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衰败6 (2)
“哦，汤姆，”她合起手来嚷道，“书都被放到哪儿去了?我想葛莱格姨父说过他要买这些书——难道他没有这个意思吗?难道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书?”
“我想是的，”汤姆满不在乎地说，“家具他也只买了这么几件，又怎么可能关心那么多书的死活呢。”
“可是，汤姆，”麦琪说，她泪水盈眶，跑到桌子跟前想看看还有什么书侥幸保留下来，“我那可爱的老朋友《天路历程》，还是你帮我填的颜色；还有那个看上去活像个海龟的穿了斗篷的香客的画。天哪!”麦琪翻看这几本书时，抽泣着说，“我一直以为人家不会在我活着的时候把我的书拿走的。什么都被拿走了，再也不可能有像开始一样的结尾。”
麦琪从桌子那边走开，无力地倒在一张椅子上，泪珠不禁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完全忽略了保勃的存在，保勃盯着她，像一只聪明但不会说话的动物，他有很敏锐的知觉，但理解力却比较弱。
“哦，保勃，”汤姆觉得这时候不适宜谈书的问题，于是就说，“我想，你是听说我们家的不幸而特地来看望我的吧，你真是个好人。”
“我告诉您实情吧，汤姆先生，”保勃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的帆布袋，“您知道，这两年来我常常在托瑞的油坊里帮着看管炉子，在不用管炉子的时候，我就在一条驳船上干活——我生活要依靠这个。两个星期前，少有的好运降临到我头上——我一向对我的运气有信心，因为只要我设了一个陷阱就一定能有所收获；可是这一次不是陷阱，而是托瑞油坊着火了，我扑灭了火，要不然火就会把油都点着了；那位先生因此奖励了我十个金镑——上个星期他亲自放到我手里。他先对我说我表现得很勇敢，但即使他不说这一点我自己也很清楚；后来他给了我十个金镑，这出乎我的意料。
都在这儿——我只用了一个!”说到这儿，保勃倒出了帆布袋里的钱。“我拿着钱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就像有一锅汤在沸腾，忙着想今后我应该去干什么——我想到了许多工作。驳船上的工作我早已经腻烦了，干那种活日子长了你就会受不了，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就像猪肠子一样漫长。我最早想养貂和狗捉老鼠；接着我又想干一番大事业，可我又什么都不懂，我这么想是因为对捉耗子我已经耳熟能详了；我想了又想，终于打定主意要做个小商贩——因为他们这行懂得很多事——我打算买卖一些轻便的东西，做小贩还需要会吆喝，不像捉耗子或在驳船上做事，根本用不着你说什么话。我还要周游各地，用甜言蜜语哄骗女人，悠闲地在酒馆里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米饭。天啊，这样日子可真是太舒适了!”
保勃歇了一会儿，接着又显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神情，好像这种天堂般的生活他一点都不希罕，他断然说：
“可我不在乎——一点儿都不!我用了一个金镑，给我妈妈买了一只鹅，让她在吃饭的时候享用，我自己买了件蓝丝绒背心，一顶海豹皮帽子——因为既然我已经决心做个小贩，当然得打扮得像模像样。可是我不在乎——一点儿都不!我可不是个大头菜，也许不久我就又会遇上一次救火的好运。我是上天宠爱的幸运儿，所以，汤姆先生，如果东家真的不幸招致破产的厄运，那这九个金镑就请您收下吧，也去想办法做完生意。虽然这点钱对你也不会有太多帮助，但多少能有点用处。”
汤姆抛开所有的骄傲与猜疑，被深深感动了。
“保勃，你心地真善良，”他红着脸说，声音里掩饰不住对自己猜疑的难为情，而且有些发抖，因而连他骄傲而严肃的态度看起来都有一点动人，“虽然我今天没能认出你，可是以后你永远不会在我的记忆中消逝。但我不能要你的九个金镑，因为拿了这些钱就相当于取走了你一笔不小数目的财产。况且，这笔钱对我也于事无补。”
“于事无补吗，汤姆先生?”保勃很懊丧，“请别认为这笔钱对我很重要，我并不会因为缺了这笔钱而落入贫困。我妈妈替人拔羽毛的确挣不了几个钱；要是她只靠面包和水度日，钱，她倒可以攒下不少。我的运气不错；我看，汤姆先生，你就不像我这么好运了——无论如何，老东家没这份福气——所以您可以靠我的一点运气，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天啊!有一天我发现在河里有一条猪腿，我相信那一定是荷兰人的圆尾船遗留下来的馈赠。来，汤姆先生，就当是替我的面子着想，不然我会误以为你对我有成见。”
保勃把钱往前推了推；汤姆还没来得及开口，麦琪就合起手，用忏悔的神情看着保勃，说：
“啊，保勃，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好的一个人，真是对不住你。啊，你是我所见到的最热心肠的人!”
麦琪以前看不起保勃，所以现在诚心诚意道歉，但保勃对这一点儿却从来没有察觉。听到她这么漂亮地赞美他，尤其麦琪还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姑娘，他高兴得笑了。当天晚上，他对他母亲说：“那是一对天使般的眼睛。在被她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我真不知该做些什么。”
“不，真的，保勃，我不能拿，”汤姆说，“别以为我不领你的情。我要自己挣钱，我不愿意借助于任何人。就算我拿了这几个金镑，我也没有用得着它的地方，真的，它对我并没有多大帮助。来，让我和你握握手。”
汤姆伸出他淡红色的手掌，保勃赶快把他又粗糙又肮脏的手放到汤姆的手里。
“让我把这些金镑放回口袋，”麦琪说，“保勃，你购置完了货物，一定要过来看望我们。”
“就这样拿回去，”保勃在麦琪把口袋递还给他时，不满地说，“这倒像是我在假惺惺地装模做样，故意拿出钱给你们瞧瞧似的。你们知道，我看上去有点像个骗子；但我肯定不是骗子。只有遇上了无赖和大傻瓜，我才会骗他，仅此而已。”
“保勃，你可不要玩什么花样啊，”汤姆说，“要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被处以流刑的。”
“不，不，我才不会呢，汤姆先生，”保勃愉快而有信心地说，“小的伎俩，法律并不阻止。要是我不让傻瓜偶尔受一两次骗，他们永远都是个傻瓜。可是天哪!拿一个金镑去吧，给您自己或小姐随便买些什么，只是作个纪念——像您送我的那把折刀。”
保勃一边说，一边把钱放下来，然后坚决地重新绕紧口袋。汤姆把金镑推回去说：“不，真的，保勃，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能收你的钱。”麦琪把钱夹在手指间递给保勃，更加婉转地说：
“现在不收，以后说不定会收的。如果汤姆或者我的爸爸真的有所需要的话，而且你也能够帮忙，我们会告诉你的——汤姆，是不是?你一定会为我们这样做而高兴的——保勃，你说我说的对吗?”
“是的，小姐，谢谢你，”保勃勉强收回了钱，“你们想怎样便怎样做就是了。再见，小姐——汤姆先生，祝您好运，虽然您没有收我的钱，但您和我握了手。”
凯夏走了进来，一脸怒气，问现在是不是可以把茶端进来，还是要等面包烤成了砖头，这才及时打断了保勃口若悬河似的陈述，让他赶紧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