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英雄总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产生,他们当中有一个家长,孩子马上要中考了,她瞪着炯炯的眼眸,道:“我就不信了,治不了这个扰民的老太太!”
她开始执着地到处拉关系,找熟人,拐弯抹角地想办法。
一个周日的下午,她正苦恼地抱着头,在窗边发呆的时候,她姨妈的女儿的同学的表哥的爸爸,打来电话,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闹,有什么事情找政府就行了嘛,干嘛还惊动记者呢?好吧,我给写张条子,你拿着去居委会,那里的人一定会认真对待的。”
她怎么没有好好反映情况呢?该走的部门都走过了,最后没办法才找到记者啊,现在怎么成了自己先找记者,给他们制造麻烦了呢?
算了,能解决就行。
终于,一群社区干部严肃地敲开了刘杨家的大门。
老太太不负众望地打开了门,那样七零八落的样子,也是将干部们吓了一跳。这还得了,还不赶紧送医院啊。还等什么呢?
大家忙乱地打着电话,精神病院的车随时准备着出发,老太太却奇迹般地开口说话了:“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打扰了大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我和我家老头子离婚了。他抛弃了我。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跑了。
这个“漂亮”说得那么地艰难,让她承认王丽漂亮,她宁愿死!可是为了引起大家的同情,她违心地吐出了“漂亮”这个关键词。而省略了王丽所有的沧桑。
这个词的确有着奇效,一个到老了又跑去花心的贱男人在大家脑海里形成了。大家一瞬间同时禁声了。
“那这样,您好好休养,不过,这半夜就不要唱歌了。这邻居们都快要受不了了。您能不能注意些?”
那老太太缕了缕蓬乱而花白的头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家舒出一口气,皆大欢喜地走了出去。
刘杨惊讶地看着忽然恢复正常的妈妈,走到她的身边安慰道:“妈,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天晚上,刘杨破天荒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中间没有母亲的歌声,没有她的爆发式的哭声。孩子也分外的乖巧。
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以为灾难已经过去了。结果,就听到小区里忽然开始人声鼎沸,他莫名其妙地探出头去,一瞬间头都要炸开了。
只见母亲,身着睡衣,头发在晨风中狂舞,脚底踩一双很大的拖鞋,然后围着花坛追打一个拾荒人的小孩。那拾荒人惊慌地跟着后面追赶。那前面可怜的小女孩已经是涕泪交加。清早起来上班的人们纷纷出手援救,可是那执着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根木棒,见人就挥。人们只能惊慌地后退。
直到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跑了过来,才将老太太抓住了。惊魂未定的人们才开始慢慢散去了。
这一幕被住在小区的一个记者拍了下来。这个新闻点,也许可以帮他带来好运。
他来到单位,交上视频,领导看了后,很是赞赏。
命他赶快写稿,明日就见报。
这个急功近利的年轻人受到鼓励,马上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加以渲染,很快,一篇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形象跃然纸上了。
媒体一介入,结果就大不一样了。很快,当地的精神病院就派人来说要给老太太最好的治疗,全部免费。
老太太被呼啸的救护车带走了。
住入了特护病房,可是奇怪地是,一到医院,她就安静了,所有的指标都恢复了正常。只是人变得沉默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以前一小时可以讲一箩筐话的她,现在一天都不说几句话。
医院几乎没有给她用药,只是命护士监护着她。爱面子如命的她终于尝到了苦果。她的光荣事迹传遍全省。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她的老同事,老朋友全都知道了。
她最终没有疯,上帝不糊涂,上帝留着她自食其果。
刘俊看到了那张报道,怅然一叹,苦笑了一下,将报纸缓缓放入火堆,任报纸旋转化作灰烬。
这个动作却被藏在附近的记者拍了下来,尝到甜头的记者乘胜追机,想要做出一系列的追踪报导,他擅于铺设悬念的笔触使得报纸的读者们都想要知道下一步的情况。
老实的刘俊选择不再看报纸,这是他的选择,尽管他拖延到了这个年纪才敢于面对,但是他终究面对了,可是,王丽那边的雇主却受不了干扰了,每天来作坊看热闹的远远多于来谈生意的,况且,也是最主要的,他的作坊没有卫生许可证等相关证件,但是他们却每天提供包装盒给食品厂。
很快,质监局就派来了人。
一瞬间,再也没有人敢给王丽派活了。女人望着满屋的纸盒发呆,要知道,她的腰痛又犯了,还有欠孙子的钱也要给了。
埋头工作的刘俊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天,雇主生意不是很忙,他就提前下了班,到了菜市场,买了一些新鲜的菜,拎着向王丽的住所而去。
进了屋,他开始动手洗菜,摘菜,不出一个小时,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他给王丽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然后低头刚想要用餐,就被啪啪的声音惊扰,王丽惊慌地掩面,刘俊激动地上前想要夺下记者的摄像机。
一瞬间,场面凌乱。在邻居们的帮助下,记者才退出了院子。
第二天,王丽走在街上,翻看着垃圾桶,想要捡些瓶子纸壳之类的东西,换些钱,可是她才低下头,头部就被一块石头砸中了,瞬间,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她忍着剧痛回头,一群7、8岁的小孩向她做着鬼脸,哈哈笑着道:“垃圾婆,不要脸,到死还要抢老汉。”
此时,大片大片涌出的血模糊了视线,她倒在了地上。
闻讯赶来的刘俊将王丽送往医院,包扎好后,他紧紧地抱着虚弱的女人道:“对不起,我们走,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连夜,刘俊将他们的物件做了一个简单的收拾,就离开了。
扶着王丽,男人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女人披上。来到火车站,王丽茫然地抬头道:“刘俊,我们去哪?我们能去哪?”
“我们在一起,家就在哪里。”刘俊拍了拍女人。买了两张北上的火车票。
但是这里是中途站,没有座位,上了火车,他们站在过道里,刘俊心痛地看了看王丽包着纱布的额头,然后将行李重新归落了一下,将不怕压的东西统一放在了一个包内,然后把地上铺了一张报纸,将包放在上面,把王丽扶着坐了下来。过道里闷热难耐,刘俊将手上的报纸叠成几折,给女人扇着。
每扇几下,男人就心酸地看她一眼,王丽却启了启苍白的嘴唇道:“老刘,你不要看我了,我知道你心痛,其实,我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到了中午,车厢开始卖盒饭,刘俊摸了摸扁扁的口袋,对王丽说,我到餐车给你买盒饭去,我先吃了,再给你买。
之所以这样说,刘俊是为了省下一餐盒饭的钱,这几个月的工资他全都给赵芬了。仅剩的钱也给王丽看了病。
他数了数身上的钱,只有315元了,这难得的300元,到了目的地还要想办法安顿下来。所以,他咽了咽唾沫,摸了摸肚子,来到餐车,看了看盒饭的品种,里面有10元一份的,也有15元一份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15元的。
然后装做很饱的样子返了回去。将盒饭小心地递到王丽手上,然后为了避免露馅,谎说自己想抽烟,走了开去。
女人用着这装着回锅肉,杭椒炒肉,油淋茄子的盒饭,眼泪只不住地往下流。这是真的吗?自己真地可以这么幸福吗?
刘俊望着车外无边无际的田野,泪水模糊了视线,是的,他老了,但是他希望还来得及给予她一个迟到的幸福。
尽管今天来得太晚,尽管他已经到了令世人耻笑的年纪,但是他握了握拳头,用手抚了抚花白的头发。目光坚定起来。
秦皇岛站到了,他扶着女人下了车来。
他们走在大街上,看着地图,很快,女人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已经十几个小时都未进食的刘俊立刻跑到商店给王丽买来了一瓶绿茶饮料,然后扶着她继续前行。
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家离市中心不远又便宜的小旅社。
等安顿下来,第二天一早,刘俊就出门了,他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到老了,又开始漂泊的他眼神里却没有后悔和游离,而是顶天立地的神色。
他买了张报纸,用红笔把招聘信息勾了,一家一家的奔跑。
王丽不顾身体虚弱,挣扎起来,拿了旅社的盆子,开始洗老刘的衣服,她认真地一下一下洗着,洗干净后,她凑近鼻子闻了闻,好香啊,都是皂角的清香,她将衣服抖了抖,晾晒在衣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