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若一听不妙,猛地站了起来,要是不出去,恐怕肃旷真会让明厚载在王府住下,她也不是傻子,看了爹娘的态度和哥哥的表现,早知道他们是乐于成全的,他们原意她明白,明厚载对她这般深情,而且她又是在失恋关头,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插入多加安慰,事半功倍,既安抚了褒若的心,又能成就一番好事,只是,她心里不由得想起云渡,再好又如何?到头来竟然是假的!
“小姐开不开?”芜儿问道。
“这个,你确实该请罪……”
肃旷的话没有说完,吱呀一声,褒若恶狠狠地站在门口,看着明厚载与肃旷“哥俩好啊”,一来一往配合正默契,怒道:“走!不是要去吃饭吗,走啊!”
凌王如今大事已过,闲得很,不过白天在家也是冠带全服,这是预防宫中找来,他位高权重,来往官员找他者甚众,肃旷已经晋为一品御前龙武卫大将军,负责皇上出行的安全事宜,所以也甚是闲得很,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因为上次回来后,凌王与肃旷忙于善后工作,褒若又是那样的状态,直到今日才算真正吃团圆饭,来往的太监穿梭不绝,五公公亲自指挥,富贵人家莫过天家,来来往往的饭菜无一不精,碗盘精洁雅丽。
褒若在五公公的指引下入了坐,身边明厚载对她笑了笑,褒若看了看位次,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凌王与王妃坐在上首,慧娘与肃旷分别坐在两边,却把明厚载与自己安排在下首一起坐。,忍不住道:“五公公,位次是不是安排错啦?明公子可以‘世子的客人’,”她咬着牙说着“客人”两个字:“怎么反而坐在下首?”
凌王笑道:“是我吩咐排的,厚载也不算外人,就不用客气啦,随便坐吧,反正都坐下来了,换来换去的麻烦。”
不等褒若说话,凌王举起筷子:“吃吧吃吧!”
明厚载很自然地夹了点胭脂鹅脯在褒若的碗里,褒若头也不抬,反手夹回去,明厚载便夹进自己嘴里吃了,一脸的幸福样,就差没有到处宣扬:“这是褒若给我夹的菜!”不过他脸上表现得很清楚,慧娘笑道:“年轻人就是好啊!”
褒若忙夹了一筷子烧狍子给慧娘:“姨妈,您看,这个很好吃!”
回过身上,就发现碗里多了一筷子烧狍子,本要夹回去,想到明厚载方才的面部表情,不由得犹豫,待要不吃,无奈王府规矩,碗里东西,必先得吃完才能再夹,看着满桌的菜,都是她喜欢的,一咬牙,把狍子肉吃了下去,美味的狍子肉在她口里就像是吃没加工过的干咸肉一般,难以下咽,好容易咽下支,便瞪了他一眼:“我自己有手!”
“我知道,可是你是郡主,千金之尊,就让我伺候你一下好了。”明厚载轻声道,又给她盛了一勺汤,褒若见大家都看着,这个时候拍案而起,未免坏了大家的兴,只得勉强压下怒气,呲着牙笑着:“多谢你了,原来你是这么殷勤的人,难道人家对这么上心!”
很好,明厚载挑了挑眉,又开始提从前的事,这是个好现象。
“从今往后,我只对你一个殷勤。”他笑着低声对褒若道,褒若哈哈哈地笑道:“明公子,你好幽默呀!”
他们这边一来一往地对垒,那边几位家长都当作没有听见,极有默契地吃自己的,说自己的,不过个个耳朵竖得老高——
“姐姐,尝尝这个鲍鱼烧排骨,你看,这个鲍鱼骨头都挑尽了。”
“是啊,这个三鲜白菜也不错,白菜连核也没有。”
“唔,这个汤不错,又香又甜……”
“佳儿,你看这个小盘子,居然这么小?”
褒若看了看他们故作姿态地说着话,忍不住道:“鲍鱼什么时候长刺了?白菜居然有核?还有哥哥,这个汤,明明是烩八珍,又香又甜?”
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凌王:“爹,那是碟子。”
凌王一愣,看了看盛着酱汁的碟子,笑道:“我们在开玩笑的,哈哈!哈哈!”
其他人都跟着哈哈的干笑,褒若叹道:“好了,你们的主意我知道,只不过我不喜欢。”
看着她眼中流露的无奈,凌王也不忍多逼,只道:“我们也不是一定要你找个夫婿,只是想给你找点事情做,你前阵子那样的情况,我们都很担心,多个伴在一起说说话也好,你有人说话,我们也会放心些。”
凌王对褒若视如亲生,褒若对他向来也是亲昵而尊重,听了这话,也不好违拗,只道:“我知道了,爹,对不起前阵子让你们那样担心。”
说到前事,凌王放下了筷子,和常佳互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道:“这话说起来,也怪我和你娘。其实,我早就知道云渡是什么人,只是为了稳住他,所以没有向你透露一丝,连你娘我也瞒住了,你娘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云渡向我要过关报牒,我想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瞒住你,因为如果告诉你,你必定在神色间流露出来,所以……”
褒若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凌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现在想来,我很是后悔,当时要是告诉你这件事就好了,你向来懂事,一定会有自己的主意。”
褒若想着从前云渡的一举一动,他从没有在她面前露过半句口风,谁能想得到他竟是这样的人?谁能想到在身边温言软款,在外面奋勇救人的云大哥竟是一个造夹饼的人?在她面前,他是那样风度翩翩,正直善良,她以为哪怕天下人都坏绝了,云大哥的那一方天空也是永远澄静蔚蓝,谁知道,他的天空竟然是那样灰暗!
经过这些天明厚载刻意给她制造的愤怒,从出事以来就一直压抑她的那种阴郁不知不觉被打散了大半,这时候凌王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她可以冷静地思考如果凌王告诉她这事,她可能有的反映,摇着头道:“不对,爹,你的做法是对的,如果你告诉我真相,我一定不会相信,不但不会相信,还会去质问云……”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云渡。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实在太完美了,我是不会相信的。爹,你是对的,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
可是难道错的是我吗?谁曾告诉过我?云……他连一点点不正常的反映也没有,让我从何捕捉他的不对劲?对了,倒是明厚载曾说过假币之事,可是天下假币贩子何其多也,让我从哪里怀疑?
可是怪云,算了,还是叫云大哥吧,都叫成习惯了,这一切能怪云大哥吗?记得他曾满脸无奈地说,说他也无奈,说他身不由已。
谁也不能怪,最后的这一切,还能怪谁呢?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奈和非做不可的理由,所以说,她会有今天的下场,是上天注定?
总的来说,还是得怪他,明知道男人不能轻信,却还是轻易地相信了云大哥,云大哥,你真的只是利用我?
思虑越跑越远,她的脸上便渐渐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悲哀,眉间的阴影便渐渐攒簇出来,明厚载时刻留心她的反映,见状马上便道:“今日是一家团圆,来,为我们一家团聚而干杯!”
褒若的思绪马上被拉回来,冷眼瞥了他一眼道:“我们一家人?明公子,您的措辞有些问题!”
“明公子是世子的好友,这些天也是我们府上的贵宾,形同一家人,说一家人也没有什么不妥,哈哈,来来来,干杯!”常佳马上打圆场,生怕让明厚载下不了台,岂知明厚载既然要留下来吃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褒若怎么对待他,对他来说都是意料之中,不要说只是嘲笑他而已,就是把一整盆汤盖在他头上,也休想让他离开半步!
一家人其乐融融,看起来真像是一家人,明厚载笑得自信又坦然,褒若笑得虚伪而咬牙。
此后褒若每天都会有一餐在饭桌上看到明厚载,早中晚,任何时候皆有可能,要么是一大早骑马经过此地,进来探望肃旷,要么中午刚好和肃旷在路上遇到,要么是晚上突然想起慧娘最喜欢缠枝莲的锦缎,特意送来,反正每次来,都会被留下吃饭,直弄到褒若一到吃饭时间必先问清,今日还有谁,然后得到答案后,便开始决定是打扮得正常还是打扮得不正常。
“今日我听大个子说,世子爷早上去操练场时是和明公子一起走的。”芜儿汇报道。
那么说,今天中午明厚载必来了。
褒若听在耳中,出去吃饭时穿了一件大红的上襦,紫色的裙袄,怪模怪样的,腰间还系了一条向丫头们借来的翠绿色的汗巾子,也就是腰带了,穿着一双花俏无比的蝴蝶双飞的鞋子,一路向膳厅杀来,直惊地一个老太监叫了一声:“哎哟喂,我的小祖宗!”
“呵呵!”褒若回头一笑,露出脸上艳比花红的胭脂,老太监总算是看多了世面,镇定地目送郡主离去,软绵绵地说了一声:“这打扮……比花旦还花!”
凌王见到褒若差点眼睛睁裂,刚要说话,看了眼明厚载富有兴味的眼神,马上把话收回,顺手扯了下大怒的常佳,又扯了一下快要晕倒的慧娘,示意她们当作没有看见,至于肃旷,不知是明厚载事先通报过还是怎么的,居然没有反映,只是微微点点头,这一顿饭吃得算是正常,如果不算旁边强忍着笑意的伺膳太监几次破功,还有丫头们咧开的嘴,那算是正常的。
结果当天下午,褒若便收到了明厚载送来的一箱上等天衣坊的衣物,包括汗巾子,鞋子,色色齐备,明厚载说得很委婉:“郡主爱美,所以衣服都很……呃,很鲜艳,所以我投其所好,送郡主一箱。”
然后第二次,芜儿又报道:“刚面的五公公说,王妃命人备六人的饭席。”
很好,明厚载又来了,褒若打扮得袅娜无比,一身淡雅的姜黄纱裙,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珍珠,宽长的袖子略一抬,便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上面戴着一串金珀珠子,一串绞丝龙须镯,一串翠宝珠串,见到明厚载便道:“明公子,谢谢你送来的礼物,可惜我嫌那档次不够,配不上我,所以我没穿,不过你的眼光也就这样了,不能怪你。”
明厚载上下打量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欣赏:“确实很美,没有人比得上你!”
褒若撇过头,哼了一声,高傲得很,可是吃饭时,她却实在有些坐立不安,因为她的袖子宽大,略一伸手,雪白莹洁的手腕便暴露在明厚载面前,明厚载一双眼睛直盯得她心里发毛,恨不得拿手绢把手掩上才好,见他还是那样色眯眯地样子,忍不住怒上心来,脸上笑得更加灿烂,脚下却瞄准方向,一脚踹向明厚载的小腿,明厚载面不改色,道:“郡主,要不要来点煲猪蹄?”
她这样是错,那样也是错,什么都不做,还是错。
褒若就是这样一天天被折磨着,天天斗志昂扬,心里的郁懑不知不觉松快了,饭量也大增,于是常佳大喜之下,更频繁地邀请明厚载来吃饭,于是褒若便陷入这一种可怕的循环中,无法自拔。
然后事情总归是要想的,明厚载不在的时候,褒若依旧常常望着那串红珊瑚珠出神,想着云渡把珠子挂到脖子上的情形,不敢相信,那也可以假装吗?一个可以假装伤心,可以假装喜悦,可是深情也可以假装到那种程度吗?
她想起云渡有一次说过的一句话,他曾说过他很无奈,无法选择出身,但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妻子,当时她以为他说的是贵族人家所有的无奈,像他这样的侯门出身,必然有很多无奈,连婚姻也是长辈说了算,从来没有疑惑过他话里的意思,如今想来,句句惊心,句句都是深意重重,然后他又是那样的好,再来过一遍,她也仍是无法猜透他的身份。
他说从第一眼看到她,便是欺骗的开始,是吗,褒若泪眼朦胧地想起当初相见的情景,那时他热情地请自己吃饭,也不问自己是谁,表现得那样品位不凡,原来那是欺骗,后来每一次的相助,每一次的接触,原来是欺骗,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这个人,怎么能把一个好男人诠释得那般完美,让她自以为经历两世,看尽男人面目的她,也堕入了他的网,从最初的戒备到渐渐的欣赏,又到最后的真心相待,最后,他求婚,他们走到了一起,没有人见了不说相配的,这也是他的欺骗吗?
一个欺骗人的男人会想得这样细,在已经得到自己心后,还会雕刻这样的珍珠画像给自己?
他说:“褒若,你要记得我是爱你的。”
现在想来,这句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