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只同野人为伍,早已不理睐任何律条,我有我的行事风格,您最好别忘记这一点了,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不想伤害您。”
“我也绝对不想伤害您,所以眼下特地叫您来,却没有叫警察来。”
“您是什么意思?”
“想和您开诚布公地谈谈。至于之后我采取什么行动,完全有赖于您为自己做出的辩词。”
“辩词?”
“是的。针对您谋杀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指控所做出的辩词。”
“您有些得寸进尺了,恕我直言。”斯滕戴尔掏出手帕抹了抹前额。
“您从普利茅斯返回,却将行李运去非洲,我没什么可说的,除了确定您是这场悲剧的导演。您的那些借口难以令人信服。您从我这里没有问出结果,就去了牧师的寓所。回到住处后,您彻夜难眠。天刚亮您就离开住处,并把门边堆放的红色沙砾装了一些到口袋里。”斯滕戴尔惊愕地望着福尔摩斯。
“您快步走到牧师寓所,就穿着您脚上的这双罗纹网球鞋。您钻过牧师的果园,来到特雷根尼斯的窗下,您从口袋里掏出沙砾扔向二楼的窗户。”
斯滕戴尔跳了起来,惊叫道:
“您是魔鬼的化身。”
“投了两三把,特雷根尼斯走到窗前,您招手叫他下来,他下楼到客厅打开窗户,您从窗户翻进去。然后你们边聊边上楼进了卧室。之后您又走出来,关上客厅的窗子,站在草坪上抽起了雪茄,注视着发生的一切,然后您沿原路撤离。您怎么证明以上行为的正当性以及您的动机是什么?”
斯滕戴尔听着已是面如土色。他把脸埋在手掌间,沉默了片刻,随后他掏出一张照片扔在桌上。
“我的所作所为全都为了她。”
“布伦达·特雷根尼斯。”福尔摩斯看了一眼。
“是的。多年来我们彼此深爱着却不能结合,因为我有一个妻子,虽然已同我长期分居。我们一直盼望着,没想到,盼来了这样的结果。牧师知道我们的秘密。所以我赶回来了。”
斯滕戴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说:
“这个是您不知道的。‘魔鬼的脚根’,医用药典或毒物学文献中都没有收录它。”
接着,他打开纸包,露出一堆红褐色粉末:
“我也是在偶然机会得到的。几星期前,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来舍下,我曾拿出这粉末,告诉他这种奇特的药性如何刺激大脑中枢产生恐怖的幻觉,欧洲科学家在药检方面又是如何无能为力。我记得,他还一个劲问我需要多少剂量和时间可以发挥药效,我根本没想到他问这些的动机。他以为我去非洲了,几年都不会回来。可是,我收到电报赶回来了。我一听情况,就知道他肯定用了我的毒药。他是凶手,他想成为财产的惟一继承人。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的证据在哪儿?所以,我决定以牙还牙。后面发生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福尔摩斯坐在那儿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开了口:
“您原本打算以后怎么过?”
“埋骨中非,我的工作在那里,不过只完成了一半。”
“去吧,完成另一半,”福尔摩斯说,“至少我还不准备阻拦您。”
斯滕戴尔博士严肃地深鞠一躬,离开凉亭而去。
“华生,”福尔摩斯说,“我想你该不会谴责他吧?”
“决不。”我回答道。
谢幕式
两位德国人正倚在花园小径的石栏上交谈。前面是辽阔的海滩,后面是一排人字屋顶,那是冯·波克四年来的居所。冯·波克是被派往英国的德国间谍。此时,他正和驻伦敦公使馆的秘书长冯·柯灵男爵说起他在英国四年的感受。听到公使馆秘书长对他的工作的称赞,他很有兴致地邀请秘书长到他的小型密室里参观。
他们一起走进书房,在书房的角落挂着一席帘子。冯·波克掀开帘子,里面露出一个黄铜皮的大保险柜。他打开了柜门。在灯光的照耀下,公使秘书长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排排的格架,每格都贴着标签,诸如“浅滩”、“海港防御”、“飞机”、“爱尔兰”、“海峡”等等。冯·波克指着贴了“海军密码”标签的闲置格架,说:
“我的绝品收藏即将送到,今晚阿尔塔蒙就会把这份文件送来。”
公使秘书长看了看表,失望地说:
“我恐怕等不及他来了。事态随时会有变化,我们都必须各就各位。很抱歉,我真的要告辞了。一旦您拿到密码本,就立刻交给约克公爵,就算为您在英国的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们又从书房慢慢走回天台。在他们身后的一扇窗户里透出亮光,里面点了一盏灯,一位老妇靠餐桌坐着,看上去和蔼可亲。
“她是玛撒,我只有这个仆人留在身边。”冯·波克说。
“她简直就是不列颠的一个缩影,”秘书长说,“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温柔乡里。好啦,再会了,冯·波克。”
公使秘书长上了车,靠在舒适的后车座上。当车子行驶乡村大道时,他没有留意到一辆小福特和他的车擦肩而过,并驶向他刚刚离开的那座房子。
等公使秘书长的车灯消失在远方,冯·波克信步踱回书房。玛撒窗口的灯已经熄灭了。整套宅子寂静无声。他回到书房,整理他的保险柜。不一会儿,他那双灵敏的耳朵听到了远处的汽车声。他赶紧锁上保险柜,迎了出去。
一辆小福特开到门口停了下来,车内跳出一个人,司机却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
“妥啦,阿尔塔蒙?”冯·波克急切地问。
来人得意地将一个小的牛皮纸包举过头顶,说:
“最新的,应有尽有。摹本。”
“请进吧,家里就我一个。我就等这包东西了。”
在书房里,阿尔塔蒙环视了一下,问:
“打算出门呢?你也该把我安顿好才行,我可不想孤零零地呆在这该死的地方。”
“您不是一个美国公民吗?”
“杰克·詹姆斯也是美国公民,还不是照样进了监狱。跟英国警察说你是美国人,简直对牛弹琴。不过,提到杰克·詹姆斯,先生,我觉得您对手下可不太仗义。”
“您这是什么意思?”冯·波克历声问道。
“嘻嘻,您是他们的头儿。您有责任看着他们别出事。他们栽了,您几时伸过手拉他们一把。”
“是詹姆斯的错。”
“詹姆斯是个笨蛋。不过,还有霍利斯。”
“那小子是疯了。”
“哦,他是有点糊涂。如今又轮到斯坦纳一”
“斯坦纳怎么啦?”冯·波克顿时脸色惨白。
“眼下他和那些文件都呆在监狱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见到你要回国,也想漂过海去的原因。”
“他们怎么会逮捕斯坦纳?”他咕哝着,“简直糟糕透顶。”
“我相信他们很快就要找到我头上了。先生,我想不通,怎么警察凡事都了如指掌。自我们合作以来,斯坦纳已经是你折损的第五员大将了,我可不想成为第六个倒霉蛋。我想去荷兰避避风头,越快越好。”
“您的工作很出色,我不会忘记。你先设法到荷兰去,再从鹿特丹回纽约。密码呢?”
“钱呢?”
“您还没给我东西就先伸手要钱了,好像对我不信任啊。”
“这就叫交易。”
“没问题。”冯·波克签好支票撕下来,却并未给对方,“既然彼此不信任,我也有权先看看纸包。支票就在桌上。”
阿尔塔蒙把纸包递过去。冯·波克解开绳子,打开纸包,一本《《养蜂实用手册》》赫然出现在他面前。就在他目瞪口呆的刹那,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他的后颈,随即一块浸过氯仿的海绵捂住了他的脸。车上的司机紧接着进了书房。他们把冯·波克的胳膊和双脚分别用两根皮带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把他放到沙发上。接着,他们又把一摞摞的卷宗放进了冯·波克的提箱里。而这时,正冯·波克正躺在沙发上打鼾呢。
收拾好了文件后,他们俩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打开桌上那瓶冯·波克准备用来庆功的极品托卡。
“再来一杯吧,华生!”此时的阿尔塔蒙已经恢复了福尔摩斯的平常风度。
那位司机坐在桌旁,迫不及待地把杯子递过去,说:
“好酒啊,福尔摩斯。”
这时,玛撒出现在门口,她很愉快地向福尔摩斯行了个礼。
“玛撒,今晚我们都盼着您的信号,等了好一会儿。”福尔摩斯说。
“那位秘书长在那里。我恐怕这样对您的计划不利。”
“还好,我们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看见您屋里的灯灭了,就知道一切顺利。具体的过程您明天再和我们详细说吧,我们就住在伦敦的科拉瑞吉旅社。”
“好的,先生。”
玛撒离开后,我忍不住问福尔摩斯:
“你怎么又接案子了?你不是已退休了吗?听说你在南方一个农场过着隐居的日子,整天与蜜蜂和书为伴。”
“哈,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首相大人光临寒舍,我被委以重任,一定要侦破此案。因为这是一件涉及国家机密的特大间谍案。我为此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经过多方的磨炼,终于引起了冯·波克手下人的注意,把我推荐给他,说我是块好料。我逐渐赢得他的信任,而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我已经替换了大部分情报,而且还把他手下的五员得力干将一一送进了监狱。”
这时,冯·波克终于醒了过来,从沙发上挣扎着起身,正好听到福尔摩斯的后半段说话。他气得大发雷霆:
“我会以牙还牙的,阿尔塔蒙。”
“哦,我只不过借用阿尔塔蒙的身份罢了。”
“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其实无所谓。既然您有兴趣,我就告诉您,夏洛克·福尔摩斯。”
“啊一,”冯·波克吃惊地坐了起来,“大部分情况都由你经手了,那还有什么用?我这辈子全毁了。”
“无论如何,您已为自己的祖国付了全力,我也为我的祖国付出了全力,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好了,文件都准备好了,华生,帮个忙。”
我们一人拽住冯·波克的一条胳膊,总算把他扔进了小车的后座上,他的提箱也挤在旁边。
“好了,我们马上可以启程到伦敦去了。”福尔摩斯说,“我还有一张五百镑的支票必须尽早兑现,因为签字人如果反悔的话,他肯定会停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