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高的追随者是不受人喜欢的,那样会使人削短自己的羽翼,做起事来也会碍手碍脚。我所说的代价过高,不仅指那些花费金钱多的人,而且那些强求别人并且纠缠不休的人也包含在内。一般的追随者如果对主人提出要求,则不应当超出主人所能够提供的帮助、推荐以及庇护的范围。爱搞派系的追随者更不受人喜欢,这些人之所以追随你并不是将你引以为同调,而是因为他对别人心怀不满。所以我们常看到的大人物之间的误会多是因此而发生的。同样,那些华而不实的追随者,经常把他们自己作为高音喇叭四处赞扬主人,同样会带来很多麻烦。因为他们每每因泄露机密而坏事,不仅毁了主人的名誉,而且还会使他遭人嫉妒。还有一种追随者,也同样危险,他实际上就像一个侦探,常常探究主人家中的秘密,并且将这些兜售给别人。然而这种人,大多数时候很受宠幸,因为他们很殷勤,而且消息十分灵通。如果一位大人物拥有与他的身份相符合的追随者例如,一位曾经打过仗的人有许多军人追随者,诸如此类冤,只要不太招摇,或者过于得民心,在任何时候都是说得过去的,即便是贵为帝王的人也是如此。但是最值得尊敬的就是追随这样的人一他们知人善用,懂得如何使各种人都能施展才华。然而,没有杰出人才的时候,任用比较平凡的人比任用比较有才能的人要好。不过,说实话,在风气卑下的时候,有才能的人比有道德的人更为有用。在管理方面,最好任用资格与之相当的人,这是真的。因为如果破格录用某些人,则会使他们目中无人,其余的人也会心生不满一因为这些人有相同的资格要求得到公正的待遇。反之,在施以恩惠方面,最好能够不拘一格举贤任能。因为这种办法可使被选用的人心怀感激,剩余的人更加殷勤,因为一切都是源于恩惠。对于任何人,在起初的时候一定不要过于重用。因为如果开始就对某人非常重视,则以后对他的待遇就难以维持。被一个人所支配(如我们通常所说)是很危险的,因为这暴露了你的软弱,也会给你带来恶名。因为那些在主人面前不指责或不直言的人,在背后则会大胆地批评那些得宠的人,因此主人的威信就会大打折扣。然而如果谁的话都听,也会把人搞得心烦意乱,结果只能采纳最后听到的意见,而别人会认为你这个人多变。采纳少数朋友的建议才是上策,因为很多时候旁观者常比当局者看得更清楚。正所谓:身处低谷,才见高山。常被夸大的那种友谊,世间很少有,在地位平等的人之间更少。即使有这样的友谊,也是在上下属之间的,因为只有他们之间才是荣辱与共的。
论请托者
即使是见不得人的坏事也会有人请别人去办,这种私人的请托往往会妨害社会公正。许多事情本来不糟糕,但是败坏在一些心眼儿很坏的人手中。这些人不止心术不正,而且口是心非,嘴上答应了别人的请托,但是心里却并不想去做事。但是,一旦他们看见这种事情在别人有希望办成的时候,就极想得到那请托者的感谢,要使请托者相信他们真替他办过事,或者能够得到一部分的报酬,或者至少在这件事情还没完全结束的时候,继续吊一吊那请托者的胃口。有些人接受了别人的委托,其实只是为了借此阻挠另一个人曰或者借此得到一些非由此无法获得的消息,一旦这些目的达到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去关心别人请托之事的成败;或者,更常见的是,这些人之所以答应别人的请托,不过是借为他人办事之名,而行利己之实。甚至还有些人答应替人办事,而心里则是成心要办不成,其目的就是取悦于那人的仇敌或竞争者。显然,每一种请托之中都有一定的是非。如果是为了诉讼,其中必有曲直;如果是为了任免,其中必有功过。假如一个人在诉讼中偏袒理屈的一方,那么他最好能够利用他的威信影响调停此事,而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假如一个人在升迁任免方面偏袒那个不才的一方,那么他最好不要为了提拔这个人,而去散播谣言,毁损那个值得升迁的人。遇到自己不很内行的请托之事,最好去请教一位可靠而有见识的朋友,他可以告诉你这种请托是否会败坏你的名誉。但是这种顾问须要审慎选择,否则就会受到别人的钳制。托你办事的人因此受到延误和欺骗,必然会对你深恶痛绝。因此,如果不能接受请托,就在别人初次来请求的时候就讲明;或者接受请托之后,一定要将事情进行的情况如实相告,不要粉饰或夸张;事成之后,除了应得的报酬以外,不再索要额外的报酬,这样做不仅是应该的,而且还会让人感激。在为人求情之类的请托中,第一次出马的人很少取得成功,这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们却不能否认请托之人的信任。如果不是他们告诉我们这些消息的话,我们是无从得知的。但是,我们决不可以白白地利用人家的消息,而应当对他心怀感激,并且让他自己设法去找别的门路。假如不知道别人所求之事的价值,那是不聪明的;不知谁应该得到那所求之事的人也是如此。在请托之中,严守机密是成功的要领。因为自己虚张声势,说某项请托进行得如何如何顺利,虽然以挫败别的受托人的锐气,但是也使请托者紧张起来。但是最主要的是,所请托之事要适逢其时。所谓适逢其时,不仅指的是你要请托的人会答应办事,而且这时他人也不会从中破坏阻挠。在选择替自己办事的人的时候,顶好选用那些最适合办事的,而不要倚仗那些大权在握的人,也就是要选用那些具体办实事的人,而不要选用那些包揽一切的人。如果一个人初次请托遭到拒绝,他一定不能表现出沮丧和愤懑的神色。那么,他下次再有所请托的时候,会得到第一次请托所没有达到的补偿。有句话说:“讨价高一些,这样你将如愿以偿。”对一个得宠的人来说,此言不虚。否则,提出过高的要求只能逐步实现。因为假如一个人第一次有所请求,我们也许会拒绝他的,但是假如他巳经从这里得到许多好处,那么以后我们就不大愿意拒绝他,恐怕既失去这个人的好感与拥护,又抹杀旧日对他的恩情。通常认为,向某位大人物求一封荐书,并不是多么难的一件事。然而,假如写这封信的理由是不正当的,则会影响到写信人的名誉。再没有什么人比如今这些为求请托人而四处奔走的更可恶的了。因为这一类人只不过是一种妨害公务的毒药和瘟疫而巳。
论读书
读书可以作为消遣,可以作为装饰,也可以增长才干。一个人独处时,阅读可以作为消遣;与人讨论时,学识可以作为装饰;处世行事时,知识则会变成才干。老练的人虽能够处理具体的事务,但要把握全局,纵横捭阖,只有靠真正博学的人。读书花费太多的时间,人就容易变得懒惰;滥用知识为装饰会显得做作;完全按照书本上的章程做事则是书呆子。读书可以弥补天性中的不足之处,而经验又可以使阅读获益匪浅。人的天性犹如自然界的植物,需要通过阅读的“修葺”。学习本身若不受经验的限制,其作用就会大而不着边际。狡黯的人蔑视学问,天真的人羡慕学问,只有聪明的人利用学问。因为学问本身并没有教人们如何利用,这种运用的智慧在学问之外,只有通过观察体会才能得到。不要为了挑剔辩驳而读书;不要为了某种信仰而读书;也不要为了印证某句话,某种言论而读书曰读书要能学会权衡轻重,学会思考问题。
有些书只需浅尝,有些书可以知其大概,小部分书则应当慢慢咀嚼消化。也就是说,有些书只要读部分章节,有些书可以通读,但不用深究;还有小部分则应当用心细读。有的书也可以请人代读,然后读别人的摘要就行了。但这只限于不太重要的论点和质量低劣的书,否则被摘录的书就像被蒸馏过的水,淡而无味。阅读使人充实,讨论使人机敏,写作使人严谨。因此,如果一个人很少动笔,他就必须有超强的记忆曰如果他很少和人交谈,他就必须非常睿智曰如果他很少阅读,他就必须足够狡黯,才可以掩饰他的无知。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学数学使人精确,学自然哲学使人深邃,学道德伦理学使人庄重,学逻辑与修辞学使人善辩。总之,“知识塑造性格”。不仅如此,精神上任何一种缺陷都可以通过相应的学习来弥补,正如身体上的疾病可以通过相应的运动来改善一样。打保龄球有利于结石和肾脏,射箭可扩胸利肺,散步有益于胃,骑马有益于头脑等等。同样,如果一个人思维不集中,就让他学习数学,因为在数学论证中,如果他的精神有一点儿不集中,他就必须得从头再做曰如果一个人不善于辨别异同,就让他学习哲学,因为学习哲学的人都很注重细微的事物;如果他不善于推理,不善于用一种事物阐释另外一种事物,那么就让他研究法律案件。
这样看来,心灵上的各种缺陷,都有治疗的良方。
论党派
许多人有一种不高明的意见,那就是凡事都要照顾各个党派的利益和愿望,这是人君治国、要人治事的法宝。然而道理与此相反,最聪明的做法是将有关大众的事情处理好,这样人们之间虽有党派之别,但是不能不一致赞同。还有就是,将人与人之间的各自关系处理好。但是我并不是说可以忽略党派。出身低贱的人,在他们升迁的过程中,一定要有所依附曰但是大人物就不必拘泥于此,他们最好是保持一种不偏不倚的中立态度。然而,即使是那些初人仕途的人,如果一定要有所依附的话,最好不要表现得太过分,自己虽然身居某一党派,但是又能和其他党派的人相处甚欢,这样一来,他的升迁之路肯定会非常通达的。一般而言,位卑势弱的党派是最团结的。我们经常看到,一些温和的少数派往往能够战胜貌似坚不可摧的多数派。当某一党派中的一个派系垮台的时候,其余各个派系就会自行分裂。例如卢库拉斯和罗马参议会中的其他贵族的那一党(就是人称“贵族党”的)曾与庞培和恺撒相持一时,但是参议会的威权被打倒之后,不久,恺撒和庞培就分裂了。和布鲁塔斯与拉西亚斯反对的安东尼和奥克塔威亚努斯的那一党或派也曾一度团结起来,与敌人相持,但是布鲁塔斯和拉西亚斯颠覆之后不久,安东尼和奥克塔威亚努斯就分裂了。这些例子都是战争方面的,但是这对一般的党争同样适用。因此,有许多次要的党派的成员往往在本党分裂的时候成为主要的人物,但是他们往往也会变得一文不值,而被人抛弃,因为,人的力量往往是在对立斗争中才能显现出来。一旦竞争的对立面消失了,这些人也就没有用处了。
许多巳经达到目的人,往往会与自己借以晋升的本党的反对党勾结起来,他的意思也许是自己的党派既然巳经牢牢攥在手中,而现在是收买另一个党派的时候了。叛党经常容易取得成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事态相持不下的时候,只要能得到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决出胜负,那么这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切的感激和酬报。在两党之间保持中立,不一定永远是由于态度温和的缘故,有时也会有私心在里面的,这样或许能够两头得利。在意大利,教皇们嘴里常说“众人之父”之类的字眼,人们对他们总是心有疑虑,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幌子,其用心无非是将世界上的一切都置于自己的权威之下。为君主的务必要小心,不可轻易偏向某一党派,以致自己也沦落为某派的党羽,国内的党派总是对王权不利的,因为这些党派常向党内成员要求一种义务,这种义务简直和君主对人民所要求的差不多,并使君主成为“我辈中的一员”,如法兰西的“神圣同盟”便是如此。党派之争甚嚣尘上的时候,正是王室衰微之时。这种情形对他们的权威和王位是很不利的。在君主之下的党派活动,正如天文家所说的小行星的运转一样,虽然有自己的自转轨道,但是却应该安静地受那更高的九重天的支配。
论礼节与仪容
资质尚可的人,必须在礼节仪容方面下功夫,否则就难以成材。就好像没有镶衬的宝石一样,一定要经过雕琢才会蒙受世人珍爱。但假如一个人稍加留心的话,就会发现,人们的赞扬称许和经商获利一样,并非是空穴来风。蝇头小利,也能致富,这句谤语是正确的。因为小利经常可以碰到,而大利则是偶尔才降临。同样,微不足道的行为举止常常会为人赢得极大的赞誉,这些小举动每天都会有,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施展大才的机会如同节日般稀少。因此,彬彬有礼的举止对一个人的名声有很大的益处,正如伊莎贝拉女王所说的:野端庄有礼的举止就好像一封永久的推荐书一样。”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不小觑这些就可以了。因为人只要不大意,自然会留心观察和模仿别人的优点,剩下的就是要相信自己。自然大方的举止才显得高贵,假如过于做作,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因为端庄的举止本身就包含了自然和纯真。有些人的言谈举止好像诗,其中的每个音节都是仔细推敲过的,这种在小节上如此费心的人如何能成大事呢?完全不拘礼节的人就等于教别人也不要讲求礼仪,结果导致别人对他也不是很尊重。尤其是与陌生人打交道,或者是出席正式社交活动的时候,这种礼仪更不可忽视;但过于讲究,且把礼节抬到比月亮还要高的位置上,不仅让人觉得单调乏味,并且会让人怀疑你的诚意。当然,在言语交际中,的确有一种很好地表达自己和赞赏别人的方法。假如一个人偶然发现这种技巧,是大有裨益的。一个人在同僚中一定有亲密的人,因此要保持矜持以免被人看作是轻浮。在下属面前不妨表现亲密一点,那样会得到更多的尊敬。任何事情都爱出风头的人,是自轻自贱且惹人讨厌的。乐于助人是好的,要让别人知道,你之所以这样做的动机是出自对他的关心,而并非是因为你容易做到。通常对别人的话表示赞同的时候,要有你自己的某些见解:例如你赞成他的主张,可是要稍有点补充曰你愿意附和他的提议,可是要提些条件;你同意他的讨论,可是还要有你自己更进一步的理由。需要注意,即使对很能干的人也不可过于恭维,因为嫉妒你的人一定会给你一个拍马屁的恶名,你的才德也会因此受连累。在一些重大事件面前,过于注重礼节或者过于讲究也是会造成损失的。就像所罗门所说的:野看风的人无法播种,看云的人无法收割。”愚者只是等待机会,而智者却制造机会。人们的举止好比他们的衣服,不可太紧或过于讲究,应当宽松一些,这样才能行动自如。
论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