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偷走的童年和天真
第二章1 祖母去了
林徽因七岁的时候,祖母病逝。在老太太的葬礼上,母亲何雪媛失声痛哭,她不是哭给别人看的,她流的是真实的、悲伤的眼泪。这个女人是她的仇敌,也是她的偶像;有时候她恨她,当她对她不冷不热的时候,当她“霸占”着她小小的女儿的时候;有时候她嫉妒她,当自己的丈夫对她温婉而又调皮地讲述外面的见闻的时候;有时候她崇拜她,当她巧手织女红,闲情挥毫的时候;当她婉转地告诫儿子洁身自好并在自己婚后数年不育的情况下不急着为儿子娶妾的时候,她是如此感激她。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何雪媛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和轻松。她突然原谅了这个既爱又恨的仇敌。不管她多么能干,多么优雅,她是她的婆婆,她终将老去。她的所作所为,如今看来也不无好处。徽因就是一个例子,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个孩子更聪明、更懂事的了。她小小的脑子里面,既装了无数的诗歌辞赋、历史典故,也装了无限动人的情感和点子,她小小年纪就能够体察大人的喜怒哀乐,并且为大人分忧解难。婆婆抢走的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还回来的却是一块稀世的玲珑宝玉,这是何雪媛一生当中第二次由衷地感激婆婆。
林徽因看到了一个平静的母亲。她仍然说不上快乐,因为她和父亲永远在两条平行线上踟蹰。她取得了女主人的位置,实际上她并不喜欢,也不善于计划、指挥和协调那些一地鸡毛的家务事,她经常在抱怨那些仆妇,而这些仆妇实际上是林家的老佣人了,没有她的指挥,其实她们干得更好。但是,她总算是心平气和地抱怨、叹气,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喜怒无常、歇斯底里。林徽因为母亲感到高兴,不读书的时候,她就像母亲的小尾巴跟在后面,她嗔怒的时候讲一个笑话,她彷徨的时候递一个点子,她沉默的时候唱一首歌。她是母亲的开心果、军师、小棉袄。
何雪媛甚至自私地想:要是有一种药可以把时间固定就好了,女儿可以不长大,不出嫁,永远不埋怨和轻视自己,何雪媛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她是她的女儿,更是林家的女儿,林家的女儿长大了,会像她的祖父、祖母、姑母、父亲一样,他们才华横溢,仿佛无所不能,他们热衷于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傻事”并因此轻视何雪媛。
何雪媛就是这样既骄傲又担忧地看着女儿离开自己,给祖父请安,跟着大姑母学习(大姑母虽然出嫁,但是经常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一段时间,监督孩子们的学习),或者,接受不轻易归家的丈夫的学业检查。这个孩子仿佛什么都很喜欢,她在母亲和林氏家族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像风一样,自如地穿梭着。
林徽因几乎是学着祖母的样子在轻盈地游走,其实祖母早已不再轻盈,她老了,像衰老的蝴蝶的翅膀,表面上没有损坏,却再也不能扇动,去世之前她大部分时间滞留在病榻上。但是不知怎么,林徽因只记得年轻的祖母像风一样的样子。母亲和祖母,她们之间是客客气气的,但是林徽因知道她们互相不喜欢,自从明白了这一点,林徽因就找到了平衡之道,那就是,在祖母那里不要提起母亲,在母亲那里也不提起祖母,她在谁的眼前,谁就是她的全部。
其实她更喜欢谁呢?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这个秘密她只对祖母一个人说,祖母含着欣慰的笑听完了这个秘密,然后把它带到了坟墓,那是林徽因给祖母最好的礼物和报答。从此以后,母亲成为了林徽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