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诱惑6 (1)
说明吸引力的作用
现在你可以看得很清楚，麦琪已经到了她人生中重要的时候，凡是精明的人都以为这是年轻姑娘的绝好机会。美丽可人的麦琪踏进了圣奥格镇的上层社会，又有大部人都完全不熟悉的那种引人注目的容貌，并且还穿上了露西和浦来特姨母紧急商议下所提到的衣服，麦琪的确到了一生中的一个新的起点。在露西举行的第一次晚会上，托瑞这个小伙子为了使“角落里的那位黑眼睛姑娘”看到他戴上眼镜以后的风采，就挤眉弄眼使脸上的肌肉比平常更俊；有几位年轻的小姐回家之后也打算裁制短袖镶黑边的衣裳，将头发梳到后脑勺编起来挽成一个大发髻——“迪安小姐的表姐真是美丽极了。”可怜的麦琪虽然内心充满了痛苦的回忆和想到多事的将来，实际上却开始成为被人忌妒的目标——在那种新修的弹子房里，在服饰方面无所不谈的女朋友们中，她成了谈话的中心。然而盖司特小姐们对麦琪的风度的看法就不一样了，她们多半是降低了身份才和圣奥格镇上的一般人家来往的，并且在服饰方面，反映了圣奥格镇的时新款式。
麦琪不喜欢立刻同意上层社会中流行的意见，而且说不知道这些意见是否正确，因此她说来显得笨拙，妨碍了顺利的交谈；可是这一事实很好地说明，女人们对她们刚结识的女朋友，不会因为她有缺点而瞧不起她。况且麦琪又缺少历来被认为足以让男人颠倒的那股卖弄风情的骚劲儿，因此引起了有些女人的惋惜，认为她虽然漂亮，却少有魅力。可怜的家伙，她并没有多少优点!但是必须承认：她并没有装腔作势，她直率而怪僻，显然是没有见过世面和出身卑微的缘故。不过奇怪的是：和可怜的露西的其他亲戚比起来，她一点儿也不显得庸俗。盖司特小姐们一想到露西的亲戚就禁不住有点毛骨悚然。跟葛莱格家和浦来特家的那些人结为姻亲毕竟令人不快；但是既然斯蒂芬已经打定主意，要再反对也是枉然，何况露西本人的确无可挑剔，谁都会禁不住爱她的。露西当然希望盖司特小姐们能好好待她最敬爱的表姐，要是她们稍有怠慢，斯蒂芬一定会大闹特闹。在这种情况下，麦琪就被请到派克大厦去，还被邀请到别的地方去，迪安小姐是全奥格镇社交中活跃的有名人物，谁会怠慢她呢?
于是麦琪就头一次过起了名媛淑女的生活，领略到了早晨起床后一直不必劳作的滋味。初春的和风夹杂着花香、大量的音乐、阳光下的漫步、划船时甜蜜的梦幻似的感觉，这种新的闲情雅致和尽兴欢乐，都不可能不使几年来倍受艰辛的麦琪感到陶醉；甚至于在第一个星期里，麦琪就已经不常常想起伤心的往事和前程了。当然，有人生活非常愉悦，晚上穿着漂亮的衣服，感到自己是春天里的一道动人风景，那是多么愉快的事啊!现在，爱慕的眼神永远在等待着她；她不再是无人注意和挨人责骂的人了。以前，她经常想吸引别人的注意，而别人却觉得不必注意她。每逢斯蒂芬和露西外出骑马的时候，她独自坐到琴前，发觉手指和琴键仍然如以前那般协调，仿佛朋友间的体贴谅解，并没有因为分别而消失，那又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她弹着昨晚听到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直到她能将这些曲调弹得在她听来仿佛是一种意味深长、热情洋溢的语言。仅仅是八度的和声，就能使麦琪感到愉悦。她往往喜欢挑选一些练习曲而不愿弹一般的乐曲。
因为她可以从抽象的练习曲中更深刻地领悟音乐的更原始的感情。她在欣赏音乐方面并不具备了不起的才华，然而却能感受音乐所引起的极度兴奋，这只是她热情善感的一种表现。热情善感是她整个天性中的一部分，将她的缺点和优点都混合起来，使她的情感有时候变成一种迫切的要求，但是这使她不屑如有些女人那般卖弄风情和耍手段，这使她的雄心添上一层诗意。可是，你认识麦琪已经很久了，所要知道的不是她的个性而是她的未来，未来是很难预测的，即使对于个性了解得十分透彻，也无济于事。因为人生的悲剧，不是完全由于个性而产生的。“个性”，诺瓦利斯在他可疑的名言中有这么一句话：“个性就是命运。”但是并不代表我们整个的命运。丹麦王子汉姆莱特固然是因为富于幻想、优柔寡断才造成了一出惨不忍睹的悲剧。可是，如果他的父亲寿命很长，如果他的叔叔早年就死了，那么我们就能想象汉姆莱特和奥菲利亚结婚，过完他这一辈子。尽管他经常一个人发牢骚，向着隆尼斯美丽的女儿冷嘲热讽，人家也不会说他是疯子。至于直率地顶撞自己的岳父，那就更不会引起别人的闲话了。
麦琪的命运如何，现在仍不知晓，就好似一条地图上尚没有的河流一样，必须等到将来才能见分晓。我们现在只知道这条河流的河水很满，水流很急，只知道所有的河流都有同一归宿。在目前这种新的音乐的魔力之下，麦琪已经不再迫切地幻想未来的命运，不再急于想同费利浦会面。或许她在不知不觉中感到，延迟和费利浦会面并不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
那天晚上，费利浦没有赴约。斯蒂芬?盖司特先生说，他去海滨了——他想大概是写生去了；不过不知道何时回来。费利浦就是这样——总是一声不吭地到别处去。费利浦直到第十二天才回来，才看到露西的两张字条。他离开之前还不知道麦琪已经到了。
也许你必须重新回到十九岁的时候，才能完全相信麦琪在这十二天里百感交集的情况，以及陌生的体验和变幻不定的心境使她感到日子有多么漫长。对我们来说，初交差不多总是一个异常重要的阶段，在我们的回忆中，那段时期所占的位置比接下来更长的时期所占的位置更重要，因为后面那个时期里新发现和新印象都减少了。在这十二天中，斯蒂芬或是坐在露西的身旁，或是站在琴边靠近她的地方，亦或陪她出去玩耍。斯蒂芬显然变得更加殷勤了；这本是人人预料得到的。露西很高兴，尤其是因为麦琪来了以后，同斯蒂芬来往更加有趣，更加愉悦了。斯蒂芬和麦琪常常开玩笑似的谈话，有时候认真地讨论，各自发表意见，使温柔、谦逊的露西大为钦佩。
她一再这样想：一旦麦琪同费利浦结了婚，他们四个人的一生，就好像一曲多么美妙的四重奏啊!一个少女竟高兴让第三者同她的情人往来，也不因为第三者常常占有了她的谈话机会而有一丝忌妒，这是不是难以理解呢?只要这位少女的心同露西一样平静，她确信自己了解伴侣的情感，不无凭无据地让这种信念受感情摆布而发生动摇，那就不难理解了。况且，斯蒂芬总是坐在露西旁边，让露西挽着他的胳臂，向露西诉说一切，认为她必然会支持自己的意见。每天，斯蒂芬都同以前一般温文尔雅地对待她，关心和设法满足她的需要。可是这同以前是一样的吗?在露西看来，斯蒂芬较之以前更关心她。难怪她不会注意到改变的真正涵义了。这是斯蒂芬良心上的微妙变化，连他本人也未觉察到。他个人对麦琪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注意了，他们之间明显有了距离，使他不能如第一天划船时微微地献殷勤了。
要是斯蒂芬进来的当儿露西恰巧不在，或者露西跑出去后只剩下他和麦琪两人，他们从来不讲一句话，斯蒂芬或许会假装看书或翻乐谱，麦琪则总是低着头勤勤恳恳地做着她手头的活儿。彼此都紧张地知道对方在屋里，浑身都感到不安。可是彼此都指望明天再有这么一刻。他们两人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也没有暗自问过：“这一切会发展到什么地步?”麦琪只感到生命正在向她展示出她完全陌生的事物，她的全副精神都贯注在这种直接的、当前的体验中，没有余力来诠释，来推敲理由。斯蒂芬故意逃避质问自己，不愿自认为已经感染到一种足以操纵自己行为的影响。露西重新回来以后，他们又不觉得拘谨了。麦琪又能驳斥他，取笑他。斯蒂芬便会叫她学学最可爱的女主人公莎菲?威斯顿小姐，因为莎菲有极其“尊重男人的聪明”。麦琪可以看着斯蒂芬，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们俩单独呆在一起时，她总是避着不看他。斯蒂芬甚至还可以要求她替他伴奏，因为露西忙着做义卖会上的展览品，他还责怪她不该加速节拍，加速节拍确实是麦琪的一个缺点。
有一天——正是费利浦回来的那一天——凯恩太太突然派人来请露西晚上去她家，凯恩太太身体虚弱，患了气管炎以后，有变成老毛病的危险，所以不得不辞去快要举行的义卖会中的工作，让别人来担任，她希望露西也能分担一部分工作。露西接到这个邀请的时候，斯蒂芬也在场，而且他听到露西对凯恩太太派来的托瑞小姐说，她将要提前吃饭，在六点左右去找托瑞小姐。
“瞧，这又是毫无益处的义卖会造成的好结果。”托瑞小姐一走出屋子，斯蒂芬就发作起来，“弄得女孩子们不顾家务，成天忙着织瓶垫、绣手提袋!我倒想弄清楚，要是女人的正经事不是将丈夫留在家里，使光棍跑到外边去，那么究竟是什么?要是老这样下去，真要把社会的秩序给扰乱了。”
“得啦，不会太久的。”露西笑着说道，“义卖会在下星期一就要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