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可是他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她抚去从前的一切记忆,一切从头开始,不再让她这般伤心。
“他一直说他爱我的!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叫我都要相信他,说他爱我!我没有想到他一再重复这句话,竟然是这个意思!你叫我怎么办呀?他将来可怎么办呀?他既然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骗了我的心,现在让我怎么办呀!你也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呀!云大哥!云大哥!”
她口口声声地喊着云大哥,似乎他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带领自己走出中汉一样,再次把一切担子挑过去,眼泪很快湿透他胸前的衣物,滚烫地透进他的心,明厚载拥着她,心里同样酸苦难当,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却是为了别的男人,自己当初可曾给过她同样的打击?
拍着晃着,不知过了多久,褒若哭声略歇,明厚载看了眼她红肿的眼,“你真那么爱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厚载勉强忍住心头的苦意,柔声问道。
“不知道,刚开始对他只像一般朋友,后来,不知不觉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褒若经过这一哭,感觉畅快许多,也亟需找个人倾诉:“他一直让人觉得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你身边似的,我完全没发觉的时候,他就在我的心里了。”
“啊,那么是日久生情了,很值得人回味呢。”明厚载理解而同情地点头,又给她擦了擦眼泪:“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只是舍不得放开你,然而还毕竟爱着你,所以最后还是想放了你,他对你说的话又狠又绝,其实正是爱你才这样,你不必怀疑他的真心,他和我一样,都很爱你,只是我爱你,所以愿意为你付出一切,而他,却放不开他身后的重担。”
褒若的放声痛哭已经无言抽泣,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如果他能放开,那么在得知她对假银的态度的那时候,便回松手不再沉溺下去,可是他没有,最后,甚至把凌王也拖了下水。
明厚载不再说话,盘腿在栏杆上坐好,将她像孩子一般再次拥在怀里,像摇婴儿一般轻轻地晃着他和她的身子,仰头望着天,若有所思地沉默。
“为什么你们男人总爱骗人呢?”褒若从他怀里闷闷地问道。
明厚载笑了,轻轻放开她些,看了看她不服气的脸,又把她拥回怀里:“不是男人爱骗人,是男人的心太大了,有时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用非常手段,每一个男人都会骗人,只不过骗的目的不一样。就跟女人似的,女人不也会撒谎?男人还觉得女人难对付,他们永远也分不出真话与假话呢,不过今天看来,算是旗鼓相当,谁也别怪谁了。”他这话说得幽默,颇有些自嘲,当时的褒若不也不声不吭地瞒过了他?
褒若不再说话,这话正确得很,不管男人女人都会骗人,幽幽吸了口气,他的味道直窜入鼻子,让她开始觉得不自在,两手挡在面前,轻轻推开了他:“好了,我没事了。”
明厚载见她虽是这么说,但犹是眼有余泪,怜惜地把她的泪眼轻轻蒙上:“不哭了,啊?”
褒若露了一个浅浅的笑意,虽然勉强,却不再阴郁:“嗯。”
明厚载放下手,笑道:“看看,把漂亮的眼睛哭了肿桃了。你在这儿别动,我去找人弄点冰来敷一敷,不然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别人不说,光是你哥哥,就要把我吃了!”
褒若想起肃旷的火爆脾气,忍不住笑了一笑,明厚载放下心来,把她放在椅上,起身到亭子不远处的小松林里叫人,他方才进来时,不许人进入,是以丫头媳妇们都只在这里伺候着,明厚载命她们快速送些冰水来给郡主消渴,还有一些水果点心,自己便折身加了亭子,见褒若正在收拾哭得蓬乱的头发,没有镜子,她弄得有些吃力,便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拢发,拆下她头上的玉蝉子和玉篦,用玉篦梳通了头发,替她拢了个简单的发照原样给她梳回去,用惯暗器的手灵巧得很,居然也弄得像模像样,和从前一样。
不多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唤:“郡主,明公子,点心带到!”
明厚载提着篮子回到亭子里,用自己的手帕将冰包好,过了一会,取出冰块,将已经冰湿的手帕卷成长条,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将手帕敷在她眼睛上,褒若激灵一下,明厚载按住她:“别动,一会就好。”
褒若叫道:“好冻好冻!”
“冻也要忍着,不会一会见了你哥,该我叫好痛好痛了!”
褒若不再说话,亭子里一片宁静,褒若在这一片黑暗的安宁中,听见到许久以来听而不闻的鸟的歌唱,叽叽喳喳地声音闯进她的耳朵,一阵风吹来,夏日里沉闷的空气也流动着沙沙的叶子细语,似情人低喃,不由得静静沉睡过去,明厚载发觉腿上的人慢慢几不可觉地放松下来,唇上露出一丝微笑,低着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他久久地停留在她唇上不愿离开。
“褒若,褒若,傻丫头,我在你身边啊,你这个傻丫头……”他低低的爱语像风一样,沙沙地流进了散发着花香的园子里,沁入她的梦,化成一波又一波的松涛的声音。
每个人都可以察觉到褒若的转变,褒若开始轻快起来,笑起来时,眼里也有了笑意,眼角弯弯似新月,常佳等人都松了一口气,王府里的气氛开始正常起来,下人们走路也有了声音,也有人大声讲话,大声笑,虽然褒若对明厚载还是淡淡的若既若离,但这个转变已经让常佳等人惊讶不已,这个明厚载果然是好口才,不知如何让褒若正常,为此用尽了方法的常佳等人对明厚载越发看重。
明厚载却知道,云渡的影子没有那么快褪去,他的努力还得继续,不过他不急,他有的是一生的时间来与她纠缠。
云渡可以像云雾一样慢慢闯进褒若的心,那么他也可以一点一点像太阳一样,把云雾驱散出她的心,他会像冬日里的暖阳一般,让她舒适又温馨,好罢,从前的手段太过激烈,引起她的警觉,那么他可以转换方略,一样变成有礼的君;子,善良?他可以表现得更明显;温柔?没问题,对她,他可以永远温柔;还有体贴?更不是问题,他有十倍的耐心去体贴她的任何一个小小愿望。
明厚载不再把要她的愿望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一点点地,但无比坚决地要把自己的影响力渗透进她的生活。
“郡主,今天早饭后要去璘瑜阁不?”芜儿与菁儿如今已经习惯了“郡主”这个称呼。
“去,吃过早饭就去吧,我们再去胭脂铺逛逛,省得迟了天气又热起来,这鬼天气,简直要把天地烧起来才罢休似的。”褒若望了望外面,不过才是太阳初起,就隐隐地有热意透上来,到了午后,那是天地齐蒸腾,连狗都不叫。
吃过饭,三人便骑马出了王府,命大车一个时辰后到璘瑜阁待命,顺便带人把马牵回来,因为那时候开始热起来了,要是骑马就太热了,褒若自从那次中暑事件后,心有余悸,出门都特别小心。
“今日璘瑜阁里生意不多,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热的原因,客人上门都少了许多。”张让把帐册交给褒若,眼睛却瞄着菁儿,菁儿冲他微微一笑,张让的魂便嗖地一下,飞到她身上去了,褒若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听见。
褒若看着张让与菁儿,两人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一种互动,不过,褒若同情地看着张让,估计她的总管事要受苦了,菁儿看着温顺可亲,实际可是长着牙的小兔子,上次他竟然拒绝褒若为菁儿提亲,现在要想让菁儿答应,怕是没那么容易,菁儿这丫头坏着呢,明明心里喜欢,却偏偏不答应,非要吊着张让的胃口,面上似有情又似无情,直把张让弄得要喊姑奶奶,不过他奶奶都没用,菁儿存心让他急一急,“太容易到手,他还当是一吊钱一张的苇草席子,想买就买,想扔就扔,哼,现在我非要煞煞他的锐气不可,否则将来过门,还不把眼睛找到天上去?”当褒若问菁儿的打算时,菁儿冷不防说出这一番话来,直把芜儿佩服得不行。
“张让!”褒若又大声叫了声,顺手拿起镇尺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啊!郡主,什么事?”
“我问你,那尊青铜飞马铭文钟呢?”褒若翻了翻帐单:“怎么台面上的册子不见,卖出的帐薄也不见记载?”
“那个,张侍郎家的总管来看过,订下了,不过他说要请张侍郎做最后定夺,所以为了防止别人又看上,张府总管请我暂时收起来,这一两天就请人张侍郎来看,说如果是真货就直接买走,你瞧,仓库货单上的不是?”张让笑道:“就这个东西,其实有些冷门,不太好卖,不过他既然要我收藏,我就告诉他不太好办,除非下订金,否则最近已经有很多人来问这个钟了,收了他三十两订金,买了当然好,不买我们也白得三十两,这个月伙计的月钱可就算他出了。”
褒若啧舌不已:“这么厉害?”瞥了眼菁儿,由衷道:“你们果然是一对。”
男的奸,女的滑。
张让满脸笑容,看了眼菁儿,菁儿与芜儿说话,似是根本没有听见褒若的话,不过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张让一眼,张让兴奋地朝褒若深施一礼道:“谢谢郡主夸奖!”
菁儿似笑非笑地看了张让一眼:“张总管,可有水呀,我们郡主可得喝水了。”
张让会意,马上亲自进里面隔间取出一个包着厚棉的锡壶,取下桌上的杯架上的瓷杯,给褒若三人一人斟了一杯,褒若笑道:“这是什么,还得用厚棉包着?”
喝了一口,清凉沁口,竟是冰镇的桂花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不由暑气一消,连连喝了几杯,张让笑道:“这两天外面总有推过去卖酸梅汤的车,我见味道不错,就每天买一壶,又花几个钱在冰库买了些冰镇着,到了下午人困马乏的时候,给店里的伙计们一人来上这么几盅,马上精神了!”
褒若喝着却觉得不像是从市面上买的,那桂花的香味幽雅得像是宫中之物,市面上的桂花糖可没有这么细腻的香气,不由有些奇怪:“这桂花糖的味道很精致啊,这个卖酸梅汤的人手艺还挺高。”
张让忍不住笑道:“卖酸梅汤的哪有加桂花?只是按个人的品味现加糖,这个桂花糖是明公子送的,说是在这儿买了几次东西,和我们算是有点交情,所以送了一罐,因是郡主要喝,所以我刚才拿出来时,特意加了他送的桂花糖。”
褒若哦了一声,有关明厚载的事也不想多问,他和张让的事与她无关,只是不是危及店中生意,他们私下的关系她也不感兴趣。
“你们喝,酸梅汤外面多的是叫卖的,几个铜子一大壶呢!就是冰也很简单,去冰厂再买些就是。我在郡主手下,蒙郡主的恩典,赚了些钱,别说请郡主喝点儿酸梅汤,就是买栋房子再买几个服侍的丫头也不是问题了。”张让知道郡主素来不爱占手下人的便宜,说他们赚钱不容易,便先申明,后面那句话却是说给菁儿听的。
张让给菁儿多多倒了几杯,见芜儿凶巴巴地瞪着他,忙又给芜儿也满上了,褒若笑眯眯地看着在外面做生意又狠又决的大总管在菁儿面前像只温顺的小猫,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伤感,虽然自己在男人面前屡屡失意,不过好歹调教出来的两个丫头却很给她挣脸。
“好了,我们该去逛逛了,许久没有出来,骨头都硬了。”褒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便带着两个丫头出去了,一路走,一路张让在菁儿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菁儿不肯要,张让硬塞,褒若耳朵尖,听到张让说:“好菁儿,就当帮我收着不成么?”
“你的东西,让别人帮你收着多不好?我是你什么人呀?你还是自己收着吧!”菁儿不肯要。
“这话就见外了,我们都是给郡主办事的人,当然是一家人啦!”
“不要不要!”菁儿的声音有些大了,以她对菁儿的了解,这是让自己开口呢!
“什么事你们拉拉扯扯的?”褒若回头问道。
“这个……我想请菁儿姑娘帮我保管一些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要是男人贴身衣物,那可不成。”褒若有意窘他。
“郡主开玩笑了,是张银票,我一个大男人丢三拉四的,怕丢,就想请菁儿姑娘代为保管。”
把银票请菁儿保管?人还没娶到手,钱就先过来了,好男人!
褒若笑笑,看了菁儿一眼,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帮他保管一下好了。”
“郡主,您知道我的脾气,别人的银票到了我这里,我就会当成我的了,会拿去乱花的!”
张让眼睛一亮:“没事没事,应该的!”
褒若配合菁儿道:“这可不行,我的东西到了她那,就没见她还回来过,你要是到时钱被她用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好好好!我只会赚钱,还不会花钱,正要请菁儿姑娘替我花一花!”
“那行,菁儿,张让是我的得腹,我不能眼看着他为难,你就替他收着吧,不过丑话可说前头,钱到了她手里,可就是她的了,到时能不能要得回,得看她高不高兴!”
“是!谢谢菁儿姑娘!”张让高高兴兴地把银票双手奉上,菁儿笑着收过,给了他一个好大的笑脸,让他觉得不仅是钱,就连命也可以给她!菁儿要是肯脸花他的银子,那就代表默认了他们的关系,高兴还高兴不过来,至于钱,没了再花,小事。
褒若感慨万千地见证着这历史的一刻,一个男人双手把自己的经济财产大权交到了没过门的姑娘手上,从现在到未来,他赚来的,和还没有赚来的钱就不再是他的了,而是这个看似温顺的姑娘的手中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