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餐,刘俊被王丽送出院门,男人站在门口道:“你回去吧,我找到工作后,会来告诉你。”
老人背着简单的行囊,茫然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毕竟是小镇,这里的人们依然习惯早早休息,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街灯将老人孤独的背影拉得很长恨长。
王丽的残腿在男人脑海中盘绕,令他难过地皱起了眉头。他恨自己的怯懦,如果当初他够执着,一定可以找到她,没有工作又怎么样呢,他宁愿用微薄的工资换来一个和谐温馨的家。可惜,他最终选择了能干的赵芬。那个做饭做得地动山摇,洗衣洗得哗哗做响的泼辣女人。他深深一叹,自嘲地摇了摇头,敲开了一家小旅馆的大门。
里面的看门人,揉着红红的眼睛不耐烦地说道:“身份证。”
刘俊摸索了几秒掏出来递了过去。
放下行囊,老人抹了把脸,和衣躺下了。
到了今天,他反而平静了许多,一夜无梦,当老人睁开双眼的时候,阳光已经映照在了陈旧的蓝布窗帘上。又是一个艳阳天,老人忽然感觉到了希望。他说不清是因为昨晚王丽的那顿饭,还是因为这样的好天气。
他带了一些钱和一瓶水就出门了。他走走停停,一路打听,直到傍晚时分,他走进一个很大的园林场。听路人说那里在招聘盆景制作师。
老人走了过去,果然看到门口写着个牌子,但是遗憾的是,上面标明要45岁以下。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还是走了进去,那家人正在用早餐,他踌躇了一下,怯生生地问道:“谁是老板啊?”
一个口中塞着包子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算是回应。老人连忙自我介绍,说完就紧张地杵在原地不再言语了。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几遍老人,道:“你的身体还行不行啊,我可不想给你付医药费。”
“不会的,不会的,第一,我没有什么大病,第二,我得病了,也决不赖你,我可以写个保证书给你。”
看着慌了神的老人,中年男人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趁机杀价道:“那月薪1500,你干不干,包吃包住。可以吧?”
说完,就看着老人的反应。刘俊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一点都不记得刚才外面的牌子上写着月薪2000元的字样。
说是包吃包住,就是厂主一家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虽然人家没让你吃剩下的,但是那么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谁敢上前掺和啊。只好等他们都吃饱了,才匆匆扒几口算数。
住呢,就是花园后的一个草棚。老人将蜘蛛网扫了扫,里面的杂物挪了挪就算安顿下来了。
找到工作后,刘俊就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老板说了一声走了出去。他拎了一些水果,来到王丽的住所,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他再敲,里面才传出来微弱的回应。
老人眉头一皱,急忙推门而入,王丽形容枯槁地瘫软在床铺之上。
刘俊一惊忍不住用手探上她的额头,并不烫啊。怎么回事?这时,他看到女人的被子下有点点血迹,他顾不得男女有别,掀开被子,那一双腿上是红红的印子,他愤怒地问道:“谁打的?”
王丽连忙急得摇手道:“没事,没事,休息几天就好。”
“还没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老人的追问下,女人才道出,原来是几个顽皮的初中生,想要练习自己的胆量,约好在街上寻找看不惯的人收拾。当瘸着腿的王丽送报纸的身影出现时,他们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的老师去。”老人不由分说扶起虚弱的王丽,向着出事地点而去。
到了学校,刘俊皱着怒眉和肇事的几个小孩的班主任交流着。
那几个小孩此时全都失去了威风,原本他们以为这个孤独的老太婆可以随便爆打的,没想到……
班主任也不含糊,立刻叫来了几个孩子的家长,和他们商量医药费的事情。
很快,家长们你一百,我一百的掏出了钱,并诚恳地道了歉。
从学校里面出来,正值中午,路边的包子铺里飘出沁人的香气。男人赶忙将女人扶了进去。掏出上衣口袋里的钱,递给了店主。
他捧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了王丽面前。
当他看到女人盈满泪水的脸时,他难过地别开了脸。男人这个姿势,使得女人敏感地低下了头,自己真是该死,她看了看那条残腿,又看了看包子。香甜地和着泪水吃了下去。多少年了,她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帮助。她的娘家觉得她丢人,不让她回去。她的婆家在丈夫死后三天,就把自己赶了出来。她的儿子被爷爷奶奶教得蔑视自己。一次,她耐不住思念儿子,来到校门口,看到儿子,她走了上去,想要和他说话,同学们奇怪地问他:“这个疯婆子是你妈?”
他嫌恶地回答:“我怎么可能有这样叫花子的妈?”
这句话,令她懊恼了很久,那天为什么不穿好一点呢?可是她有好衣服吗?还有,她的腿是衣服掩饰得了的吗?
为了获得儿子的消息,她和儿子校园的守门人混熟了,常常给那个人递烟送酒,那人才端着腔调,透露一点消息……你儿子嘛,前两天运动会跑了400米第一名……
就是这些支离破碎的消息,令女人激动到落泪。
她是个命苦的女人,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幸福,一但招了自己,就会倒霉,这是她的婆家给自己的定义。这些年过去了,她极力想要忘记,但是这些恶毒的话语,却如长了根的木棉,缠绕在心中。
回到住处。刘俊就走了。她撑着病痛的身躯望着男人消失的背影。强烈的自卑感再度袭来。她咬了咬牙,拿出一个黑色的布包,开始收拾东西。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逃避,也许她根本就没有逃避的必要,因为没有人能看得上自己,可是,她无法忍受再一次的离别。那个当年的清秀男子依然是她始终无法痊愈的痛。她宁愿主动逃离,也不愿意看到男人眼中的嫌恶。
这是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自尊了。尽管在外人眼里,这个又老又瘸的女人已经无所谓自尊了。她的东西太少太简单,以致于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她来到房东家敲了敲门,和他结清了房租,就挪动着病痛的身体蹒跚离去了。
王丽拖着伤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
她辗转来到另一个城镇,寻了住处安顿了下来。放下行李,女人抹了抹汗水,先问房东借了一个扫把,站在小凳子上惊险地扫着屋角的蜘蛛网。然后找出屋内的一个桶,找了一块抹布,开始打扫这小得可怜的房间。
桌子上的土足有一寸厚,抹布刚一抹上去,就几乎干得没了水分。女人只好一次一次地搽洗,终于,桌面被搽干净了。
女人弹了弹身上的土,舒出一口气,虽然她已经落魄至此,但是,她依然觉得她这样走掉,好过眼睁睁地看到刘俊的嫌恶,她不要等到那一天,现在刘俊还对自己有着怜悯之心,可是如果自己如膏药一样一瞬间粘上去,撕都撕不下来,那给了任何人都会受不了的。
她不要做那个膏药!女人苦笑了一下,动手解开行囊,哎呀,这件衣服潮了,赶紧晒晒,哦,这个衣服破了个洞,还是快点补起来吧。
毕竟已经生活在底层多年,女人很快就放弃了幻想。
如果梦想不能实现,不如试着放弃吧。那至少比穷尽一生做不切实际的追求要好。这个曾经美丽的女人彻彻底底地接受了命运。
又逢周末,刘俊想要给自己好好做顿饭,他已经在自己的小屋外搭了个简易的灶。从菜场买了些肉和土豆,青椒,男人一步一步地往住处走去。走着走着,他的脑海里划过王丽简单的饭食。一个月800元,对于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来说,是不够的。那天,他注意到在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些小小的药瓶。有治疗风湿的。也有治疗胃痛的。
想到此,他不由难过地皱起眉头,于是脚下的方向就改变了。等来到王丽的屋外,他刚要敲门,就从里面窜出一条狗来,那条狗张着血盆大口冲着他汪汪地叫着。很快,里面冲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严厉地训斥道:“阿亮,不许咬人。”
刘俊一愣连忙问道:“你是?这里的王丽去哪里了?”
“什么王丽?”那人一头雾水,然后道:“我是刚搬来的。你说的那人是以前的租户吧?”
刘俊神色一滞,悲伤地点了点头,走了开去。
步出院门,男人茫然地站在街心,内心的感受难以名状。他有家室,循规蹈矩的他无法逾越道德的鸿沟。赵芬虽然行事霸道,她终究没有做过太离谱的事,所以,这一关,在老人心中似千金大石令他无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