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詹姆斯·史密斯已经去世了。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困苦的日子。我还有一个叔父叫拉尔夫·史密斯,二十五年前去了非洲,从此杳无音信。可有一天别人告诉我们,叶泰晤士报》上刊登了一则寻找我们下落的广告。我们想这可能是我叔父给我们留下遗产了。于是我们按报纸上的名字找到那位律师,在那里我们遇上了两位先生,卡路瑟斯和伍德利。他们说我叔父是他们的朋友,几个月前在贫病交加中死于约翰内斯堡。临终前,他委托他们找到他的亲属并尽力给予帮助。我觉得很奇怪,我叔父生前并不关心我们,而临死时却想到了我们。卡路瑟斯先生解释说,因为我叔父刚刚听到我父亲的死讯,所以觉得对我们的生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伍德利则在一边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他是一个满脸红胡子的、看上去很粗暴的青年。卡路瑟斯肤色暗黄,但举止文雅。他得知我们的处境后,建议我去给他十岁的独生女儿教音乐,年薪一百英镑,而且每周末可以回家。我考虑之后答应了。他的奇尔特恩农庄离我居住的地方法纳姆大约六英里左右,所以我每周骑自行车从农庄到法纳姆车站。那条路很偏僻,其中有一段特别荒凉,路的一边是石楠灌木丛,另一边是查林顿庄园外圈的灌木丛,这段路上很难遇到一辆马车或一个农民。两星期前,我从这地方经过,无意间回头,看见身后两百码左右有个男子在骑车,看上去是中年人,蓄着浓黑的短胡子,在到法纳姆车站之前,我又回头看,那个人已经消失了,我也没再想这件事。可是星期一返回农庄时,我又看见那个人,星期六和下个星期一,同样的事再次发生,我很惊讶。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卡路瑟斯,他很重视,并订购了一匹马和一辆轻便马车。本来马和马车这个星期到,可是却没有送到,我只好还是骑车从农庄到车站。就在今天早晨,事情和两星期以前一模一样。后来我索性停下车来,他也停下来。路上有一个急转弯,我便飞快骑上车拐过弯,然后在拐弯处停下来等他,可他根本没露面,我返回去四下张望,一英里多的路上不见他的踪影,可是这条路并没有岔道。”
“从你转过弯去到你返回张望并发现路上空无一人,这其间多长时间?”
“二三分钟吧。”
“你确定那里没有岔道?”
“是的。”
“那么他是从路旁人行小道走开的。”
“石楠灌木丛那一侧是不可能,不然我早就看到他了。”
“那就是向查林顿庄园的那一侧去了。”福尔摩斯想了想,“这件事情发生前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出现吗?”
“本来,在卡路瑟斯先生家,我们都过得非常愉快,卡路瑟斯先生丧妻,请了一个女管家照料家务。可是伍德利先生的到来让大家很不愉快,他竟然向我求婚,遭到我的拒绝后就强行抱住我。正好卡路瑟斯先生进屋,把他拉开。为这件事,他们俩闹翻了,卡路瑟斯被打倒在地。从那以后我再没见到伍德利先生。”
“唔,卡路瑟斯先生在订购轻便马车之前没四轮马车吗?”
“是的,但是他生活相当富裕。”
“史密斯小姐,我会抽时间来调查这个案子的,如果你有新发现的情况就及时告诉我,但不要自己采取行动。”
史密斯小姐离开后,福尔摩斯沉思了一会儿,说: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秘密的追求者。不过,这件案子里有些颇为奇怪和引人深思的细节。”
“你是说他只在那一个地方出现吗?”
“不错。我们首先要查明谁租用了查林顿庄园,然后再查明卡路瑟斯和伍德利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这么热情查访拉尔夫·史密斯的亲属。还有卡路瑟斯的家离车站六英里之远,却没有买一匹马和马车,而他又宁愿以两倍的工钱来雇一名家庭女教师,这真是奇怪。”
因为福尔摩斯正在处理一件很重大的案子,所以他让我去查明查林顿庄园的租用者。
星期一,我赶在史密斯小姐之前来到了那段荒凉的路段。路的一边是开阔的石楠灌木丛,另一边是环绕着一座花园的老紫杉树篱,树篱有几处豁口。从路上看不到花园里的宅院。我隐藏在灌木丛中,既可以看到庄园的大门,又可以看到两边长长的一段路。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衣服、蓄着黑胡须的人骑车从奇尔特恩农庄方向往法纳姆车站方向骑去,到了查林顿庄园的树篱旁,他跳下车来,把车推进树篱的一处豁口,然后在我视线中消失了。
十五分钟后,史密斯小姐从法纳姆车站方向往农庄方向骑去。骑过查林顿树篱时,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那个黑衣男人从藏身处出来,跳上自行车,尾随着她,他把头低伏在车把上。她放慢速度,他也放慢速度。突然,她猛地调转车头,径直向他骑过去,他也迅速调头拼命逃跑。她又继续向农庄骑去,他也转身依然保持两百码的距离尾随,直到转过大路我看不见为止。
我仍然藏在灌木丛后,不一会儿,那个男人不慌不忙地骑车返回,拐进了庄园大门,下了车。他在树丛中站了几分钟,抬起双手,似乎在整理领带,然后又上车骑走了。
我从灌木丛后面出来,然后去了房产公司。但是经纪人告诉我,我不能租用查林顿庄园避暑了,因为庄园一个月前就已经租给了一个叫威廉森的老先生。
当天晚上,我向福尔摩斯汇报了我的行动。福尔摩斯听完后大为不满:
“你藏身的地方太不合适了。你应该藏到树篱后面,而不是石楠灌木丛后面,这样你才能更仔细地看看那个人。为了查明查林顿庄园的租用者,你去问一个房产经纪人,而不是去最近的酒店和村里人闲谈。你的调查的确不理想。至于威廉森,如果他是老人,就肯定不会是那个敏捷的骑车人。”
第二天早晨,我们接到史密斯小姐的一封短信,信中说她的处境变得很尴尬。卡路瑟斯向她求婚,而她把她已经和西里尔订婚的事告诉了他。
福尔摩斯看完信,若有所思。然后他决定自己亲自去乡下调查一下,验证他的推测。结果是,那天晚上他很晚回到贝克街,一幅狼狈的样子:嘴唇划破了,额头上青肿了一大块。他告诉我,他到了乡村的酒店,有意地和爱说话的店主聊了起来。从店主那里,他打听到了威廉森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当过牧师,可是每到周末,他的庄园总是聚集了一些地痞流氓,其中有一个叫伍德利的人。当时正说到这里,伍德利竟然突然出现了。原来,他一直在店里喝酒,刚才店主所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于是他就和伍德利就打了起来。
“看来我的这次乡村旅行并不比你的收获大。”福尔摩斯笑着结束了谈话。
两天后,我们又收到史密斯小姐的一封信,信中提到她要辞职了。不仅因为她和卡路瑟斯之间尴尬的处境,而且更主要是因为那个伍德利先生昨天又到了卡路瑟斯的家里。他和卡路瑟斯谈了很长时间,不过,他并没有在卡路瑟斯家过夜。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又在灌木丛中鬼鬼祟祟活动,所以她再也不能忍受了。她打算星期六彻底离开那里。
福尔摩斯看完信,严肃地说:
“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着极为隐秘的阴谋,我想我们星期六早晨去一趟那里。”
星期六早上,我们来到那条路上。远远地,我们看见一辆单马轻便马车向我们这个方向驶来。福尔摩斯焦急地叫一声:
“我们晚了!如果这是她的马车,她一定是想赶头班车趁早离开那里。华生,恐怕我们来不及赶在她前面到查林顿庄园了。”
我们加快步伐向前走。当我们顺着路的斜坡向下走时,高出的路面挡住了我们的视线。等我们走到大路的转弯处时,一辆空马车已经驶过了查林顿庄园,向我们迎面冲过来。
“华生,快跳上车!”福尔摩斯大声喊道。“是劫持!是谋杀!”
我们跳上马车,调转马头朝查林顿庄园方向疾驰。在大路的拐弯处,一个骑车人向我们的马车冲过来,到了马车跟前,他从自行车上飞身而下,大叫道:
“停下!”
福尔摩斯跳下车,急切地问:
“你正是我们要见的人,史密斯小姐在哪儿?”
“我正要问你们呢。你们坐的是她的马车!”
“我们在路上碰到这辆空马车,我们正要把车赶回来去救那个姑娘。”
“是他们把她抓走了!那个骑车人绝望地大喊道,“那个该死的伍德利和那个恶棍牧师!和我一起去救那个姑娘吧,先生!”
骑车人提着手枪向树篱的一个豁口疯狂跑去,我们紧随其后。
“嗨!停一下,”骑车人突然停下来,指着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仰面躺着失去了知觉,头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这是马夫彼得,给那个姑娘赶车的。我们赶紧走吧。”
我们来到环绕宅:的灌木丛,福尔摩斯站住了说:
“他们没进宅子,左边有他们的脚印,这儿,月桂树丛旁。”
正说着,左边灌木丛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我们立刻穿过灌木丛,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林间绿草地,草地那一边,一棵巨大的橡树的树阴下站着三个人:半昏厥的史密斯小姐、伍德利和外套白色短法衣的威廉森,很明显他刚主持完结婚仪式。
骑车人冲到姑娘面前。
“把你的胡子摘掉吧,鲍勃,我认识你。”伍德利说,脸上带着邪恶的笑,“你们来得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伍德利夫人。”
骑车人一把拉掉黑胡子,举起手枪,大声地说:
“是的,我就是鲍勃·卡路瑟斯。我告诉过你,如果你骚扰她,我会怎么做。”
话音刚落,枪声响了,伍德利尖叫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威廉森在一旁破口大骂并掏出手枪,但他还没来得及举枪,福尔摩斯就已经用枪口对准了他:
“把枪都放下!在警察到来前,我只好替他们执行任务了。”
“那么,你是谁?”
“夏洛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派人去警察局报案。然后卡路瑟斯和威廉森把受了伤的伍德利抬进屋里,我扶着那个受到惊吓的姑娘也走进了屋子,接着对伍德利进行了检查。福尔摩斯自己则监护着卡路瑟斯和威廉森。
“卡路瑟斯先生,请你解释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吧。”福尔摩斯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为保护这个姑娘采取了一切的措施,因为我爱这个姑娘。自从雇佣了她之后,她每一次经过查林顿庄园,我都骑着自行车守护她,但我不想让她认出来。如果她知道我尾随她,她肯定会辞职,而只要能在家里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后来,我接到电报了,知道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
“什么电报?”
“就是这个,”卡路瑟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电报,上面写着:老家伙已经死了。
“哼,”福尔摩斯说,“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们三个人想实施一个阴谋。你们在南非结识了拉尔夫·史密斯。他快要死了,而他的侄女,也就是史密斯小姐将继承他的遗产。你们知道他不会留下遗嘱,所以你们两人从南非来到伦敦查寻这位姑娘,你们打算一个娶她,另一个分一部分财产。出于某种原因,伍德利成为可以娶她的那个人,对吗?”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威廉森又破口大骂起来。
“是的,我们在海轮上打牌,以那个姑娘为赌注,他赢了。”卡路瑟斯没有理会他。
“我明白了。你把姑娘雇佣到你家里,让伍德利有机会向她求爱,但同时你自己也爱上了这位姑娘。这样就打乱了你们的计划。于是你们发生争执。伍德利盛怒之下离开你,开始单独计划。”
“是的,他结识了这位被免职的牧师,租用了史密斯小姐每周必须经过的查林顿庄园。我发现后就在那段路上骑车尾随来照料她。而且我一次次去庄园看他们,想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两天前,伍德利带着这封电报来我家,问我是不是遵守以前的决定,我说我不愿意。他发誓一定要把她弄到手。她打算周末离开,我弄来一辆马车送她去车站,可又不放心,所以骑车赶来,然后就看到你们了。”
福尔摩斯听完站了起来。
“华生,”他说,“我的感觉有点迟钝。你说看见骑车人好像在灌木丛整理领带,这其实已经向我们说明了一切。好了,我看见车道上来了三名警察。华生,我想我们可以返回伦敦了。”
六座拿破仑半身像
一天晚上,伦敦警察厅的雷斯垂德来到贝克街,说起一件奇怪的事情:四天前,有一个非常憎恨拿破仑的人在位于康宁顿街的一个出售图片和塑像的店里,趁店员不注意,把一尊摆在柜台上的拿破仑像打得粉碎后逃跑。店主冒斯·贺德逊立刻报了案。两天之后,巴尔尼柯大夫早晨起床发现一尊拿破仑石膏像被盗,然后他在他家的花园外墙下发现石膏像的碎片。十二点巴尔尼柯大夫来到诊所,发现诊所的窗户已打开,屋内满地是拿破仑石膏像的碎片。
“的确很奇怪,”福尔摩斯听完雷斯垂德的讲述,很有兴趣地问:
“这三个石膏像是不是同一个模子做的?”
“是的,巴尔尼柯大夫的两尊石膏像都是从冒斯·贺德逊的店铺里买的。”
“那么,这个事实否定了这种判断,就是认为打碎石膏像的人是因为痛恨拿破仑。否则他不可能只针对同一模子做出的这三尊石膏像,伦敦有成千上万的拿破仑塑像。”
“那么,你的看法呢?”雷斯垂德问。
“在巴尔尼柯大夫的大厅里,一点声音就会惊醒全家,所以他拿到外面打碎,而在诊所就没有这种担心,所以他就在原地打碎石膏像。这些看上去虽然荒诞而琐碎,但是我觉得不该忽视它们之间的联系。雷斯垂德先生,如果你能让我进一步了解这件事情的最新发展,那么我会谢谢你的。”不料,第二天清晨,福尔摩斯就收到了雷斯垂德的一封电报:
立刻到肯辛顿彼特街131号。
雷斯垂德
过了半个小时,我们来到彼特街。131号住宅的主人是中央报刊叶辛迪加》的贺拉斯·哈克先生。雷斯垂德把我们迎进了屋子,神色肃穆地说:
“这次又是拿破仑半身像的事,不过这次涉及谋杀。哈克先生四个月前从哈定兄弟商店里买了一尊拿破仑的石膏像放在家里。今天早上三点,他听到楼下有动静,不一会儿传来令人恐怖的惨叫声,他下楼去,看见放石膏的屋子的窗户开了,壁炉架上的拿破仑半身石膏像不见了。他走到门外,发现台阶上躺着一具尸体。”
“被害者是谁?”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表明他的身份,他口袋里只有一张照片。”雷斯垂德说着,把照片递给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仔细看了照片,问:
“那座半身像怎么样了?”
“我们在堪姆顿街一所空房子的花园里找到了半身像的碎片。”
堪姆顿街的那所空房子离哈克先生的房子仅二三百码远。我们到那里,发现那座半身像被打得粉碎,细小的碎片散落在草地上。福尔摩斯蹲下来,捡起几块碎片仔细地检查起来。
“这条街的人口处有一栋空房子,他必定先路过那一栋房子才能到这一栋,他为什么不在那一栋空房子里打碎石膏像呢?”福尔摩斯站起身说。
“我也不明白。”雷斯垂德说。
福尔摩斯指指我们身旁的路灯说:
“这儿他能看见,在那儿却不能。”
“哎呀,的确是这样。”
“我想先用一下死者口袋里的照片,雷斯垂德先生,晚上再还给你。如果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请你半夜和我们一块出去一趟,协助我们,晚上见!”福尔摩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