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诱惑9 (1)
隆重的义卖会
麦琪在圣奥格镇的社交界最出风头的一天，当然是义卖会开幕的那一天。她本来就有一种朴素而不乏高贵的美，这天又穿了一件质地轻盈飘逸的白麦斯林纱的衣服。我猜这件衣服一定是从浦来特姨母的衣柜里拣出来的。她夹杂在一群浓妆艳抹不遵守习俗的女人中间，更显得出众。我们在没有见到一个既漂亮又朴素的人之前，也许决不会发现我们的社交举动中有多少是矫揉造作。要是朴素而不美丽，往往会被我们称为俗气。盖司特小姐们都受过良好教育，决不会像矫揉造作的庸脂俗粉那样挤眉弄眼或者装腔作势，但是她们的柜台恰巧在麦琪的座位旁边，看来今天盖司特小姐的下巴显然抬的太高了，萝拉小姐的言语举动也显得总想引人注目似的。
圣奥格镇上和附近一带打扮入时的绅士淑女都来到这里，哪怕从很远的地方来瞻仰一下这个古香古色的大厅也很值得。大厅是露天的，有精雕细刻的橡木椽子，宽阔的橡木双扇折门，光线从高处射到下面陈列着的五彩缤纷的物品上。这真是十分古雅的地方，漆在墙上的阔条纹已经褪色了，到处都画着长毛长鼻子的巨兽，这是现在这座民众大厅的以前的主人——一个贵族家里所珍爱的纹章。厅的一头是一座半圆形的橡木台，上面开了一扇宽阔的拱门，后面还有一个房间，里面陈列着暖室中的花草，并且有卖点心的柜台。这是供绅士们休息的好去处，下面有时候太拥挤了，可以上来躲避一下，到这个宽敞的环境来看看。事实上，一个令人羡慕的现代化的义卖会将在这座古香古色的建筑物里举行，将慈善事业布置得十分漂亮，通过虚荣的场面来救济贫穷，的确再适合不过了，几乎每个人一进门都赞叹不已。台上面拱门旁边是一扇石头砌成的凸窗，镶上了彩色的玻璃，这是古雅的大厅里那些年代久远的不协调的特征之一；露西的柜台就设在这扇窗户旁边，便于摆设凯恩太太托她代管的大件朴素织品。
麦琪要求坐在陈列台进出口这一头，她宁愿销这些朴素的织品也不愿推销镶嵌着小珠子的垫子和其他精致的玩意儿，因为她对精致的玩意儿太外行了。但是归她销售的男式衬衣，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和询问。人们对晨衣的衬里和质地的优劣都产生了好奇心，甚至还要不厌其烦地穿在身上试一试。这一来麦琪这个陈列台就显得十分抢眼了。那些自己也有商品要推销而不想要衬衣的小姐们立即发现男人无聊，没有审美观点，他们居然会喜欢买这种任何裁缝都会做的衬衣。塔利弗小姐在公众场合受到各种各样的注目，使很多在场的人对她以后的行为产生了强烈而明确的看法。这倒不是那些慈善心肠的小姐们的崇高心灵因为念念不忘自己的美貌遭人冷落而感到愤怒，而是因为一度极其受人敬慕的人所犯的过失在对照之下会显得格外严重；而且，今天麦琪惹人注目的地位，使她第一次流露出后来被人们用来解释她的行为的特点。塔利弗小姐在盯着人家看的时候有些过分大胆，她的美有些难以形容的粗野，因此在女人们看来，她远不如她的表妹迪安小姐。圣奥格镇上的女人们已经完全向露西让步，不再以为斯蒂芬?盖司特先生应该钦慕她们了。
至于可爱的小露西本人呢，却因为最近在塔利弗家重新买下磨坊这一善举上获胜以及为麦琪和费利浦作了种种热心的打算，今天格外地兴高采烈，她对麦琪的引人注目除了高兴以外，毫无其他想法。她看上去非常可爱，盖司特在公众场合中对她百般殷勤，凡是她在刺绣时他看到过的东西，他忌妒地都要买下来，他还愉快地帮她说服那些男顾客购买最精巧但是没有用处的东西。他情愿将自己的帽子搁在一边，戴上露西所绣的大红的土耳其帽。但是这在只看表面的人们看来，一定会认为是纨绔子弟的行为，而不是对露西的一种恭维。“盖司特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年轻的托瑞说，“可他却是圣奥格的一个特权阶层中的人物——没有人敌得过他。要是换了别人，人家早就说他在卖乖露丑了。”
麦琪的东西，盖司特几乎一件都没有买，后来露西有点焦急地低声说：
“瞧!麦琪编织的东西都快卖光了，你要买不到了。那边有质地细软暖和的外套，去买一些吧!”
“啊，不，”斯蒂芬说，“这些东西一定要卖给富于幻想的顾客，卖给那些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一想到高加索的冰霜就会发冷的人们。你知道，意志坚强是我的优点，你得叫费利浦去买这些东西。真的，他怎么没来?”
“我叫他来，可是他从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他说过，凡是我卖不动的东西，不论什么他都要。可是现在……请你到麦琪那边去买些东西吧!”
“不，不——瞧——她有一位顾客在那儿，是老威根姆，刚过去。”
露西焦急而关心地望着麦琪，看她怎么应付威根姆，自从那令人难忘的伤心事发生之后，麦琪还是第一次同他见面，她一定对他怀有异常复杂的感情。但是露西十分高兴，因为她看到威根姆一开始就机警地谈义卖品，显然他对买东西很感兴趣，不时和蔼地向麦琪微笑，不让她多开口，仿佛他已经发觉她的脸色苍白，浑身哆嗦似的。
“喂，威根姆对你表姐非常和气，”斯蒂芬低声对露西说，“难道这纯粹是出于宽大么?你不是说他们俩个争吵过吗?”
“哦，我希望他们不久就会完全和好。”露西意味深长地说，她十分得意，显得有些不够谨慎，可是斯蒂芬似乎并未注意到。几个女顾客过来了，他就往麦琪那边慢慢地走过去，手里抚弄着小玩意儿，远远地站着，直至威根姆拿出钱袋，完成了交易。
“我的儿子和我一起来的，”斯蒂芬听到威根姆说，“可是他溜到这房子里别的地方去了，让我来买这些义卖品，我想你会怪他无礼了吧?”
她一言不发，只是用微笑和鞠躬来回答他的微笑和鞠躬；于是威根姆转过身去了。这时候他才看到斯蒂芬，向斯蒂芬点了点头。麦琪感觉到斯蒂芬还站在那儿，她忙着点钱，没有抬起头来。她刚才还因为斯蒂芬今天一心一意照顾着露西，而不靠近她，暗自感到十分高兴呢!他们在街上碰面的时候，只冷冷地打了个招呼，两个人都因远离对方而感到高兴，正如一个戒大烟的人，虽然以前下的决心都失败了，这次却终于成功了。过去几天，他们看到环境不久就会将他们分开，所以他们甚至决定放任自己，而不再处处压抑自己。
斯蒂芬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仿佛被人硬拖来似的，直至他走近陈列品进出口的那一头，帷幕遮住了他的一半身子才停了下来。麦琪仍在点钱，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柔和的声音说，“你很累吧?我去帮你拿些什么来——拿些水果或果冻来，好吗?”
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好似身边的竖琴出其不意地振动了一下似的，将麦琪吓了一跳。
“啊，不，谢谢你。”她有气无力地说，只是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斯蒂芬用更加恳切的口吻坚持说，“我相信你一定累了，我只好不听你的话，去拿些来了!”
“真的不要，我不能要的。”
“生我的气吗?我什么事情得罪了你?你看看我吧!”
“我求你走开!”麦琪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接着她的目光立即从他身上转移到对面那张被褪色的绿帷幕遮住一半的台子上。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麦琪立即又为自己在这句话里包含的默认感到不快；可是斯蒂芬转身就走，他按照她抬头的方向望去，看到费利浦?威根姆坐在被帷幕遮住一半的角落里，他可以从那里看到大厅里麦琪所在的这个角落。斯蒂芬脑海里涌起了一股新的思潮，接着又联想到刚才亲眼看见的威根姆的态度和露西的回答，这一切使他相信费利浦和麦琪以前除了他所听到的那种孩子气的关系外，一定已有过什么深层次的关系了。斯蒂芬一时冲动，立即离开大厅，走到上面的休息室里，朝费利浦走过去，在他身后坐下，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费尔，你是准备画一张肖像呢，”他说，“还是打算画一张凸窗的写生画呢?真的，从这个幽暗的角落里看出去，这扇窗被这块帷幕一隔开，倒真是个绝好的写生题材!”
“我在研究人的表情，”费利浦冷冷地说。
“什么!塔利弗小姐的表情吗?我看，她今天好像郁郁不乐，真是落难公主落到站柜台的地步了。她表妹叫我拿些茶点给她，可是跟以前一样，我又碰了一鼻子灰。我想，我跟她大概向来性格不和，我难得有博得她欢心的荣幸。”
“你真是一个伪君子!”费利浦因恼怒而涨红了脸说。
“什么!是因为以往的经验告诉我，我不是到处受人欢迎的吗?我承认这种说法，可是现在却碰到了一些阻力。”
“我要走了。”费利浦突然站起身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