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孩和女孩3 (1)
瑞里先生对汤姆进学校的意见
打着白领带，穿着有褶边的衬衫，和好朋友塔利弗一起喝着白兰地的绅士就是瑞里先生。他脸色苍白，双手肥胖，作为一个拍卖员和划价员，他所受的教育可以说算高的了。他对他的乡下朋友们很友好。瑞里先生善意地把这类朋友叫做“老派的人”。
谈话停止了。大体上说来，塔利弗先生是一个持相当稳妥的传统见解的人，只对一两件事的看法是靠他的智慧，并由此得出靠不住的结论，在他的结论里，有一个是：耗子、象鼻虫和律师都是魔鬼创造出来的。可惜没有人告诉过他，这就是言行偏激的摩尼教的语言。水利这桩事，他就老是纠缠不清；不过，尽管有一些大难题，但还是不能难倒瑞里。塔利弗先生这时候坦率地对他的朋友做生意的才能作出过高估计，可对于一个可能被认为在银行里有几百镑存款的人来说，这样做也未免太过大意了。
“我心里有一件事，”塔利弗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平时稍低，回过头，盯着他的朋友。
“哦!”瑞里不很感兴趣地道。在任何情况下，他看起来总是表情不变，脸上凝结不动的表情和开口答复以前总是先闻一撮鼻烟，使塔利弗先生把他看得庄严了三倍。
“这件事特别重要，”他接着说，“有关我儿子汤姆的事。”
麦琪这时坐在火炉边，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将浓密的头发甩到后面去，抬起头来殷切地看着他们。本来麦琪看书看入了神的时候，只有很少几种声音会使她分心，可汤姆的名字就有最尖厉的哨子声的效力。
“你知道，我想到施洗约翰节时，给汤姆另外换一所学校，”塔利弗先生说，“他在圣母报喜节就要离开中学了，我打算把他培育成一个学者。”
“对，”瑞里先生说，“除了让他受好的教育外，没有再对他有益的事了。虽然不能说没有教师的帮助，就不能成为出色的磨坊主人、农场主人和精明能干的人。”
“我相信，”塔利弗眨眨眼睛道，“问题就在这儿，我并不打算让汤姆做磨坊主人和农场主人。要是我打算叫他做磨坊主人和农场主人的话，他就会老想着磨坊和田地，而且还会向我暗示，这时候我应该洗手不干，想想我的下半世。我不到上床的时候，是决不脱掉衣服的。我让他受教育，要他做一番事业，这样他就可以自己成家立业，不会把我从我的事业里赶出去。最好等我死之后，再拿去。在我牙齿脱落之前，我决不让人家拿一点儿面包糊来哄我走开。”
这些激怒的征兆，麦琪都看得很清楚，而且还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看起来就好像汤姆会将父亲赶出大门，这是不能容忍的；麦琪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完全忘了那本沉重的书，书砰的一声掉到炉圈里去了，她走到父亲的膝头当中去，用发怒的声音哭泣道：
“爸爸，汤姆永远不会对你淘气。我知道他不会的。”
塔利弗太太在房间外面看厨娘做精美的饭菜，塔利弗先生很感动，因此麦琪没有为了书而挨骂。瑞里先生悄悄捡起书，看着。这时，父亲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表情，笑着拍拍小女孩的背，握着她的手，让她站在他的两个膝头中间。
“怎么!不准讲汤姆的坏话?”随后塔利弗先生转过头去对瑞里先生低声说，好像这样麦琪就听不见似的，“她还听得懂人家在讲什么呢，你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女孩子吧，你应该听听她怎么念书——一口气念下去，好像预先准备了似的。她老是看书!”
塔利弗先生抑制住了这不应有的高兴，对他道，“一个女人不应如此聪明，我怕那会引起麻烦的，不过，天哪!”说到这里，他又显然高兴起来，“她会念书，而且还懂书里的意思，比大多数的大人还强呢。”
麦琪得意的两颊都红了，她想瑞里先生现在一定会对她有点敬意了。
瑞里先生一页页地翻着书，她从他那张眉毛高高挑起的脸上，猜不出他有何想法。
“来，把这本书里的东西讲点儿给我听听，这儿有几张画，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麦琪脸更红了，她毫不犹豫走到瑞里先生旁边，急切地抓住书角，把她鬃毛似的头发甩到后面，说：
“哦，我来跟你讲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一幅可怕的图画，是不是?可是我忍不住还要看。那个水里的老婆子是一个巫婆，他们把她扔下水去，是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巫婆，要是她会游水的话，那她就是个巫婆，要是她沉下去——而且淹死了，您知道——那她就是个老实人，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笨老太婆而已。可是，如果她淹死了，您知道，那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我猜，她可以进天堂，让上帝来补偿她罢了。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铁匠在大笑，啊，他不是很丑吗?看来在这时——他才是真正的魔鬼!”
“他不是一个规矩的铁匠。因为魔鬼是变做恶人的东西，到处做坏事，而且他不会变别的，总是变成坏人的时候多，因为您要知道别人要是知道他是魔鬼，就逃开了，那他就无法任意摆布他们了。”
塔利弗一直惊叹地听着。
“嗨，这小姑娘拿的是什么书?”他最后问道。
“丹尼尔?狄福写的《魔鬼之史》——给小女孩看可不大合适。”瑞里说，“你怎么有这本书，塔利弗?”
麦琪一脸受委屈的沮丧。她父亲说：
“唔，这是我在帕特里奇拍卖行买来的几本书里的一本。这些书都订得一模一样——装订得很不错呢，我以为是好书。其中有一本是杰瑞莫?泰勒写的《善生和善死》，我在星期天常看那本书。(塔利弗似乎觉得与这位伟大作家很亲热)另外，我想那些书都是一种货色。”
“好啦，”瑞里拍拍麦琪的头，用倚老卖老的劝告口气说，“我劝你丢开这本《魔鬼之史》，看些比较有趣的书吧!”
麦琪一心要证明她看过多种书，她说：“我知道这本书不是有趣的——可我喜欢里面的图画。另外，我还有《伊索寓言》和《天路历程》。”
“啊，那是一本好看的书!”瑞里说。
“唔，可还有许多地方是讲魔鬼的。”麦琪得意地说道。
麦琪跳上椅子，在房间角落拿出一本破旧的书。
“这就是它，”她一边奔回到瑞里先生那里，一边说，“汤姆上次放假时，替我把它涂上了颜色——您知道，涂得漆黑，眼睛像火一样，因为它身子里头全是火。”
“走吧，走吧!”塔利弗先生听到她这么乱批评一个有能力创造出律师的魔鬼的外貌，心里不觉有些不安起来，就吩咐说，“合起书，走吧，看了这书反而有更多的坏处。”
麦琪将书合起来，觉得有点丢脸。她在汤姆不在家时，偶尔高兴起来会去玩它一下，不过她不太注意它的装饰，仅仅是吻那娃娃两颊。
瑞里先生那种庄严的神气消失了。他对塔利弗说：“你的男孩也不算愚，我上次见到他很会做钓鱼用具。”
塔利弗道：“不过他总是讨厌书本，还常拼错字，我想训练他成为一个精明能干、文笔精通的人。”
“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瑞里说，“在你儿子身上多用一两百镑教育费，比你在遗嘱里留给他好。我不像你，有一笔余款在手边，而且我又有一大群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