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小人儿
“华生,”福尔摩斯把一张纸条扔在桌上说,“你怎样解释上面的图画?”
我看着纸条上的一些跳舞小人的符号,说:
“这是一张小孩子的画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这是住在诺福克郡的希尔顿·丘比特先生寄来的。早班邮车刚刚送来。他本人准备乘第二班火车来这儿,他想弄清楚画上的这些跳舞小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话,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干净体面的绅士。他和我们打过招呼坐下来,看着桌上的纸条,问:
“福尔摩斯先生,您怎么解释它?”
“的确很难懂。”福尔摩斯说,“可是您为什么如此看重这样一张稀奇古怪的画呢?”
“不是我,是我妻子很重视,她看到这张画时显得很恐惧。所以我要弄清楚原因。”
“请说一下你妻子的情况吧。”
“我的妻子叫埃尔茜·帕特里克,她是一个美国人,去年我去伦敦参加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周年庆典时认识了她。我疯狂地爱上了她。后来我们在登记处悄悄结了婚,然后一起回到诺福克。我们结婚的前一天,她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不要打听她婚前的经历,但是她同时又告诉我,她绝对没有做让自己羞愧的事。结婚到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了,我们一直过得很幸福。可是,大约一个月前,我妻子收到一封美国寄来的信,当时她就面如死灰。看完后,她把信扔进了火里。后来她没再提这个事,我也没想。不过,从那里起,她的脸上总是显露出恐惧的神情,好像在期待什么。
“大概一个星期以前,我一大早看见,在窗台上有用粉笔画的跳舞小人的符号,我没有在意,把它们擦掉了。后来我跟我妻子提起这件事,她却把这件事看得非常严重。此后一星期,什么也没出现。昨天早晨,我在花园的日暑仪上看到这张纸条,我拿给埃尔茜看,她竟然立刻昏死过去。所以我写了一封信,连同这张纸条一起寄给了您,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完丘比特先生的讲述,沉思了一会儿,说:
“我愿意竭力帮助您。这些跳舞小人的符号显然有特别含义。但是仅有这一张太少了,我没有办法着手。我建议你先返回诺福克马场村庄园,如果出现新的跳舞小人的画,就照原样临摹下来。另外,你仔细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来过什么陌生人。如果收集到新的证据,你尽早告诉我。”
一连数天,福尔摩斯拿着那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仔仔细细地研究着。
两星期后,丘比特先生来了。他焦急又沮丧地拿出几张纸条,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给你带来几张新的跳舞小人的画。而且,我看见那个家伙了。”
“画这些符号的那个人吗?”
“是的。那天大约是凌晨两点,我取出左轮手枪,坐在书房窗边监视。我妻子央求我去睡觉,并让我不要理会这种毫无意义的恶作剧。她正说着,我借着月光看见她的脸忽然变得苍白,一只手紧抓住我的肩膀。我向窗外望去,一个黑色的人影偷偷绕过墙角走到工具房门前蹲下来。我抓起手枪正要冲出去,我妻子猛地抱住我不放手。最后,我挣脱了。可那人影已经不见了,工具房门上又画了一行跳舞的小人。我找遍了整个:子,没有看见那家伙的踪影。可是,清晨起床后,我再检查那扇门的时候,发现除了那行小人之外,又添了几个新画的。”
“新添的跳舞小人是画在上一行下面呢,还是完全分开的?”福尔摩斯的眼睛里透出兴奋。
“是画在另一块门板上的。”
“很好,请继续说吧。”
“没什么了。我想是不是找五六个农场的小伙子,埋伏在灌木丛里,等他来了就狠狠揍他一顿,他就不敢再来打搅我们了。”
“没这么简单,丘比特先生。您先回去吧,这些纸条给我,可能不久我会去拜访您,并且将案子弄清楚。”
丘比特先生的背影刚从门口消失,福尔摩斯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桌边,把所有纸条都摆在自己面前,开始进行精细复杂的分析计算。一连两个小时,我看着他把纸条一张接一张地来回掉换。最后,他满意地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他写了一封长长的电报。写完,他抬起头对我说:
“华生,我希望我们明天可以去诺福克,给丘比特先生带去一些确定的消息,帮他揭开让他烦恼的谜底。”
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我们才收到丘比特先生的回电,上面说家里平安无事,只是清晨又看到一长行跳舞的小人画在花园的日暑仪上。他临摹了一张,附信寄来了。
福尔摩斯伏在桌子上,对着这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研究了几分钟,突然他站起来,焦急地说:“我们不能再听之任之了,华生,今晚有去北沃尔沙姆的火车吗?”
我找出火车时刻表,末班车刚刚开走。
“那么,我们明天坐头班车去。”福尔摩斯说,“因为这位绅士已经陷人了危险的罗网。”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北沃尔沙姆下车,正准备去马场村庄园,站长就告诉我们那里出事了:希尔顿·丘比特的妻子用枪打死丈夫,然后开枪自杀了。
福尔摩斯什么也没说,赶紧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刚驶到庄园的大门前,一个动作敏捷、短小精悍的人正好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他说他是诺福克警察局的马丁警长。当他听到福尔摩斯的名字时,显然大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先生,案子是凌晨三点发生的,您是怎么听到消息赶来的?”
“我已经料到了,我来这儿是希望阻止它发生。”
“如果我能跟您共同行动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马丁警长说。
“这样的话,我希望马上听取证词,进行检查,一刻也不要耽误。”
我们来到丘比特先生的宅子里。本地的外科医生从丘比特太太的卧室下来,报告说她的伤势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至于是被打伤还是自伤,还不能确定。房间里只发现一把手枪,里面的子弹已打出两发,那支手枪掉在他们俩中间的地板上。
“是谁请您来的,大夫?”福尔摩斯问。
“女仆桑德斯和厨子金太太。”
“好吧,我们最好听听她们怎么说。”福尔摩斯说。
女仆桑德斯和厨子金太太来了。她们讲得十分清楚。一声爆炸声把她们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又响了一声。她们一块下楼,看见书房的门敞开着,桌上点着一支蜡烛,主人脸朝下趴在书房正中间,已经死了。他的妻子蜷缩在窗户旁,伤得很重,大口大口喘着气。走廊和书房满是烟和火药味,窗户是关着的,并从里面拴牢了。她们立刻叫人去找医生和警察。然后在马夫的帮助下,把受伤的女主人抬回卧室。她们都肯定地说,所有的门都从里面闩好了,没有人能跑出去。此外,她们刚从顶楼屋子里跑出来时,就闻到了火药的气味。
“好了,我想我们可以好好检查一下那间书房。”听完她们的证词,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
书房不大,三面靠墙的位置都是书,一扇窗户朝向花园。丘比特先生横躺在地上,子弹从正面射人他的心脏。
“大夫,我想你还没取出打伤女主人的那颗子弹吧?”
“是的。总共打了两发子弹,那支手枪里还有四发。”
“可是,”福尔摩斯指着窗框底部的一个小窟窿,“这里应该还有一颗子弹吧?”
“一点不错!”警长大声说,“您怎么看见的?”
“因为我在找它。”
“那就是说总共放了三枪,那么一定有第三者在场了?可是,他是怎么从房子里跑掉的呢?”警长问。
“马丁警长,”福尔摩斯说,“刚才女仆说她们一出房间就闻到火药味儿,这就说明开枪的时候,门窗都是开的,否则火药的烟不会那么快到楼上去。如果悲剧发生时,窗户是敞开的,那么就可以设想第三者是站在窗外,朝屋里开了一枪。如果这时候有人从屋里对着窗外的人开枪的话,就有可能打中窗框。不过,门窗都敞开的时间很短。”
“为什么?”
“因为那支蜡烛没有被风吹得淌下蜡油。”
“太对了,”警长叫道,“可是,窗子又是怎么关上的呢?”
“女主人出于本能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关上窗户。”福尔摩斯说。
“咦,这是什么?”福尔摩斯拿起窗前桌子上的一只女用手提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只有一卷英国银行的钞票。他把手提包和钞票交给了警长。
“现在我们必须弄清楚这第三颗子弹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太太,您说您被很响的一声爆炸惊醒,是不是这一声听起来比第二声更响?”
“我是被惊醒的,所以很难分辨,不过听起来是很响。”
“嗯,我认为那应该是两枪的声音。”福尔摩斯说,“警长,我们到花园去看看吧。”
书房的窗外有一座花坛。当我们走近花坛,大家惊讶地发现花坛的花踩倒了,潮湿的泥土里满是男人的大脚印。福尔摩斯在草地里和地上的树叶里搜寻,忽然,他高兴地叫了起来,弯腰捡起一个铜的小圆筒:
“不出我所料,这是第三枪的弹壳。马丁警长,我想案子差不多办完了。”
“可是,您认为这一枪是谁打的呢?”
“我下一步再谈吧。现在,我想知道附近是否有一家叫‘埃尔里奇’的小旅店?”福尔摩斯说。
小马倌记起附近有一个叫埃尔里奇的农场主,住在东罗斯顿那边,离庄园只有几英里。
“是个偏僻的农场吗?”
“是的。”
“这么说,那边的人应该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福尔摩斯对小马倌说,“你备上一匹马,我要你送一封信到那个农场去。”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取出许多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摆在桌上,坐下来写信,然后交给小马倌,而且特别交代他,不要回答收信人的任何问题。我看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诺福克,东罗斯顿,埃尔里奇农场,阿贝·斯兰尼先生。字体潦草而零乱。
打发了小马倌,福尔摩斯吩咐所有的佣人,如果有人来看丘比特太太,立刻把客人领到客厅,决不能说出丘比特太太的身体情况,然后,他带着警长和我走向客厅。
在客厅里,福尔摩斯向我们解释了他的办案经过。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
说:
“这是一种秘密文字,尽管我比较熟悉各种形式的秘密文字,但这一种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出这种文字的人,显然是为了让别人以为它是随手涂抹的儿童画,而看不出这些符号传达的信息。然而,只要一旦看出这些符号是代表字母的,再用秘密文字的规律来分析,就不难了解它所传达的信息了。丘比特先生第一次寄给我的纸条上的跳舞小人的符号较少,我还不能做完全的判断。后来他又带来了几张纸条,我运用秘密文字的规律仔细对比分析,终于明白了这些纸条所包含的信息:一个叫阿贝·斯兰尼的人在劝诱丘比特夫人也就是埃尔茜,遭拒绝后发出恐吓。
“因为这些麻烦的起因是一封美国来信,所以我推测阿贝·斯兰尼是一个美国人。所以我给纽约警察局的一个朋友发了个电报向他打听关于阿贝·斯兰尼的情况,他在回电中说‘此人是芝加哥最危险的骗子爷。紧接着我收到丘比特先生寄来的阿贝·斯兰尼最后画的一行小人,就是那条恐吓的信息。所以,我立刻和华生来诺福克。但是,很不幸,悲剧已经发生了。”
“那就让我们去逮捕他吧!”警长急切地说。
“不用了,我想他马上就会来这儿。”
“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写信请他来。”
“我简直不能相信,福尔摩斯先生!”
“要是我没看错,”福尔摩斯向窗外望了一下,说,“这位先生正往这儿来了。我看我们最好都站在门背后。警长,你准备好手铐。”
我们静静地等了片刻。门开了,那个人走了进来。福尔摩斯立刻用手枪柄砸了一下他的脑袋,警长顺势把手铐套上了他的手腕。那家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无法动弹了。他瞪着一双黑眼睛,恼怒地问:
“希尔顿·丘比特太太呢?我是接到她的信才来的。”
“她受了重伤,快要死了。”
“胡说,”他狂叫起来,“受伤的是希尔顿,不是她!我决不会碰她一根头发,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我那样爱她。我有权娶她,我是第一个有权娶她的,凭什么这个英国人要来分开我们?”
“她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就逃离了美国,并和一位体面的英国绅士结了婚。而你引诱她,结果使一个英国贵族死于非命,又逼得他妻子自杀。阿贝·斯兰尼先生,你将受到法律的惩处。”福尔摩斯冷冷地说。
阿贝·斯兰尼张开一只手,把团在手心的信纸扔在桌上,大声地说:
“你们说埃尔茜受了重伤,那么,写这封信的人又是谁?”
“是我。”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马上就有一辆马车来把你带到诺威奇去,阿贝·斯兰尼先生,现在你还有时间为丘比特太太洗刷谋杀丈夫的嫌疑。”
“好吧。”阿贝·斯兰尼沮丧地垂下了头,说,“我愿意。埃尔茜还是个孩子时我就认识她。当时我们有七个人结成帮,埃尔茜的父亲是我们的头,他发明了这种秘密文字。后来,埃尔茜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于是就离开我们,逃到了伦敦。我们是已经订了婚的。她和这个英国人结婚后,我打听到了她的住所,我给她写信,但没有回音。于是我就来到了英国,住在她附近的埃尔里奇农场。我想尽一切办法想把埃尔茜骗走,可她不同意,于是我急了,便威胁她。她寄给我一封信,恳求我离开,还答应如果我愿意离开,她会在早上三点,等她丈夫睡着后下楼到最后面那扇窗前跟我说几句话。她真的来了,还带着钱,想劝说我走。我气极了,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从窗户里拽出来。这时,她丈夫拿着手枪冲进屋子里,埃尔茜晕倒在地。我举枪恐吓他,想借机逃跑,可是他开了枪,但没打中我,几乎同时我也开了枪。他立刻倒下,我急忙逃走,身后传来关窗户的声音。”
阿贝·斯兰尼说这番话时,马车已经到了,里面坐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马丁警长站起来,对这个美国人说:
“我们该走了。”
“我可以先看看她吗?”
“不行,她还没有恢复知觉。”马丁警长说,“福尔摩斯先生,下次再碰到重大案子,我希望还能遇上你。”
孤独的骑车人
那是1895年4月23日,福尔摩斯正在全神贯注于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时,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登门造访。
她向我们叙述了一件古怪离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