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希米亚丑闻
对于夏洛克·福尔摩斯来说,已故的艾琳·艾德勒女士永远都是“那位女性”。她以女性的智慧挫败了福尔摩斯精心设计的作战方案,以至于他以后很少再嘲笑女人的小聪明,而且每当提到艾琳·艾德勒或者看到她那张照片时,他总是用“那位女性”这样尊敬的称呼。
1888年3月20日晚上,我出诊(此时我已转行开了诊所)回来时经过贝克街,那是我曾经和福尔摩斯共同居住的地方。现在我已经结婚,而福尔摩斯依然拥有一颗放荡不羁的灵魂,依然寄宿在贝克街的房子里。当我再次经过那道熟悉的大门时,我突然非常想去看看福尔摩斯,想知道他又在用他那超人的能量破什么案子。我按响了门铃,然后被仆人领进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
福尔摩斯招手让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然后把他的雪茄盒扔了过来:
“华生,我想你或许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说着,他把桌子上一张厚厚的粉红色便条递了过来,说:
“这是邮差刚刚送来的。你大声给我念念。”
这张便条没有注明日期,也没有签名和地址:
一位绅士将于今晚七时三刻造访阁下,并有要事相商。阁下近日为欧洲王室做出巨大贡献,表明阁下足以承担此项重任。请阁下务必保守秘密为荷。届时切勿外访。访客如戴有面具,万望海涵。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还没有证据,不能妄下断语。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张便条。华生,你能看出什么呢?”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便条的笔迹和纸张,尽力模仿福尔摩斯的推理方法说:“写便条的人相当富有。”
“的确这样,”福尔摩斯说,“而且这不是英国的纸。你拿着纸对着灯光看看。”
透过灯光,我看到纸张的纹理之中印有一个“E”和一个“早!,一个“P”、一个“G”和一个“t”。
“毫无疑问,这些字母是制造者的姓名。”我得出结论。
“完全错误!‘G’和‘贼’代表‘Gesellschaft’,是德语‘公司’的意思,‘P’代表‘Papier’,是纸。”福尔摩斯肯定地说。
“‘Eg’代表什么呢?”我问道。
“可以查查欧洲大陆的地名词典。”福尔摩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又厚又重的棕色书皮的书,“哦,Egria,就是波希米亚,一个德语国家。可以确定,这纸是在波希米亚制造的,写这张便条的人是德国人。但是,这个人到底想来干什么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来了。我们马上就会解开剩下的谜团。”
福尔摩斯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嘎嘎”声,接着有人猛地摁响了门铃。福尔摩斯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门外传来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到门口时骤然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响起一阵洪亮而坚定的叩门声。
“请进!”福尔摩斯答道。
一个戴着黑色面具、身高至少六点六英尺高,有着结实的胸肌和四肢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的穿着在我看来有一种原始的奢华,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嘴唇厚而且嘴角下垂,下巴又长又直,这一切表明他有着强烈的个性和固执的脾气。
“你收到我的便条了么?”他急促地问,声音深沉并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他看了一眼福尔摩斯,又看了一眼我,似乎拿不准要找的是哪一个人。
“请坐!”福尔摩斯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一华生医生,他经常帮我办案。请问,怎么称呼您?”
“凡·克拉姆伯爵,我是波希米亚贵族。请原谅我带着面具。”这位不速之客说,“派我来的那位尊敬的先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代理人的真面目。请你们必须发誓,两年内对此绝对保密。”
“我发誓。”福尔摩斯说。
“我也是。”
“事情十分微妙,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预防措施,否则将会严重影响欧洲王室的声誉,会累及伟大的奥姆斯汀家族——波希米亚世袭国王。”
“我知道。如果陛下能屈尊讲述您的事情,”福尔摩斯坐在椅子里,慢慢睁开双眼,“或许我能够给你一些建议。”
那个代理人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毫不掩饰他的惊异,并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他绝望地扯下面具扔在地上,喊道:“你说对了,我就是国王。”
然后,他又坐下来,稍稍平静地说:
“我想你能够理解,这次事情太微妙了,如果托付给任何一个侦探,我都将受到他的摆布,所以,我只好亲自来了。”
“请说。”福尔摩斯说。
“大约五年前,我在华沙访问期间,结识了赫赫有名的女冒险家艾琳·艾德勒。”
“医生,请在我的资料里查查这个女人。”福尔摩斯说。
多年来,福尔摩斯已经养成一个习惯,就是把许多人和事贴上标签,以备查找。我很快找到了艾琳·艾德勒的资料,递给福尔摩斯。
“让我看看,”福尔摩斯接过资料说,“1858年生于新泽西州,女低音歌手,华沙帝国首席女歌手。从歌剧舞台退出,住在伦敦。陛下,我明白了,您被她深深吸引并曾经给她写过几封可能损害您的名誉的信,现在您想追回这些信。”
“完全正确!但是怎样才能……”
“这些信件为什么能损害您的名誉呢?”
“里面有我们俩的照片!必须想办法把那些照片追回来。我已经试过很多种办法,但是都失败了。”
“那么,她打算用这照片干什么呢?”福尔摩斯问。
“彻底毁掉我,因为我将和斯堪得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结婚。于是她威胁我说要在婚约公开宣布的那一天把照片送给他们,就是下周一。”
“噢,我们还有三天时间。”福尔摩斯打了个呵欠,“我同意接下这个案子。我会随时给您写短信,让您知道事情的进展情况。”
“那太好了。我住在兰厄姆旅馆,名字是凡·克拉姆伯爵。”国王说着,从他的大氅下面拿出一个很重的麂皮袋,“这里有三百镑金币和七百镑钞票。”
“那位小姐的地址呢?”福尔摩斯问。
“圣约翰伍德,塞彭泰思大街。”
“好的,再见,陛下,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有好消息的。”然后,福尔摩斯对我说,“华生,我想请你明天下午三点来。”
三点整,我来到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快四点时,门开了,一个醉醺醺的马夫走了进来。尽管我已经习惯了福尔摩斯的易容术,但我还是看了半天才确定那就是他。五分钟后,福尔摩斯就像往常一样风度翩翩地从起居室出来了。他爽朗地笑了好一阵子,说:
“早上我扮成一个失业的马夫,你知道,马夫中间有一种超常的同情和义气,所以我在她的别墅附近探听到了我所想知道的事情。”
“艾德勒小姐的情况都弄清楚了?”我问道。
“噢,她是这个星球上最漂亮、最有魅力的女人,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她每天一点钟出去在音乐会上演唱,七点钟回家吃晚餐,其余时间很少外出。她只和住在坦普尔的戈弗雷·诺顿先生交往频繁。显而易见,这个戈弗雷·诺顿先生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可是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马夫们没有告诉我。我正站在别墅前考虑这个问题时,一辆双轮马车来到别墅的大门口,车里跳出一位相貌英俊、皮肤微黑的绅士。显然,他应该是戈弗雷·诺顿先生。他一阵风似地旋过女仆为他打开的门,大约半小时后,他又旋出大门,跳上马车,看了一下金表,喊道:‘快!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再到圣贡尼卡教堂。’
“一会儿,艾德勒小姐飞奔出来,一头钻进了一辆还没停稳的精致的四轮马车,‘约翰,去圣贡尼卡教堂。’她在车厢里喊道。恰好一辆出租马车从这街上经过,我立刻跳进了车里,说,‘圣贡尼卡教堂。’”
“后来呢?”我问道。
“他们结婚了。”福尔摩斯说,“荒谬的是,我还被新郎拉上了圣坛做了他们的证婚人。我觉得这一对新人可能马上会离开这里,我必须采取紧急措施应对。婚礼结束后,他们在教堂门口分手,各自乘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临走她说,‘我还像平常一样,五点钟坐车到公园。’好了,就这些情况。我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快五点了,我们必须两个钟头内赶到艾德勒小姐的别墅,因为她七点将乘马车回家吃饭。医生,我需要你的合作。”
随后,他走进起居室。几分钟后,一位和蔼可亲、穿着朴素的新教牧师走了出来。
六点一刻,我们离开了贝克街,七点差十分钟到达了艾德勒小姐的别墅前。不一会儿,一辆精致的四轮小马车驶到别墅门前。一个流浪汉突然从街头拐角冲出,上前打开了车门,想得到一点赏钱。可是另一个流浪汉却把他挤开了。于是两人争吵起来,两个闲着的警卫和磨剪刀的人也参与了争吵,很快争吵就升级到了打架斗殴。混乱中,艾德勒小姐刚好下车,福尔摩斯立刻冲人人群去保卫艾德勒小姐。但是刚走到她身边,他就大喊一声,倒在地上,脸上鲜血直流。斗殴的人看见他倒地,马上逃之夭夭。艾德勒小姐连忙跑上台阶,但是在台阶的最高一层,她回头问:
“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厉害吗?”
“他已经死啦。”围观的人群中几个声音喊道。
“不,不,他还活着。”另一个声音高叫道,“但是恐怕来不及送医:了。”
“不能让他躺在街上,我们可以把他抬进屋子里去吗,夫人?”有人问道。
“当然可以,把他抬到起居室吧。”艾德勒小姐说。
这时,我按照预先的布置,站在靠近窗口的地方一直看着整个事情的经过。窗帘没有拉上,我看到福尔摩斯倚着长沙发坐了起来,好像要呼吸新鲜空气。女仆赶紧把窗户推开。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他举起手来。这是信号!我赶紧把准备好的烟火筒从窗户扔进屋里并高喊:“着火啦!”
顿时,一片混乱。我按事先的预定,迅速穿过惊呼的人群,跑到街道的拐角。大约十分钟后,福尔摩斯赶到那里,拉着我逃离混乱的现场。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埃德维尔路的一条安静的小巷。
“她把照片拿给我看了,正如我此前跟你说的一样。”福尔摩斯说。
“我不明白。”
“事情很简单,”福尔摩斯笑着说,“今天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雇来的。我故意乘混乱冲上去并跌倒,顺势把握在手里的红颜料涂在脸上。当他们把我抬进起居室,那正是我怀疑的那间屋子。我假装要呼吸新鲜空气,让他们打开窗户,这样你的机会就来了。”
“可是,着火对你有什么帮助呢?”
“这太重要了。当一个女人想到她的房子着火时,她就会立刻本能地抢救她最宝贵的东西。这是一种本能冲动。着火的警报出色地引起了她的恐慌,她下意识地想到要去保护那张照片。那张照片藏在门铃摁钮上方的百叶窗后面的壁龛里。她在那里呆了片刻。当她把那张照片抽出一半时,我一眼看到了它。于是我高喊了一声,‘是一场虚惊爷。她又把它放回去了。看了一下烟火筒,她就奔出了屋子。我曾犹豫是否立刻拿到那张照片,但是她的马车夫进来了,紧紧盯着我,我只好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明天我将同国王一块去拜访她。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去。”
“你们什么时候去拜访她呢?”
“早上八点钟。趁她还没起床,到起居室等候她,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展身手。我必须马上给国王发个电报。”
说着话,我们到了贝克街的寓所门口。就在福尔摩斯掏钥匙时,有人路过并招呼:
“晚安,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个身穿长外套的瘦高个子年轻人匆匆走过。
“我听过这个声音,”福尔摩斯凝视着昏暗的街道喃喃地说:“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谁。”
次日早晨起来,我们正在吃早餐,波希米亚国王猛地冲了进来。我们一起乘坐国王的马车来到了塞彭泰思大街。艾德勒小姐别墅的大门敞开着。一个上年纪的妇女站在台阶上,讥讽地打量着我们。
“你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她问。
“是的,”福尔摩斯诧异地看着她答道。
“真是!我的女主人告诉我你很可能会来,今天早晨她和她的先生乘火车去欧洲大陆了。并且,再也不回来了。”
“什么?”福尔摩斯向后打了个趔趄,懊恼和惊讶让他脸色苍白。
“那照片呢?”国王声音嘶哑地问,“一切都完了!”
“我们要看一下,”福尔摩斯推开仆人,直奔起居室的门铃摁钮处。他拉开一扇可滑动的百叶窗,伸进手去,掏出了一张照片和一封信。我们凑过去一看,是艾琳·艾德勒穿着晚礼服的照片。那个信封上写着:“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亲收。”
福尔摩斯展开信纸,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你真的干得相当出色。直到火警出现以前,我一点也不疑心。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泄露了秘密时,我想起了几个月前就有人警告我要提防你,还告诉了我你的地址。尽管如此,你还是得逞了。甚至在我开始怀疑时,我还难以相信一位和蔼而年长的牧师会不怀好意。但是我的演员素养使我对男性化装服并不陌生,我派马车夫约翰盯住你。然后我尾随你来到你的家门口,最终确定自己正在接受您一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调查。于是我冒失地祝你晚安,然后去坦普尔找我的丈夫。
我们俩都认为远走高飞是上策。至于那张照片,你的委托人尽可以放心,我巳和另一个人相爱。国王不必担心他所错爱的人会对他有什么妨碍。我保留那张照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我现在留给他一张他可能愿意保存的照片。谨此向您一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意。——您最真诚的艾琳·艾德勒·诺顿
“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国王喊道,“遗憾的是,从出生或地位来看,她和我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位女士和陛下的水平确实有天壤之别,”福尔摩斯冷冷地说,“我很抱歉未能给陛下一个圆满的答复。”
“恰恰相反,”国王大声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报答你。这只戒指……”他从手指上摘下一只祖母绿戒指,递给福尔摩斯。
“陛下有一件东西我认为比这戒指更珍贵。”福尔摩斯说。
“你说吧。”
“这张照片!”
“艾琳女士的相片!”国王惊讶地喊道,“如果你想要,当然可以。”
“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谨祝你早安。”福尔摩斯鞠了个躬,转身而去,对国王手中的戒指看都不看一眼。然后,我和他一起回到贝克街。
红发联盟
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去拜访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他正在和一位身材矮胖、面色红润、头发火红的老先生谈话。
“华生,你来的正好。”福尔摩斯看见我,朝那位老先生看了一眼说,“这是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他对我讲述了一个故事,我发誓这是我很长时间以来所听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情之一。威尔逊先生,可不可以麻烦您从头讲,这不仅因为我的朋友华生没有听到开头,我也很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切尽可能详尽的情况。我绝对相信这件事是独一无二的。”
这位矮胖的委托人从大衣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张又脏又皱的报纸,当他低头仔细浏览广告栏时,我仔细打量他,很想从他的服装或外表看出点名堂来。但是,我的收获并不大。
福尔摩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说:
“他干过一段时间的体力活,吸鼻烟,还是共济会会员,到过中国,最近写过不少东西。除了这些以外,我推断不出别的什么。”
威尔逊先生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转过来看着福尔摩斯:
“我的上帝啊!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的事?我最初是在船上当木匠的。”
“你的右手比左手大多了,你用右手干活,所以右手肌肉比左手发达。”
“唔,那么吸鼻烟和共济会会员呢?”
“这个我不会告诉你。否则,对你的智力是一种侮辱。”
“啊,写作呢?”
“你的右手袖子上足有五寸长的地方闪闪发光,左手袖子靠近手腕贴近桌面的地方有一块补丁。”
“那么,中国呢?”
“你的右手腕上方刺了一个鱼形文身,只能是在中国干的。我对文身图案做过一些研究。此外,你的表链上还挂着一块中国钱币。”
威尔逊先生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