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屋檐的灯笼映得半天火红。
室内温暖的香气在空气中缭绕。
布幔翻飞处,恍若有风。
宫千雪的这句话,令在场之人都僵住。
楼少霍然站起……
卫泓玉脸色铁青……
九公主不自觉的拉紧风铃的衣袖……
风铃直觉有一股酸气直冲鼻头,忙极力控制住——她违背了他的话,他亦杀了对她有恩惠的人,他又会如何对她?
宫千雪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初见时的耍赖轻忽之气少了很多,模样似乎也有不同,眉眼间多了种绝美的气韵,她只是淡淡站着,却仿佛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睁不开眼。
她在微笑,却是笑得勉强。
终于,他轻轻叹息一声:“风铃,我该拿你怎么办。”
风铃只是望住他,透过他如雪般的容颜,她仿佛看见无夜那张苍白的脸。
他忽然走过去,九公主的身体突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蹬蹬后退,直到卫泓玉伸手扶住,她才止步。宫千雪揽住风铃的腰,轻抚她的头发,低低叫她的名字:“风铃,你忘了我的话。”
风铃望向一脸惊骇的九公主,轻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忘。”
“那就好,”宫千雪神色一缓,脸上泛起柔和的光,轻道:“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不适合你,一起都交给我来。”
风铃再也控制不住,热泪轰然来袭。
是的,这些事情很头痛,明明不想笑,却要强装笑颜;明明不想站在这里,却偏偏要在这里陪他们周旋。他来了,谁的计划都休想能进行得下去。既然他会出现在这里,定是已经有办法为她解围,她只需安心站在他身后即可。
她抬头凝望住他,“那你明白我要做什么吗?”
一抹怒气自宫千雪眼底一闪而过,转而冷哼道:“你是多管闲事,自讨苦吃!”
就他这一句话,风铃已是明了他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就着他的衣袖擦干眼泪,瞪着他:“你也不安慰我,先骂我作甚?”
他轻叹一声,“我们走吧,这里人太多……”
卫泓玉脸色巨变,走过来笑道:“千雪,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况且……风铃已是我未婚妻,你这样带走她,不合情理吧?”
宫千雪长声大笑,忽然收住声音,紧盯着他:“卫泓玉,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女人是谁?岂是你那点小伎俩骗得过去的?我看你们今夜的这个晚宴狗屁不通,尽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对不起,她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一定要跟我离开这里。”
卫泓玉被他的话骂得脸色难看不已,冲着他决断揽着风铃离去的身影冷笑:“你不能带她走!”
宫千雪回头,双目如电:“我带她走又如何?”
“你们是兄妹,本就应该要避嫌。再者你公然带走她,置我面子于何处?你不要逞强,我静渊王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宫千花亦拦在他身前,“大哥,你不可如此做,母后一再交待我不宜惹事,一意孤行对我们大家都没好处。”
楼少平心静气的看着眼前一幕。卫泓玉想用风铃激怒自己,不想他已经明了风铃的意思并未发难,卫泓玉此举反而把难惹的宫千雪给激怒了,此一来对自己不正是好事一桩?他们闹得越凶,自己就会越轻松。
他平静的端起杯子喝酒。
慕容飘飘在旁为他一再满上。
宫千雪绕开宫千花,低吼:“让开!”他挥袖一撒,漫天白雾蓦然自他袖底快速漫延,转眼间就模糊住了众人的视线。
庭院中,围墙上,各处都是弦已拉满的弓箭手,逞包围之势,直直对准两人。宫千雪微一巡视,冷冷一笑,身体陡然如一只大鹏,带着风铃从屋内急掠而出。顿时,四处如蝗的箭矢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向他们射来。
风铃紧张的盯着各处全神戒备,怕捎有不慎会被射中。这些早已备好的暗射手应该是准备对付楼少的,此刻卫泓玉在不得已下用在了宫千雪身上,真是天大的讽刺。
庭院中灯笼的火光骤然一暗!
漆黑的夜色中,无数箭矢好似遇到无形的铜墙铁壁一般纷纷坠地。
只几个起落间,宫千雪已掠上墙头,他脚下连踢,趴在墙头的弓箭手连连惨呼滚下,在他的重击之下,亦不知还有命在否?
等卫泓玉追出门外的时候,院中一切已归于平静,人影已沓。
楼少起身走至他身后,不急不缓的说道:“二殿下,风小姐已被人带走,你的准王妃可能要飞了,还是去好好哄西越公主吧,不要弄得蛋打鸡飞,一头都不着。眼下已不好再打扰,告辞。”
卫泓玉眼睁睁看他离去,却无可奈何,徒然一声沉叹,是他疏忽,竟没发现到宫千雪已悄然来到西京。亦没料到宫千雪因为他曾揭穿他与风铃的身世,而怀恨在心,姨母难道也不能约束到他?只是……他心里纠结着,风铃随他而去,他们以后将如何面对世人?他现在要不要追下去?与宫千雪将关系再次恶化,预示着姨母将来也不能帮他……
楼少带着慕容飘飘步出静渊王府,对面驶来一辆马车,他迎过去,让慕容飘飘上去,慕容飘飘看他:“你不和我一起走?”
“你先走,不用管我。”他头也不回的向前急掠出去,声音回荡在夜色里,被风一吹,飘散无踪。
转过两个街角,有两个淡如烟的黑影等候在暗处,楼少奔过去沉声问道:“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了?”
“西南方,我们已派人跟下去了。”
“都是轻功好手?”
“是,而且是专职追踪的人。”
说话间,西南方向半空中突然爆开一道炫丽的蓝焰烟花,其中一人惊愕道:“不好,人已跟丢。”
楼少脸色大变,低喝道:“燕门主在哪方,让他来见我。”
“可是……燕门主负责安排各处的撤退事务,无瑕……”
“让你们去就去!”
两个人影飞快遁去。
楼少望向西南方。他不会放弃的,就算宫千雪来了,他也不会放弃。他从怀里拿出那个蓝色耳钉,自风铃见到宫千雪时那惊喜的目光中,他就必须要承认,他永远都不可能代替宫千雪在她心目中的位置,那么,他还犹豫什么呢?喜欢她,就绝不能让她还留连在别人身边,以后,不管她成什么样子,她的人生都只有由他来守护。
耳钉闪着妖异的宝光,它仿佛知道它的使命将要被开启,在月色下折射出凛冽的寒光。
他拿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针,在左耳垂上轻轻钻开,穿透,然后,耳钉已被他穿了上去,按紧。
天上的冷月似乎都被染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朦胧的泛起桔黄的光。他闭上双眼,感受着一股自古老的咒语中激射而来的神秘力量,他嘴里默默念着谁也不能听懂的单音字,一股牵引力,将他的脚步向前引去。
月色朦胧,青纱飞舞。
一座清雅别致的院落,一间温暖如春的小屋。
风铃推开窗子,看到对面有熟悉见惯的楼宇,红色灯笼下映着清晰的飘香楼字样,不由惊诧道:“这里与我每天居住的地方好近,雪,难道这就是居住的地方?”
宫千雪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大裘,轻“嗯”了一声。
风铃回头,“你到西京很久了?”
“不久,你被楼少从宫里接出来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
“我来找你,你会见我?”宫千雪静静地看着她,“我怕你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风铃哽咽,她的想法,他都明白。
他摸她的脸,“你瘦了。”
这混蛋竟抢她的台词,风铃转过头去,大颗泪珠纷纷落下。
“很感动吧,”宫千雪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泪珠,忽然笑了:“有没有想我?”
风铃眼皮一跳,莫名有些心惊,脱口道:“没有!”
他不动声色,“哦?果真?”
风铃不自然的将视线移向窗外。
他让她给他一年的时间,可是才过去几个月,两人还是再见。她和他,到底该怎么办?说没想过他,既骗不了别人,也骗不过自己。这是一段孽缘,以一已之力根本就化解不了,当她见到他的刹那,什么都忘了,心脏在怦怦跳动着,眼里只有他一人。
恨只恨,她的意志竟如此薄弱,眼下他只说出两句动听的话,她就心软,毫不犹豫的就跟随他而来。虽然有一些私心在里面,她跟他来了总是事实,不是吗?尽管他杀了无夜,她也曾在心底恼过他恨过他,如果真要她拿一把刀为无夜向他索仇,她势必不会下手。
这是爱情吗?还是遇到困难后对他一种贯有的依赖?
如果是爱情,那么还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在这样一个茫无头绪的世界里,倘若一定要挑一个人去爱,最合适的,当然是楼少,因为他痴,这是他令她最感动的一点。假以时日,他必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合格的丈夫人选。可是人总有一个先入为主,她先遇到了雪。
人生的许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譬如何时生,几时死。
她不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她还会不会有机会离开这里,而他所给予的温暖,即使在生命里只是昙花一现,她亦在趋之若鹜的贪念着,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