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利塔河畔摩斯特到索卡尔 (4)
“记录什么呀?”
“记录什么?你这头蠢驴,记录我刚才对你口述的内容啊!”
“什么内容?”
“他妈的,你耳聋了,我刚才讲述了那么多的话你竟一句都不知道,你这混帐。”
“我听到一片杂音,都是那些其他营的人朝这儿打电话的缘故,害得我什么也听不见。”
“你这王八蛋,你以为我会有那么好心情跟你聊天吗?告诉我你到底记还是不记。”
“记,记。”帅克赶快回答。
“听着——先遣连。”
“对了,你笔和纸都准备完毕了吗?”
“什么?到现在还没找到纸和笔,你这大老爷,是不是叫我亲自拿给你,你要磨到什么时候,你这混帐小子,什么?终于找到啦。”
“好,听着!”
“十一先遣连,重复一次。”
“十一先遣连!”帅克也大叫。
“对了,”接下去写,“连长。”
“连长。”
“明天早晨8:30举行会议,署名:施雷德上校。小畜生记完了吗?复述一次。”
“……署名施雷德上校,小畜生……”
“我的妈,完了,你这牛头脑袋。谁在接电话?”
“我。”
“这个‘我’是狗,还是牛?是猪?”
“帅克,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你这头笨牛,说来听听你们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事发生,一切如故!”
“没事发生?听说有谁让卢卡什上尉命令手下给绑起来了?”
“噢,那是我们上尉的勤务员偷吃了上尉放在那儿的牛肉干。我们什么时候开拔?”
“小子,那是老子也不清楚的事,你们那儿睡觉时有跳蚤咬你们吗?”
帅克挂上耳机去叫军需上士万尼克,不管怎么推上士就是不动。帅克找来一张小小的纸在万尼克的大鼻子里捅了几下,万克尼打了个响哈欠,挥起手就粗鲁地给了帅克一巴掌。然后把手往后脑勺一放,问道:“有什么事吗?”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帅克回答,“我只是想问问你,电话通知卢卡什上尉明天早晨8:30去上校先生那儿开会。你说我是现在去跟他说呢,还是明早告诉他,我想了好一会儿决定不了,但是见你睡得真香,也搞不清,该不该叫醒你,后来我拿定主义,管他三七二十一,我还是要把你叫醒,问一问你……”
“上帝啊,饶了我吧,让我再睡会儿!”万尼克哀求着,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明天早晨再去告诉上尉吧,不过别把我叫起来。”他把脸捂在褥子上,又打起了呼噜。
帅克刚刚在电话机旁坐了下来,捏住电话机打起瞌睡来,电话铃一响,他便跳了起来。
“喂,这儿是十一先遣连,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十三先遣连,喂,现在几点啦?”
“我的表不准。”
“我们的表也不准,你知道什么时候开拔吗?团部是否跟你们联系过?”
“一样的货,啥都不知道。”
“那你们领了罐头了吗?我们可是什么也没领着两手空空回来了。”
“我们也是一样啊。”
“那你会不会玩‘绿水果’?”(一种扑克的玩法)“会玩!”
“好啊,明天你过来,来我们这儿,一起玩,可有意思啦。我们每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就你一个人守电话吗?管他妈个俅!赶快溜到床上去睡觉吧!”
帅克果真很快进入了梦乡,耳机掉到了地上,谁也别想打进来电话再把他吵醒了。团部电话员怎么着打也是忙音,打不进十一先遣连。他们要在白天上午十二点之前向团部报告,还有多少人没打伤寒预防针,可是每隔五分钟地打了3个小时都叫不通,气得他们发狂,还不忘骂娘。
卢卡什上尉和尚茨莱尔军医官一直在一起,他们根本没走出那军官俱乐部。尚茨莱尔军医官高高地坐在两条凳子上,两腿摇晃着,手里舞着一支台球棍。
“患病官兵,被俘的不应该杀害,而应该先医好他的病之后再另行处置。
“在双方战争中,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受伤之后都该送军医院,严重的护送回家乡。
“必须及时地给双方伤员医治。
“必须给双方伤员付医药护理费。”
尚茨莱尔大夫的那一套伤病员处理方案,还夹杂着将军许可之类的高论,一直没完没了。
卢卡什上尉瞧了一下表,表告诉他该回家了,走之前喝完了最后小半杯苦咖啡。当他一到家门口就闻见一股香味,原来是大胡子巴伦在用他的酒精灯烤他的香肠。
巴伦再眼疾手快也还是藏不了,“我……我……”巴伦支支吾吾地说,“报告,上尉先生……”
卢卡什眼光慢慢地由锐利变得平缓了,当他再一次看了巴伦一眼之后,他觉得此时巴伦是那么的纯朴,就像一个农村的小孩,突然之间他觉得因为他饭量大就把他绑起来是否不太妥,开始对他怜悯起来。
当然巴伦是幸运的,不仅没有因为用卢卡什上尉的酒精灯烤他的香肠而揍他,反而允许他以后吃两个人的饭。
卢卡什上尉在桌旁坐了下来。此刻他很想给他姑姑问声好,顺便告诉她这儿的情况。他铺开纸:
亲爱的姑姑:
我在这里献上我最诚挚的祝福——祝您身体健康。命令已经下来:我们随时会被派往前线,现在战事吃紧,我一旦上了前线就生死难料,我方死伤大半,所以在最后我要向你告别。
卢卡什写了这么一段,便又想睡觉了:“明天写吧,今晚上早点儿休息。”
当卢卡什上尉熟睡时,习性难改的巴伦像饿了好几天的尖嘴老鼠一样又开始找东西了,他吃了卢卡什放在箱里的硬奶糖,当他用力一咬那硬奶糖时,发出了一点儿比较响的声音,卢卡什动了一下,把他又吓了一跳,后来看着没动静又开始找了。
找了好一会儿之后,还轻手轻脚来到桌子边拿起信来看了看,他觉得很感动,特别是写了“永别”二字。
吃完了东西、看了信之后巴伦来到了门口的台阶上靠墙而坐,望着遥远的天空,他想起了他的父母,想起了过节宰猪的日子。
那猪肉灌成香肠之后应该挂在通风地方,而不应该堆在一起,那样会烂掉。这对他来说太可惜了。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的小姑姑把香肠堆在那儿忘记挂了,结果都坏了,为此每当他一想起这件事他便睡不踏实。
他还做了梦,梦见了把那没煮熟的香肠全给吃了,他捂着自己的肚子,担心会闹肚子疼,可偏偏一点儿事都没有,还被左邻右舍公认为英雄呢。后来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因为偷吃野战炊事房的肉太多了,以致于那些老鼠都快饿晕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就一起攻击他,把他的一个指头给咬掉了,他就成了一个只有九个指头的人了。
早晨帅克闻着早点香和咖啡的清香醒来了,他揉揉眼,伸了伸腰,很若无其事地挂上电话,去洗了把脸,在办公室里走了几圈,散散步吧,还唱起了山歌。
帅克的嗓子又粗又响都快把办公室里的东西摇起来了,也把军需上士万尼克给吵醒了。
“现在几点了?”
“刚7:00。”
“小睡一会儿再起来。”他打了个哈欠说,“我昨天晚上来的是不是很晚,有没有对你说废话?”
“晚倒不是很晚,”帅克说,“什么有形无形地说了一堆,一会儿就像猪似的鼾声大作了。”
帅克说完便想走,不过刚走两三步就又返回来,站在万尼克面前说:
“对了,一想到你昨晚说的有形、无形之类,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几年之前我们这儿曾来过一位战友,他经常是浑身散发着酒气对我们大谈哲学。他爱喝李子酒,而且只认李子。他会告诉你军官的智慧比所有士兵加在一起都聪明,军官太伟大,士兵太渺小等等之类的话题。有一次我们被突然的集起排成整齐的几行,当他讲完他的军官理论之后挨个儿问我们:
‘你对超假有啥想法?’
“士兵们回答不一,有的说,从没超过假;有的说,超一次第二天浑身都会疼,或脑子胀得大大的,或是像下了地狱一样,特别难受。结果这些人全被集在一起,在太阳光底下罚站三个小时,因为他们没有表达清楚。不过当他一走到我面前,未等他开口我便非常严肃地告诉他:
‘报告,少校先生,每逢超假,我会罚自己钻到棉被里把自己热个够,让自己感到难受,折磨自己,当我准时赶回营房时我就会很快乐,不亚于上校的手表掉了被我拾到时那股兴奋劲儿。
“大伙儿全都大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说话是依他上次训话内容来的,有理有据,可没想到他还是对我大嚷:‘你这臭小子,你还开玩笑呢。’
“为此我受到跟别的人不同的惩罚,我带上镣铐,在大伙儿面前走十圈,这叫杀鸡给猴看啦。”
“军队就是那样,你一点儿办法没有。”军需上士在床上打个哈欠说,“那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反正都是不对的,照样一顿惩罚。这就叫法律。”
“在和平时期,谁表现好,谁就受表扬;从没受过惩罚的士兵就是好兵,可现在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记得在第十八先遣连有一步兵叫米哈里克,这家伙总是干些‘好’事。比如,把上司的食品偷吃一半啦等等之类的好事,几乎是公认的捣蛋兵。可他上了前线之后,战斗的第一天就抓了三个俘虏;还毙了一个残废俘虏,说留着残废的没用。因此得了三枚奖章,上司还准备把他提升为连长呢。可是在一次战斗之后,他不死不成了,他被派去侦察地形,而他却去找死尸,你说死掉的那些人已经很可怜了,可他还不放过他们,把他们身上的贵重物品都搜了出来;仅手表和戒指就足足两打,后来被巡逻队发现之后,很快就在旅部门口被绞死了。
“由此可见,士兵地位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一会儿,卢卡什上尉打来了电话,帅克告诉了他上午八点半在上校那儿开会的事。其实什么会不会的,只是大伙儿去上校那儿做个忠实听众而已,施雷德上校借以表现他的演说才能,至于到底什么时候开拔,他也说不上来。
连里最笨的笨蛋,以买弄知识而出名的士官生比勒脸色苍白地跑了进来。
他招招手,把万尼克叫去谈了半天。
万尼克回来时轻蔑地笑了笑说:“这头典型的笨驴!”就躺在帅克身边的那张床上了,他懒得去理士官生比勒。
“帅克,过来咱们聊聊。”
“好啊,可电话怎么办?”
“管他呢,把线截断,或把听筒拿下来。”
“好吧。”帅克说,拿下了听筒。
那听筒挂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因为帅克说:“好了,趣事讲完了。”才又被挂上了。
一挂上那神经病电话机又响了起来。
卢卡什上尉现在正眉头打结,因为对着那些密码他怎么着也破译不了,研究开往加里西亚前线采取的路线也理不出个头来。
无可奈何的他,一边猜着字码,一边叹着气说:“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