挑眉,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几下子出手,便一点不像初学的样子,倒像个高手的架势,仔细听那琴音,似是花间月出,让人昏昏欲睡,片刻在平静出突然出现一个不谐调的高音,似是黑夜被人打断,从这个突然出现的高音中开始生出无限的喜悦,变故,忧伤,然后又从忧伤处突然跳出似是断裂的声音,这个声音更进一步降为绝望的怒吼,褒若虽不懂音韵,但是却隐隐猜出了几分,不由得脸一沉,哼了一声,听得那怒吼开始转为缠绵,不由得一拍桌子,怒道:“够了!你弹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想听!”
明厚载琴音被打断,却一点也不生气,似是早料到她的反应一般,笑道:“郡主从中听出什么了?”
听出了什么?
她听出了他在借琴音拉着她回忆过往,回忆他们相识到成亲的经过,又到她决然出走那一刻的愤怒,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弹什么?不过,我觉得你的手势很高竿,倒像是经过‘高人’的指点!”
他知道她指的高人是什么,柔声道:“褒若,这个高人,是我的自小的琴师,教会我后便离去了。”
“你不会向我解释,你与谁弹琴与我何干?”褒若冷然道:“过去的事不要再了,我不想再难受,如果你是来让我想过去的事,不如再提醒一下我,云渡的事如何?!”
明厚载怒火一下子蹿了起来,云渡云渡!
正要反唇相讥,看到褒若一脸倔强和痛苦,心又软了下来,只剩下一片寒意,这一切,不正是自己造的成吗?
“褒若……”他叹息着道:“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呢?”
“因为我的心已经被你们一个个的人伤透了,没有心了。”褒若也平静下来,回道。
明厚载坐直身子,眼如黑琉璃,一眨不眨的盯着褒若:“撒谎。”
褒若不禁笑了:“何出此言?”
“你才经历过几件事,这话未免说得太早。”
经历过几件事?
算上前世那个记不清面目的奶娃娃,也不多罢,不过足够看清原来男人并不是都可靠的,至少没有没被她遇上,个个都是甜言蜜语,爱护有加,仿佛除了他们,天下就没有人比他们更好,可惜一到关键时候,个个掉链子。
紫云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服侍的人见势不妙,早退下了,明厚载移坐到褒若身边:“你可有想过,没有犯过错的男人比犯过错的男人更危险?”
褒若哼了一声道:“我只知道,男人有一就有二。”
明厚载一时无言,这话倒是真切地点出了男人的劣根性,想起当初自己卑劣的心态,确实有着想拥二美于怀的心理,讪讪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褒若似笑非笑:“是吗?我记得当时我可是明里暗里提醒了你好几次,给了许多机会的,怎么不见你改过?”
明厚载又喜又窘,喜的是褒若终于愿意谈从前的问题,被自己不知不觉引入圈中,窘的是,从前的事太不光彩,再次拿出来现,实在像是被了剥了衣服被人看一样无地自容。
褒若瞥了他一眼,难得见到总是一副坦荡无欺的样子的男人,如今显出一种可笑的羞愧,不由得嘴角一弯,心情大好。
明厚载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恭敬的传禀声:“爷,凌王世子肃旷大人驾到。”
“快请!”明厚载站起身来迎出去,褒若也要跟着站起来,明厚载轻轻按下她:“你不要起来,当心又中了暑,我把他请到这里来就是了。”
肃旷永远是一副军中打扮,风风火火地闯进府来,明厚载迎出来,在二门外接住了他,肃旷大声道:“明厚载,褒若呢?怎么样了?”
“别急,别急,褒若好得很,现在已经在花园里吃着饭了。”
“你搞什么鬼?她生病你不把她送回凌王府,反而趁机带到你们明府来,孤男寡女的,算是什么回事?”
“不要急,”明厚载这阵子与他相处甚好,说话也较随便:“你怎么也不想想,她这阵子是什么样的情况?天天不说强说,不笑强笑,跟失了魂似的,不如放我这儿,我有法子让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高兴,至少也能把从前的样子找回个七八。”
“我不信,先让我见了妹妹再说。”肃旷手一挥,便把他推开,明厚载反手一格,两人当即又切磋了起来,几个来回后,肃旷算是服了点软:“行,要是她的情况比原来要好些,我就答应暂时放你这儿,不过就算放你这儿,我也要派兵把守。”
明厚载一僵:“不用吧?”
肃旷挑衅道:“怎么样?不行?难道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就这样送进狼窝不成?”
明厚载瞪了他一眼,男人在一起,就有一点不好,很轻易就被人把龌龊的心态把握:“行,我知道了,你就派兵吧!”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来到紫云廊,芜儿掀起珠帘,肃旷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自己的爱将求自己的一件事来,脑筋转得倒也快:“我的一个副将在外面,你给我送些西瓜去给他,告诉他,我可能会迟些出来。”
芜儿就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
褒若见到肃旷就扑上来了:“哥,我要回家!”
“妹控”肃旷差点就答应了,明厚载眼疾手快,手肘在他背上一磕,生生地把他的话撞了下去,肃旷被撞得清醒过来,仔细看褒若,不知是气得还是吃东西吃的,面上嫣红许多,确实比在家中多了几许“生气”,略一思索,道:“今日娘说让你在这儿休养几日,明公子是我的好友,会好好招待你的,你就放心吧。”
“哥!我不喜欢在这儿,我在这儿,见到他就生气……”、
褒若撒娇地搂住肃旷的手,肃旷几乎又要答应,明厚载眯着眼睛看着缠在肃旷臂上的手,怎么看怎么碍眼无比,笑着上前,轻轻拉过褒若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不着痕迹地把两人分开:“褒若,你看你,世子殿下初来乍到,因为担心你,大午后的亲自跑来探望你,你不给他倒些冰水降降温,怎么还跟他抱怨呢?”
褒若这才想起外面是大午后,又见肃旷头上犹是汗珠,忙侧身让肃旷坐下,又亲自给他舀了碗绿豆粥:“哥哥,快来吃。”
这个妹妹没白疼,肃旷满意地吃着粥,心里盘算着是把妹妹带回家还是留在这?
明厚载用水晶叉子叉了一块哈蜜瓜喂给褒若,褒若全身心都在哥哥身上,没发觉地就咬了下去,肃旷看在眼里,心里又是放心又是不满,眼睛一转,既不能让妹妹恢复到从前的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能让明厚载这小子太得意,几口喝完了粥,把碗一饭道:“我还要去校营场,褒若你在这儿好好养病,我得了空便来看你。”
说罢,不等褒若反对,把珠帘一甩,大步流星地往外去了,明厚载得意地向外道:“来人,送世子爷!”
褒若啊褒若,你就认命吧!
褒若气呼呼的,又不能坚持让要去校营场的肃旷送自己回去,这时,芜儿也气呼呼地回来了,满脸通红,原来外面那个副将,正是大个子,又受了他和他的部下暧昧的眼神,又羞又气,不过倒没有愤怒的感觉。
事实证明,肃旷确实有让明厚载气得抓狂的本事,他派了孟镇守在明府,这还不算,毕竟男人嘛,不能进入后院,同时又派了几个“身负重任”的老嬷嬷前来,本来明厚载是打算借照顾褒若的机会吃点豆腐,这下子,只要稍靠近一些,那些嬷嬷的眼睛就带着杀气扫了过来:“明公子,男女有别,请离远些。”
“我已经站得很远了!”明厚载站在离褒若一个手臂的地方,还没有碰触到褒若的手,这些老小子就叽叽呱呱个没完,怕她们向肃旷告状,只得倖倖收回非礼一小下的心。
“明公子,这里是郡主的闺房,请你止步。”明厚载正要进入房间,一个嬷嬷虎视眈眈地出现在门口:“没有郡主的命令,谁也不许进!”
明厚载点点头,行,好你个肃旷,跟我来这一套?
“奇怪,我们的饭呢?”派来监视的嬷嬷发现明府没有给她们备饭,开始闹了起来。
“你们是世子爷派来的,明府自然不负责你们的饭,怎么,世子爷没有给你们发口粮来?”明厚载坐在太师椅上,惊讶地看着为道抗议的老嬷嬷:“你们先等等,我派人去问一下世子爷,看他是什么意思,是让你们回王府吃呢,还是送口粮来让你们在这儿吃。”
褒若这两天被这些变故弄得有些头晕脑涨,不过最初的发呆后,对眼前的情况有些好笑,眼下她正一边品着茶,一边看明厚载与嬷嬷们的斗法,回房后又听到芜儿汇报:“刚才世子爷送来几大车的米面,让嬷嬷们在小院里自己开伙,说要是明府不给水,就把水也送来,其他什么盐啊糖啊菜啊,按日由凌王府支给,说是绝不能给明公子添麻烦!”
原以为这个哥哥只会喊打喊杀,没想到腹黑起来也挺要人命的,竟把个明厚载弄得无可奈何。
第四天,再也没有借口的明厚载无可奈何地在孟镇的催促下,亲自把褒若送回了凌王府,凌王府的人看到褒若又惊又喜,褒若明显地眼里有了光彩,虽然比不上从前活跃,可是比起刚从海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像是两个人了,褒若一提到明厚载就咬牙切齿,跟这种男人,不要说朋友,就是当路人都很危险!
常佳对明厚载千恩万谢:“这些日子小女借住府上,真是有劳了!”
褒若瞪了明厚载一眼,不过想到他被嬷嬷们缠得不行,有气发不出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常佳眼角余光看到褒若的笑,与慧娘二人心下更笃定,热情邀请他吃饭,褒若向常佳和慧娘还有凌王问过安,便借口换衣服,回了自己闺房,命两个丫头把门锁紧,料定一会便来叫她了,果然不多时,前面侍宴的太监便来请,说就是缺郡主了,褒若在房内大声道:“我刚回到家,累得很,歇下了,不去!”
想到这两天在明府受的气,忍不住就上火,回答得斩钉截铁,太监无奈,只得去回话,不多时,明厚载那浑厚的声音,让褒若牙痒痒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郡主,不知郡主哪里不适?我没有照顾好郡主,是我失职,竟然让郡主累得在床不起,我想我还是就在凌王府住下,亲自向凌王请罪的好。”
语气中充满了愧疚,褒若对天翻了个白眼:“我好得很!要是没有看到你,我只会更好,越来越好!”
肃旷的声音也加了进来:“明厚载,我将郡主交你好生伺候,你居然让我的妹子病着回来?”
“我也正为些感到难过呢,这样吧,让我在凌王府再伺候郡主几天如何?”明厚载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大声又说了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