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费洛斯河上的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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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屈辱的幽谷1

第四章 屈辱的幽谷1

波索哀不知道的新教变迁

在夏天,当你沿着尼罗河旅行的时候,如果你看到沿岸某些地方零星散布的毁弃了的村庄,你也许会感到阳光惨淡,从这些废墟上你可以看出奔腾的河水曾经泛滥过,曾经如愤怒的毁灭之神,把一代又一代苟延残喘的人冲散了,把他们的住所变成一片荒芜的土地。或许你想到了,这些普通房屋暗郁的遗址与岸边点缀着众多城堡的莱茵河边的废墟会在我们的心里产生奇怪的对比,即使在繁荣的时候,尼罗河两旁的房屋也只是一种卑贱生活的标志,此种生活的细微之处都属于我们这样一个平凡的时代,但河旁的城堡废墟却已和那些青翠的石壁谐调,浑然天成,像山松一般——不,这种相称在城堡建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仿佛那些城堡是由大地所生出的那种人建造起来的一样。

这些建造者继承了他们的伟大母亲创造的卓越本能,那真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时代!如果那些强盗多少有些像醉醺醺的狰狞的吃人魔王,则他们也有某种野兽的雄伟——他们就是森林中长着吓人的獠牙的野猪,不停地撕扯着,绝对不是一般家养的猪,他们表现出了一种魔鬼的力量,道德和平静的日常生活冲突,那些漂泊街头的行吟诗人,有着柔软的嘴唇的公主以及教神的勇士和胆怯的以色列人与他们简直是一个再妙不过的对照。那是一个有鲜明色彩的特殊时期:阳光之中明晃晃的钢刀加上飘扬的锦旗,那是一个冒险的时期——不,是原教艺术蓬勃发展和原教狂热的时期,教堂难道不都是在那个时期建起来的吗?正因为如此,那些事让莱茵河边的城堡使我感到了诗意:它们属于伟大的人类历史,让我心中又想起了那个时代的景象;但是尼罗河边那些村子死灰色的瘦骨嶙峋的残骸压抑了我的心,让我感到了人生的绝大部分是一种丑恶的奴颜婢膝的生存过程,就算天灾也无法让它消失,反而会赤裸裸地呈现出人们一切粗野的生存方式,我心中有一种无情的信念:那些人,那些仅仅是芸芸众生的一部分的人,将世世代代如蚂蚁和海獭一样为人遗忘。

或许你已经看到了弗洛斯河两岸老派家庭的生活,或许有一种类似的压抑在你的心头,纵然忧伤也无法让这种家庭摆脱悲喜剧式的形式。塔利弗和多德森两家的生活是微贱的:没有崇高的原则,没有浪费的幻想,没有积极的自我牺牲的信念为这种乏味的生活增光添彩,没有那种会引起罪恶和痛苦的狂热来冲击这种生活。在这种生活中,没有辛勤恭顺的劳动,没有穷人固有的原始的粗犷,没有给农民生活增添诗意的幼稚的关于自然现象的解释。

这里的人们有一套世俗的传统想法及习惯,这种习惯没能得到完善——确实如此,这是种没诗意的生活——即使坐在破旧的老式马车里也会感到骄傲。天哪,多么单调的世俗心理!仔细地观察一下吧,即使在灾祸将他们从他们固若金汤的住所中拎出去的时候,你也看不到他们有原教信仰的丝毫痕迹,更不会有明显的信奉基督教教义的痕迹。他们对于灵魂世界的信仰仿佛是属于异教徒一类的,其道德观念虽然坚定却不出传统的惯例,人们会因为找不到一条通往光辉未来的道路而感到窒息。那些迟钝的男女让你恼怒,他们是一群与之居住的肥沃土地不相称的人,在这块平原上,浩大的河流奔腾不息,把这个古老的英国小镇与宏伟的世界紧紧联在一起,鞭打神像或自己的迷信,比起蚂蚁般的塔利弗与多德森的家人之智力状况来,似乎与人类命运之神秘更为协调。

我和你一样,也有这种窒息的感觉,但要是我们懂得这种感觉如何影响着汤姆与麦琪的生活,这种感觉如何影响世世代代的青年的性格,我们就必须有这种感觉。在人类前进的征途中,青年的智力总是胜过了他们的前辈,即使他们被最强的心弦束缚在他们的前辈的身边。人类历史进步中的任何一种痛,无论是殉难或是牺牲,都由千百个默默无闻的家庭在各个市镇中一再重演。不用害怕把大事与小事比较;科学曾经告诉我们,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找出把最小与最大的物质联系起来的那种一致性。就自然科学来说,对于那些能洞悉所有事物之间的联系的人,没有一件事情是不重要的,每一件简单的事情都可以让他们浮想联翩,人类的生活莫不如此。

多德森和塔利弗两家都声称自己是信奉新教的大不列颠人民的一分子。如此说来,他们两家的宗教信仰和道德观念太特殊了,不能用常理去推断。他们的人生观有健康的核心,并且其中的敬神色彩很淡。在多德森姐妹结婚前,如果她们的《圣经》在某些部分更容易翻开的话,那只是因为那里夹了一些干枯了的郁金香花瓣,那些花瓣是她们毫无偏心地任意夹在《圣经》中的。她们的宗教是单纯和简洁的,有一半甚至不像原教,但并无异教成分——如果异教就等于选择的话——这是因为,除了如传染病一样世代相传的非国教徒的原教外,她们并不知道有其他原教的存在,她们怎么可能知道呢?可爱的乡村教区牧师并不擅于传道,但他却是个打惠斯特牌的能手,而且随时可以与美丽的女教民说笑。多德森家的原教就是尊重一切惯例和一切可教的东西:洗礼要多否则死后不能葬在教堂的墓地里;为了防止那种能感知的危险,临死前圣礼也应该举行;葬礼也必须办得体面,再留下一个合适的遗嘱。

一个姓多德森的人绝不会忽略一些合适的事务,或因忽略对多数富裕教民的习惯,诸如孝敬父母,忠于亲属,勤劳节俭,极端忠诚,保持木器和铜器整洁,收藏即将退出流通的货币,为市场生产出一流的商品,喜爱购买国货之类。多德森家本是一个十分高傲的家族,其骄傲的原因在于他们能彻底击败以违背传统和礼节的名义的事攻击他们的企图,这是一种在各方面都能得到表现的骄傲,因为骄傲的多德森家认定极度正直、努力工作和忠于公认的准则就是荣耀。社会幸亏还有多德森家的那一群母亲们,它的许多成员才有了高贵的气质,她们以做出差的黄油和麦糊为耻辱。对多德森家而言他们的格言既不是诚实而贫穷,更不是装作富有而实则贫穷。

更准确地说,他们定的标准是诚实而富裕,这种富裕比一般人所认为的更有过之。活着受人尊敬,死了有合适的柩夫,这一辈子不算白活。不过要是人家读了你的遗嘱后对你的评价降低了,发现你比想象中的穷困,或是由于你不按亲疏远近任意分配财产,那你这一辈子就没什么意义了。对待亲属必须小心行事,若他们无法为家族增光,那么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严格纠正他们的错误,但是仍不把他们应得的一小部分从中扣除,多德森家的人的一个显著的性格特征就是实事求是。他们无论在好坏的哪一方面都表现出正直高傲的利己思想,他们厌恶损害其利益的东西,他们直率地批评其亲属,但决不遗弃或不顾他们——不让他们挨饿而让他们尝一尝辛酸的滋味。

塔利弗家的人也有这种传统信念,只是他们的血液更加有活力,他们的气质里包含着慷慨的率直,强烈的感情以及鲁莽。塔利弗的祖父听人说,他祖上是一个聪明非凡而后来把自己毁了的叫拉尔夫?塔利弗的人。那位聪明的拉尔夫极有可能是个奢侈的、爱骑漂亮马匹的人,而且应该主观性很强。另一面,没有人听说过多德森是自己把自己毁了的,她家没有这种风气。

要是多德森和塔利弗两家靠了这种人生观在令人钦佩的皮特(皮特(1759-1806),在一七八三—一八○一,一八○四—一八○六年间任英国首相)当政,和物价昂贵时建立起来,那么我们可以从已看到的圣奥格镇的社会状况中,推断出他们的生活无甚重大改变。即便在反天主教传播的后期,人们仍可能怀着许多的原教思想,自以为是好教徒。因此,塔利弗先生去教堂按时做礼拜,回来后他在《圣经》扉页上写下复杂的念头,也就不会令人奇怪了。这也不是说我们可以以此诽谤道尔考特磨坊所属的那个可爱的乡村教区的牧师。他出身于名门,是个单身汉,致力于高尚的事业,得过奖,且当过学会的会员。塔利弗尊敬地对待这位牧师,就像他做礼拜时对待其他的事情一个样。然而他认为原教是一回事,常识是另一回事,但他并不乐意穷人告诉他什么称之为常识的东西。有些种子生来就要在艰苦的条件下发芽,大自然就赐给了它们钩状的器官,因此它们能依附在光滑的表面上。在塔利弗身上播下的精神种子显然没有任何的与之相当的器官,正因为不具备这种器官,它们就被风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