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帅克远征布杰约维策 (8)
“在回答问题的考场,他一五一十地谈及此事,出于笨蛋本性,他的回答也算可以了,教官只能称之为‘unser braver Jrottel(德语,我们的小傻瓜。)’。他蠢得使人们觉得他最大的希望恐怕是要玩命几十载才能爬进特列济安军事学院或军政部。
“战争使所有年轻士官当上了准尉,连达乌埃林也要晋升,这样他便被派入九十一团。”
叹了口气后志愿兵接着说:“达乌埃林看了一本军政部出的书《Drill oder Erziehung》。从书中他学会了用恐吓的手段练兵,还说手段与作用成正比。
“达乌埃林在这种情况下总是搞得出色,士兵为了躲闪他的狂叫,便一群一群地呈上病假条,但这并不奏效。谁敢说自己生病,那么必遭达乌埃林三天‘监禁’,你应该知道‘监禁’是怎么一回事,白天在训练场练得要死,晚上被关起来。如此一来,达乌埃林的连里士兵个个儿健康无恙。在上操时,达乌埃林总是带着平静的兵营长官的调门,以‘猪猡们’开腔,用其怪异的动物学术语‘猪猡式的狗’结束。同时作为自由分子的他给士兵选择的自由。就像他说:‘笨象!你意欲何为?鼻子挨几拳,还是去趴禁闭?’假若有人选‘禁闭’,那么鼻子也照样挨两拳。与此同时,达乌埃林会给你作出解释:‘胆小鬼,如果惧怕伤着脸,那么重型炸弹飞来怎么办?’
“有一次他打坏了一个士兵的眼睛,还诡辩说:‘没关系,跟他们还有什么礼貌可讲?反正迟早死路一条。’康拉德?冯?霍森多夫大元帅也如此说过:‘当兵的败类早晚死路一条。’(“当兵的畜生,反正该死!”)
“达乌埃林经常使用的极其奏效的手法就是给捷克士兵上课,讲述奥地利的军事任务,同时详细解释军事训练的总体原则,从那‘脚手铐’到绞刑或枪决。时值初冬,我还没有进医院,我们上操时是在十一连旁的那个操场上,在休息的时候,达乌埃林对捷克士兵训话:
‘我明白,你们都是一些蠢猪,一定要使你们不去想愚蠢的想法,满口捷克话,连绞刑架都上不去,你们的第一统帅,也是德国人,你们听着!Himmellaudon;nieder!(迅速卧倒!)’
“众人都‘卧倒’。达乌埃林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继续训话:
‘一声“nieder”你们就得给我趴下,你们这群贼寇!即使有刀子在稀泥烂水里割你们,你们也不准起来,在古罗马,“卧倒”的口令就存在,那时任何一个人都服三十年的军役,不同于你们这些在军营里全无所事事的猪。他们军令也是一致的。如果军官听到士兵说伊特拉斯卡语可就有事了,我也要你们全部给我用德语回答问题,而非你们乱糟糟的鸟语,你们看,在泥水里趴着有多舒服,现在如果你们谁不这么做,我会怎样?我就把你们的嘴巴和耳朵撕到一块儿去,因为这是一种破坏规矩的行为,是鬼混,是暴乱,是违反军人天职的无视法律的行为,是要死人的,Vernirkung des Anspruches auf die Achtung der Stndesgenossen(并失去朋友对他的尊敬)。’”
志愿兵静下来,想到该把兵营里的关系叙述一下,就接着说:
“这事是在阿达米契卡当大尉的那时,他是个冷漠少言的人。在办公室时,总是像个疯子一样呆着,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把我吃了,苍蝇!’营里的报告上说,达乌埃林夜里在街上说他是猪。这个士兵曾是装订员,一个有民族自尊感的工作人员。
“阿达米契卡大尉轻轻说(他总是如此):‘你应该这样啦,他晚上在路上叫你,而且要检查你是否被允许出兵营,Abtreten!(解散)’
“许多时候过去了,阿达米契卡大尉把这个家伙叫去了,‘已经搞明白了,’仍轻声地说,‘你那晚经允许离开兵营至晚上十点钟,所以你没事了,Abtreten!’
“后来有人说,这个阿达米契卡办事还算公道,结果把他派到前线了,文策尔少校奉命顶职。这位少校在民族冲突面前简直是魔鬼化身。最后他终于把达乌埃林的恶习全部接收。文策尔少校的夫人是捷克人,他最怕有民族纠纷产生,几年前他在古特纳山酒后骂人是捷克恶棍。他在什么场合都说捷克语,其子也学捷文。这句骂人话马上见报了。有一议员质问了这一事件。这回文策尔就遭了殃了。因为正值议会审议兵役法草案之际,却杀出这么一桩古特纳山醉酒事件。
“后来文策尔得知,一切事都是那个志愿兵出身的西特柯弄出来的,他把一切报告了上面。他与文策尔大尉早有过节。那是有一回西特柯在文策尔在场时说只是欣赏大自然,听鸟鸣流水,一切足矣。
“而且这家伙继续说:‘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一切大尉算个屁,与准尉没啥两样。’
“由于当时所有的人都烂醉如泥,文策尔也是如此,想把哲学家西特柯狠揍一顿,就像对待马一样。此后,他们越发不和,大尉常找他麻烦,可西特柯却把这话常挂在嘴边。
“‘同绚丽的大自然相比,文策尔大尉一文不值。’这句话传遍了古特纳山。
“‘这猪,我要搞死他。’文策尔说。然而西特柯退伍了,仍从事哲学,从此文策尔少校对任何青年军官都恨。他在发狂时连中尉都吓得半死,更不用谈那些士官生以及准尉们了。
“‘我搞他们如同臭虫!’文策尔少校说,如果有谁敢因一件小事派兵告状,那么就惨了,只有诸如哨兵失职睡觉,士兵夜里爬墙等大事,文策尔少校才会过问。
“‘我的天!’有一回在过道里,我听到他大叫。
“‘他已是第三次被巡逻兵抓住,快把这混蛋关起来。要把这家伙赶出队伍,送到辎重队拉车,他就不会再打架了。他不是军人,只配干苦力活儿,两天不给他饭吃,抽掉床垫,把他丢入单号,任何盖的东西都别给这猪!’
“如今你看,他刚到任,准尉达乌埃林便派小兵来报告一件小事,说他陪一位女士乘车横穿操场时有一个士兵存心不敬礼,据说,因此事产生一场了争论,营部办公室里的军士夹着文件跑到过道里去了。文策尔少校向达乌埃林大喊:
‘下不为例!Himmeldonnerwettey!(混蛋透顶)我不允许你们这样!准尉先生,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这绝非赴宴。你们穿过操场,士兵就一定会看见你么?你是这样教的,当军官穿过操场,士兵就要模仿乌鸦一样转头跑去找你致敬吗?你不许说话,到营部报告不是小事,我想是士兵申辩他未见到你,我见他刚转身与我招呼,正面向我,清楚吗?当时他不会注意到他背后载你的马车,你应明白。以后不要为这丁点儿小事来找我了。’
“在此后达乌埃林改变自己了。”
志愿兵有些困倦了,“我们在未去团部前要睡好,我只是将团部的一些小事给你说说。施雷德上校不喜欢文策尔少校,这真是奇怪的人,然而主抓志愿兵军校事项的扎格纳大尉却认为施雷德是真正军人的楷模,虽然他最怕去前线。
“扎格纳很滑,与施雷德一样不喜欢后备军官,说他们与一群臭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他们说志愿兵是野兽,要把他们训练出来送至战斗前沿,代那些优秀军官去牺牲,以便把他们的种子留存下来。一句话,军队里到处散溢着臭气!”志愿兵裹在毯子里说,“如今那些受惊的伙计们尚未觉醒,瞪着一双大眼,任随他人把自己切成碎面条,若中了枪,他们只会轻叫‘妈呀——’,哪有什么英雄,有的只是牺牲品和屠夫在参谋部内。最后仍是造反,那才是一场大混战,军队万岁!晚安!”
志愿兵平静下来,然后在毯子下面翻身问:
“你睡着了吗,我的朋友?”
“没有,”在另一张床上的帅克回答,“我正在想另外一件事。”
“是啥事啊,伙计?”
“我想起一个木匠,叫做姆里契柯,得了枚大银质勇敢奖章,住在维诺堡的瓦沃洛瓦街上,他在战斗中第一个被搞残废了,然后便挂奖章,配假肢四处吹牛。有一天在‘阿波罗’酒店与一些屠夫打架,一个屠夫拽下他的假肢,惊讶得险些半死,便到守卫室那里把假肢重新接上,但经过此事,木匠便对那枚奖章产生反感,把它送到当铺里去了。
“结果在当铺里他被逮住,残废军人荣誉法庭没收了他的奖章,假肢也一同收去……”
“那是为啥?”
“没啥,有一天一个委员来说他不配装这假腿,便卸下扛去了。”
帅克接着说:“有些阵亡士兵的家人会收到一枚奖章,他们会把它挂在一个明显的地方。而在维诺堡有一位脾气很坏的老爹,他则不以为然,竟把奖章挂在厕所里,而此厕所是与警察共用的,警察告他叛国,这可怜虫便倒了霉运。”
志愿兵说:“这样看来,荣誉不过粪土,在维也纳曾出过一本《志愿兵手册》,上面有首译成捷文的精绝诗:
曾经有一位志愿兵
为了祖国献出宝贵的生命
到底该如何精忠报国
他就是我们的楷模
看吧
在高高的炮架上遗体横卧
大尉把勋章戴在他胸膛
祈祷之声飘扬天宇
祝福亡灵逍遥天穹
“我认为,”志愿兵沉默了一会儿说,“尚武精神已离我们而去。
“让咱们唱首炮手雅布尔克之歌吧,亲爱的朋友。这可以让我们振作,但是我们要倾尽全力去喊,让我们站到牢门口去,让整座兵营都听得见!”
一小会儿,牢房里传来吼声,连过道中的玻璃都颤颤发抖:
大炮旁他巍然而立
一枚枚炮弹装上膛
大炮旁他巍然而立
来把炮弹呀装
炮弹突然从空降
炮手双臂天宇飞扬
他从容不迫自若仍立炮旁
再装、再装
从容不迫立炮旁
上膛上膛!
脚步声和人声在院子里响起。
“看守来了,”志愿兵说,“今天值日的贝利康中尉也来了,我在‘捷克座谈会’上认识他,曾做过公司统计,咱们能从他那儿搞点儿香烟。来,接着吼吧!”
两人继续吼:“他屹立大炮旁……”
牢门被打开,看守因长官在而显得格外凶狠。
他野蛮地叫:
“这儿不是猪圈!”
“对不起,”志愿兵说,“这是鲁道夫分院为囚犯举办音乐会,第一个节目《战争交响曲》刚演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