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大夫从扭打中挣脱开来,顺手抄起威廉斯坟头上的木牌朝波特打去,沉重的木牌狠狠地击中了波特,他顿时晕倒在地。就在这一瞬间,印第安·乔伊迅速冲上前去,把刀深深地剌入罗宾逊的胸膛。年轻的大夫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绊倒在波特的身上,血不断地流淌在波特的身上。
月亮隐进了云彩中,它仿佛抹去这罪恶而恐怖的一幕,汤姆和哈克趁着黑暗匆匆逃走了,他们两个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了。
当月光再次照亮地上这悲惨的一幕时,印第安·乔伊正木讷地站在躺倒的两个人身旁,呆呆地看着他们。大夫还在说着什么,已经口齿不清了,最后他用尽力气呼了两口气,就再也不动了。印第安·乔伊泄愤似的说:
“你这该死的!我总算是出了这口气了。”
接着,他将死人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又把凶器塞到波特张开的手里,然后,在打开的空棺木上坐了下来。十来分钟过去了,波特渐渐苏醒过来,他举起手里拿着的刀看了看,吓得手一松,任它掉落在地上,不由得浑身筛糠一样颤抖着。他挣扎着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坐了起来,迷惑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身旁的尸体。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乔伊?”
“这可不是件走运的事。”乔伊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不!这事可不是我干的,你自己瞧瞧吧!就算你这样说也洗刷不去你的罪名。”
波特吓得面色苍白,颤抖不已。
“让我想想,我并没有糊涂,虽然我是喝了点酒,可我还是清醒的。只是,来这儿干活时,我是有点晕乎乎的了,好像记不得什么事了。请告诉我真相,老朋友,这真的是我干的吗?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么干呀!我可以发誓。乔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告诉我吧。这事实在是太可怕了。他还这么年轻,又有美好的前途。”
“你说的没错。你俩扭在一起打了一阵,他拾起木墓碑把你打倒,你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拿起刀再次向他扑去,一刀插入了他的胸膛,他当时正准备拿着木碑砸你,于是,你俩一起倒下了,直到你现在醒来。”
“天啊!那么说真的是我干的?可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了。如果真是我做的,我宁愿自己现在就死掉。这都是威士忌的作用,是它让我发了疯。乔伊,老朋友,你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用过凶器,更别说拿来杀人了。我承认,我的确是打过架,可我不会去杀人的。这谁都知道的。我求你了,乔伊,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我对你可不错呀,我经常保护你的,你不会忘记吧?老伙计,千万要保密啊,你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可怜的酒鬼无助地跪在凶狠的杀人犯面前,双手合十,悲哀地乞求着。
“行了,我知道了。你一向待我不错,我也不会恩将仇报的。放心好了。站起来吧。”
“乔伊,你真是个天使,你是个大好人,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为你祈祷。”波特痛哭流涕。
“好了,好了,不要再嗦了,没时间了,咱们得分开走,注意不要在身后留下脚印。”
波特赶紧站起身逃跑了,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看着他惊慌离去的背影,乔伊冷笑着说:
“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喝点酒就变傻了。等他跑远了,会想起这把刀的,我打赌他是绝不敢再回头来拿的。这个胆小m”。
又过了几分钟,这里没有一个人影了,只有月亮冷冷地审视着躺在地上的受害者、包裹着毛毯的尸体、打开了盖子的棺材和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坟地。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汤姆和哈克一路狂奔,他俩已经差不多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说话,只知道飞一样的往镇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往后张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老感觉有人在后面追他们,眼前出现的每一个树桩都像是来追赶他们的人,把他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他俩经过镇子外面的农舍,几乎每间农舍里的狗都被惊醒了,“汪、汪、汪”地狂吠着,狗叫声加快了他俩奔跑的速度。
“哈克,……我再也跑不动了,我们去老鞣皮作坊……歇歇脚吧!我快要倒下了。”汤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哈克贝利只顾着点头,他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俩拼命地向目的地飞奔,很快就跑到那所房子跟前,他们同时用胸膛撞开了没有上锁的大门,然后一起倒在漆黑的房间里。好一会,两个人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汤姆小声说:“哈克,你说这事会有什么结果呢?”
“我想,如果罗宾逊大夫死了,那个家伙肯定得上绞刑架。”
“你真这么认为?”
“当然,我敢肯定会是这个结果,汤姆。”
汤姆没有接话,过了一会,他又开口了:
“谁会把真相说出去呢?会是我们吗?”
“别开玩笑呀!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化,印第安?乔伊不用上绞刑架,那他还不迟早把咱俩也给杀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克。”
“只有穆夫?波特可能会说出真相,但是,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人也不清醒。”
“可是。”汤姆仔细想了一会,突然小声说道院“穆夫·波特怎么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呢,哈克?他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呢?”
“他在当场啊,怎么会不知道?”
“当时,他已经被罗宾逊大夫用木板打晕过去了,印第安·乔伊杀人时,他根本还是晕的,哈也看不到,也听不见!”
“对啊,我也想起来了,是那么回事。”
“你说,他会不会也被那木板打死了?”
“不会的,汤姆。他是喝醉了,我知道,他成天都醉得东倒西歪的。我爸也经常喝多,他喝多的时候,就算你用皮鞭抽他,他也醒不了。他自己都这么说。只不过,如果换个清醒的人,那一木板下去,指不定就会一命呜呼的。”
又是一阵沉默,汤姆接着说:
“你敢保证,你永远也不说出去,哈克?”
“是的,汤姆。我们必须永远保持沉默。你想想看,如果我们说出了,那个野蛮人又没有被绞死,他就一定会杀了我们的。他杀死我们还不是像杀死两只小猫一样容易。我想,我们必须立个誓才行,彼此发誓绝不向外透露事实的真相。”
“我赞成,这个主意很妙,来,我们来拉钩。就说,我们发“停、停、停,我们不能这么着。这事非同小可,如果是平常的一些小事情可以这样发誓,特别是在女孩子中间,这样发誓等于白发,转个面就把秘密说出去了。我们这件事得立个字据,用血书才行。”
汤姆非常赞同哈克的说法。在这个阴森、漆黑充满杀气的夜晚,有什么比写血书更恰当的事呢?
他拣起一块干净的松木片,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赭红色的小石头,坐在地上,借着月光开始写下誓言。
他使出最大的力气,一笔一画地在松木片上写着,虽然字迹潦草,但也让他写得十分的痛苦,他甚至把牙关都咬得紧紧的。终于,誓言写好了:
哈克贝利·费恩和汤姆·索亚立誓要对此事严守秘密如果有谁说出去谁就会立刻死在路上遥哈克看着汤姆费劲地写字又听他念出誓言的内容,真是对他会写字的本领和精妙的语言表达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马上从衣领上摘下别针,准备扎破手指,却被汤姆及时制止了:
“先别慌,稍等一下。这个别针是铜的,上面可能会有碳酸铜。”
“什么是碳酸铜?”
“那是一种有毒的东西,你得先吸一点出来再说。你看我的。”
两个孩子分别用自己的别针剌破手指,挤出血滴在木片上写字,反复挤了多次后,汤姆用血在木片上写完了他姓名的首位字母,然后他耐心地教哈克写H和F来代替他的姓名。
最后,他俩举行了严肃的立誓仪式,还给木片念了咒语,然后把它埋在墙根下。两个男孩认为,他们会因此锁上自己的嘴巴,连开锁的钥匙也没有了。这时候,有一个黑影从另一个方向进入这间破房子里,而他们并没发现。
“汤姆,你说,这样我们就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吗?”哈克忐忑不安地说。
“会的,相信我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得严守这个秘密,不然的话,我们肯定就会马上倒在地上,死掉。”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俩尽量小声地交谈了一会儿。
突然,屋外一条狗疯狂地吠起来,那声音离他们应该还不到十英尺。汤姆和哈克吓得紧紧抱在一起。
“它怎么了?是准备咬谁?我还是你?”哈克贝利心惊胆战地说。
“搞不清楚呢,你快从门缝里往外看看。”
“不,不行,我不去。汤姆,你去看吧。”
“我不去,哈克,我不去。”
“我求你了,汤姆,你去看看吧。它又在叫了。”
“哎呀,我听出来了,感谢上帝!我听出来这是哈宾逊家的狗在叫。”
“哦,那就好。告诉你吧,汤姆,我可真是吓坏了。我敢肯定,这是条野狗。”
不一会,那条狗又狂吠起来,两个男孩再一次提心吊胆起来。
“不对呀,汤姆。这不是哈宾逊家的狗!冶哈克悄声说,“你去看看吧。”
汤姆虽然也被吓得心惊肉跳,但还是让步了,他悄然把眼睛凑到门缝上。然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哈克,真的是条野狗呢。”
“是吗?那你说说看,它到底是想咬咱们谁啊?”
“我看它是想咬咱们俩,哈克,因为我们俩在一起呀。”
“现在怎么办?我想我们是没希望了。我知道我的后果是什么了。我肯定是中邪了。”
“唉!这都是我逃学闹的。而且还做了很多大人们不允许的事。本来,我也可以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就像锡德一样。当然,我是不愿意。不过,如果这次放过我,我保证自愿去主日学校上课。”汤姆说着说着,鼻子感觉有点酸酸的了。
“你还算是不听话的坏孩子?”哈克贝利说起话来也有点抽泣,“那真是见鬼了,汤姆!相比之下,你的生活是再好不过了。上帝啊,主啊!如果我能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汤姆强忍着伤心,低声对哈克说:
“快看啊,哈克!狗不是对着我们叫的,它冲着那边呢!’“就是,就是!我真是傻啊!怎么连想都没有想这事呢!’哈克喜不自禁地说。
“真是啊!我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可是,这条狗究竟在吓唬谁呢?”汤姆奇怪地说。
过了一小会,犬吠声平息下来。汤姆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轻一点,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猪的鼾声,哦!不对,是人在打呼噜啊,汤姆。”“没错,是人的呼噜声,那个人在哪儿呢,哈克?”
“我看那人就在这房子的另一头,总之,那声音听起来就是。就像我爸爸的呼噜声,他的呼噜声非常大,可能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镇子上来了。”
“哈克,我想去看看,你敢不敢跟着我走?”汤姆的探险劲头又从心底冒上来了。
“哦!不,我可不喜欢这个主意,万一是印第安·乔伊可怎么办?”哈克有些胆怯地说。
一听这话,汤姆心里也不觉发虚了。可是,他俩终究抵抗不住冒险的诱惑,还是决定悄悄前去察看一下。他们约定,一旦鼾声停下来,他们就一同往回跑。
两个男孩壮着胆子悄悄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刚刚走到离那人只有五英尺距离的地方,汤姆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树枝上,“咔嚓”一声脆响,那个熟睡的人哼哼一声,翻过身来,脸正朝着月光,是穆夫·波特!两个孩子在他翻身的时候,惊得心跳都差点停止了,当他们看清是谁时,恐惧和慌乱也随之消失了。
他俩再次踮着脚尖,踩在老旧的破地板上,悄悄地往后退出去,没走多远,就互相道别了!
一条狗又拖着长长的哀鸣声嚎叫起来,他们转身回望,那条狗正站在波特身旁,鼻子向着天空长吠。
“原来是它呀!”两个男孩这才放下心来。
“你听说了吗,汤姆?两个星期前的一天深夜,有一条野狗曾经在约翰尼家房子的外面狂吠,还有一只纹母鸟落在栏杆上鸣叫,结果呢,你也知道,这所房子里连死人也没有一个了。”
“我也听说过了,可是,不能说房子里没有人呀,上一个星期六,格丽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倒在厨房的火炉上把自己烧伤了呢?”
“当然,可她不是死人呢!而且,她的伤势也差不多全好了。”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不过,你看吧,她肯定是没指望了,和穆夫·波特一样,什么希望都没了。黑人们对这种事了如指掌,他们都这么说。”
随后,两个男孩默默地分手了。
汤姆悄悄地从窗户爬进自己卧室,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尽量用最轻的动作脱下衣服,当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时,他暗自庆幸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不在房间里。然而,他错了,他忽略了锡德的鼾声,锡德的鼾声明显比往常熟睡时轻了很多,事实上他已经醒了一个小时了。
汤姆从睡梦中醒来时,锡德已经离开了房间。阳光从窗户缝里照射进来,时间应该不早了。他吓了一跳,为什么没有人喊他起床呢?放在平时,他想赖会床,必定会饱受煎熬和折磨的,这气氛太不对劲了。汤姆强打精神起了床,头昏昏沉沉的,浑身酸痛疲惫。下了楼,他看见全家人都坐在餐桌旁,早饭已经吃过了,没有人埋怨他,大家仿佛都在等他,又仿佛都在有意回避着他。沉闷的气氛和大家严肃的表情就像一柄利剑,冷酷地剌入他的胸膛。他坐到桌边,很想逗逗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其他人也没有想快乐的意思。汤姆的心逐渐阴沉下去。
吃过早饭,波利姨妈把汤姆叫到一边,他以为姨妈会打他一顿了事,谁知道,姨妈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对着他一个劲的痛哭,一边哭一边责问他为什么要如此令她伤心,还说她现在也想不到办法了,可以让他随便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了,她肯定得带着满头的白发和一颗悲伤的心走进坟墓的。这些伤感的话比抽他一百鞭子更让他难受,汤姆的心碎了,他哭起来,乞求姨妈原谅他,同时保证一定会改正错误,好好听话。最后,姨妈让他离开了,他明白,姨妈没有完全原谅他,对于他的誓言,姨妈也只是半信半疑。
从姨妈身边离开时,汤姆仍然处在痛苦之中,他甚至忘记了要教训锡德,因此,锡德大可不必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汤姆垂头丧气地向学校走去。因为,头一天他和哈珀一起逃学,被处罚挨了鞭子,汤姆没有把这当回事,他心里莫大的悲哀让他忽略了眼前的琐事。
受罚之后,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双手托腮,两眼直直地盯着墙壁,就像尊石膏像一般。他心里的苦难仿佛已经达到了极限,再也受不住任何一丝一毫的打击了。
当他变换姿势时,他的胳膊碰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无精打采地拿起来看,是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原来是那颗铜纽扣,他的心顿时全碎了!
这颗铜纽扣啊!就是压断骆驼脊背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中午的时候,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消息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小镇,完全用不着任何通讯工具的帮忙。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之间,噩耗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那速度比当时尚未出现的电报还来得快。那天下午,学校竟然给学生们放了半天假,其实,如果不放假,镇上的人们反倒会觉得奇怪了。
大家都在传言,受害者身边放着一把血淋淋的刀,有人认出那把刀是穆夫·波特的。还有人说,有一位平时就很晚睡觉的居民在凌晨时看到过穆夫·波特,当时他正在一条小溪边洗澡,一发现有人就立刻跑掉了。这件事的碰艮蹊跷,因为波特从来不洗澡的。
据说,马队正在全镇捜索这个“杀人犯”,寻找犯罪证据。小镇通往各个方向的道路也都布下了捜寻的人,虽然还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警长坚信,在天黑之前,一定能将罪犯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