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匈牙利大地上进行 (3)
“真是奇怪了，”扎格纳大尉又开始说了，“旅部有一些猪脑袋，他们从来懒得去用一下脑细胞。”其实他是想借此来消除这令人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沉寂。
“报告，上尉先生，”士官生比勒又开始卖弄自己的才智了，“按照常理推算，这种绝顶机密的文件，不会从旅部发来，最多也只有师旅长一级的长官知道。在我参加萨伏依战争时期，在英法联军攻打塞瓦斯托波尔时期，在中国义和团起义时期，我对使用过的密码体系已了如指掌，这……”
“士官生比勒，”扎格纳大尉带着轻蔑和有点儿怒意的神情说，“那都已成历史了，我前面讲的那套密码，虽然它因为旅里几个猪脑子的人搞错了，但还是世界上最好的一种。这套密码只会令敌部特务机构对我军咬牙切齿，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他们就是把它分解成一片一片的也还是会望洋兴叹。这种东西太先进了。”
“报告，上尉先生，允许我告诉你一声，吉克里霍夫论军事密码的那本书到处可见。那本书上非常详细地解释了这个破译密码的方法。解明破那密码的第一人是基希纳上校。在《cchand buch der militanshhen lerypto graplie(军用密码手册)》书中又加以补充说明了一下。您看，”士官生比勒随手拿出了那本书，接着他把那本书拿给身边的军官看，还语气坚定地说，“你们仔细看一下，这本书上的例子跟刚才的例子完全一样，一切已真相大白。”再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的，那“鱼尾巴鹳翅膀”说的话已经被认证了。
肯定是哪位长官，不想费时间，找一本什么军事密码的书，一抄了事了。
在整个过程中，卢卡什上尉竭力克制住内心的矛盾，双眉打结，欲言又止。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要那么悲观!”他说，“以前在利塔河畔布鲁克驻扎时，密电码不知道改了多少，看着吧，以后还会有层出不穷的新密码。其实你仔细想想，没几个傻瓜会在前线很短的时间里去琢磨那玩意儿，等到密码被某人译出来，咱们早上西天了。密码一事早该在战场上淘汰了。”
扎格纳大尉非常不满意地默认了。
“以我在塞尔维亚前线的经验来说，的确当时没有一个人去译这密码，除了在我们躲到某个岩洞时。不过这密码更换频繁确是一个事实。”
扎格纳大尉已全线溃退了，“在前线传达参谋部命令时，密码不太使用，那战地电话简直太不清楚了，尤其在大炮轰鸣那会儿，只听见‘呜呜’一阵阵杂音。在那种情况下，混乱是最讨厌不过的事。”
“布达佩斯火车站就该到了。”他看着窗外，“meine Herrn(诸位)，当我们一到达那儿就可以有一份一百五十克的香肠，半个小时可以休息。”
“每人一份，按次序来，以排为单位去仓库，监督分发任务由士官生比勒权且负责。”
“你该受罪了，‘鱼尾巴鹳翅膀’。”大家带着这种同样的想法看了一下比勒。
比勒迅速地掏出笔和纸，准备排个目录表，顺便问了一下连长，各连人数多少，结果没有一个连长是知道的，只能是一份大概的数字。
扎格纳大尉低头就看起了那本《神父的罪恶》来，在列车到达所要停靠的站时，他合上书，说：“不错，这本书写的相当有水准，这位路德维希?甘霍费尔造诣很深。”
头一个走出车厢的是卢卡什上尉，他去找帅克了。
帅克和他的伙伴们牌早已不打了。勤务兵巴伦肚子在咕咕叫，忍不住抱怨起来，说军官们吃了肚子可是要胀破的，简直连农奴制时代都不如，古代军队也比现在好多了。以前他爷爷也是一个军人，他爷爷经常对他讲军队的事，说起一八六六年战争(普奥之战)军官和士兵在分享羊肉和面包，巴伦唠叨个没完。帅克可不是那样想的，他觉得应该为这次战争和军事秩序分别颂扬和打个优。
“你爷爷太小了，”帅克和蔼地说，眼睛瞧了一下窗外，站牌告诉他已到了拉布了，“他仅仅能回忆到一八六六年打的那些战役，你知道罗诺夫斯基吗?他的爷爷在农奴制时代就当兵了。他曾在意大利服役了十二年，回来时就已是个班长了，找不到工作便给他爷爷帮忙当助手。有一次他俩去服劳役，刨树桩，那树桩比那干活儿小子的爷爷还年龄大呢，他们俩实在是弄不动，对牢固的树无可奈何了。老爷子把刀一扔说，‘他妈的!我何必在此受这份罪，不刨了。’林务官听见了他俩说的话，大喝一声，挥起鞭子警告他非得把树桩刨出来，他爷爷咬牙切齿，‘你这混帐，你算什么?我是一位优秀的退伍人员。’一个星期之后他爷爷又回部队了。部队召回他是因为叫他补空缺，一去就是十年，十年之后等他回来拿着斧头去找那林务官算帐时，幸好守林官早已死了，这才没搞出一场悲剧来。”
“帅克，过来。”在车厢门口听了好一会儿的卢卡什上尉朝着帅克大喝一声。
“收起你那套胡扯来，现在你把那件事说明白。”
“报告，上尉，我马上过来。”
帅克跟着卢卡什上尉走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事情对帅克不利。
扎格纳大尉的讲解最终以草草了事而收场。卢卡什上尉以他侦探的本领，找到了惟一的可能的谜底。稍加考虑就可以知道，在上车之前帅克报告卢卡什说：“上尉先生，营部一些书我把它从团部拿来了。”
当他们远离那些士兵时，卢卡什上尉便开门见山地说：“快告诉我那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他俩已经离官兵很远了，已经走到一部灭了火在等着装弹药的火车旁边，这火车已经等了一星期了。
“报告，上尉先生，三言两语是很难说的，说多了你又会生气地骂我。就像上次我多说了两句便要敲我后脑勺，还扔了桌上所有东西一样。上次我说我记得一本书写到打仗，人们得交交战款，家里开一扇小门要交二十克朗，养一只鸡也要交税……”
“帅克，我不想听你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上尉说，心里还盘算着怎样瞒帅克这件事情，否则一不小心这混帐又肯定会捣出什么麻烦事来。“告诉我甘霍费尔你认识吗?”
“甘霍费尔，他是军官吗?”帅克感兴趣地问道。
“蠢货，一位德国作家。”
“说句真心诚意的、不骗你的良心话，我对德国作家的作品不感兴趣，所以就没去认识他们。我只认得一位捷克作家，就是以前那本《动物世界》杂志的编辑多玛日利采人哈耶克?拉迪斯拉夫，我因为把一条假的纯种小狗卖给他才算和他交往过一次，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帅克可怜地回答，“他是一个很开朗的人，他会不间断地在一家酒店里读他写的小说，读的时候，他挤眉弄眼时而眼泪直流，时而狂笑不止，而给酒店里在听他讲故事的顾客付了所有的酒钱。我们偶尔也会回敬他，唱给他听：‘多玛日利采的塔楼上；有一幅很漂亮的画，画画儿的那位人啊，爱上了画里面的漂亮故娘，他已早逝去啊，早已被人埋葬。……’”
“又不是叫你卖弄歌喉，帅克，你扯着这么大的嗓门儿大吼大叫干什么?”当帅克唱到“他早已去逝啊早已被人埋葬”时卢卡什上尉说，“我没问你这些东西，我只想知道，你在上车之前跟我提的那些书是不是甘霍费尔作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书呢?书到哪里去了?”卢卡什气得肺都要炸了似的。“报告，上尉先生，你起初问我书的作者甘霍费尔认不认识，我如实回答了，后来你问我我从团部取来送到营部去的那些书的情况。是这样的：本来我早就把书送到营部去了，自从接到团部打来的电话之后。不过营部的人不知去哪儿鬼混了，一个人都找不到，肯定想在上前线之前还再去一次小卖部，谁都不清楚以后是否还能回来，继续到小卖部吃东西了。那些人总喜欢在小卖部喝得大醉，电话铃声都快炸了，也没人管，其他营也一样。您不断提醒我，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传令兵，命令我一刻不得离开电话，等电话兵霍托翁斯基来接班了，我才能离开，所以在人家来接我之前我就呆在电话机旁边，等着。
团部在骂爹骂娘地大叫，说哪个营都没有去接，又说有个电话是营部派人去团部领取给全体军官读的书，我从来不忘记，上尉先生，在部队叮嘱我，在军队里要求讲究迅速，所以我一告之对方，我就以最快速度，一刻不停地去营部取书。一大口袋的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搬到了连部，翻开一看，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去领书时团部军需官对我说，根据团部电话记录，上级已指示了，营部已清楚他们该看哪些书，哪一册。上册仅有一本，下册也仅有一本，合起来就是这部书的两本，我读过的书实在是不少，却从没见过有人是从后面往前面看的。他们在我临走之前还不忘跟我说一声，‘军官自己知道该看哪一册。’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从小开始读书都是从前往后看的，比如我背得那本写神父罪过的长篇大著就从开头的第一章，第一次开始读的，因为我不是犹太人，所以，上尉先生，您从俱东部喝醉回来之时我打电话向您报告过这些事，我问你是否因为在战争期间，所以什么都反着，甚至书也是从后往前读的，先读下册再看上册，你还表扬我喝醉之后还能说出这么合乎逻辑的话，甚至还说读书。比如拿起圣经先念‘我的神父’后面才是‘阿门’，还忘不了加一句‘笨蛋’。”
“您是不是想去厕所?”当帅克看到卢卡什上尉脸色一阵苍白，关切地问道，以为又是吃得太多又肚子疼了呢。
上尉先生脸部僵硬，目光呆滞，像是一世的家产付之一炬一样，沮丧到了极点。
“继续说吧，帅克，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还是相信自己肯定没错，”在四周一片荒凉，找不出除了刚下火车的一些士兵之外任何一个人的火车头旁，帅克温和地说，“上次，我看了一本惊险小说，描写的是匈牙利西部的一场森林追杀案，如果没记错的话作者是罗赫?夏瓦尼。缺上册，没有上册我就去联想开头，可是还是想不出来，可您想连盗版书缺了上册都不行的话，那军官们哪能先读下册再读上册呢?那实在是没多大意思，我如果笨一点儿的话可能真的会照着团部说的去转告营部了，说军官们肯定不会记错自己该从哪册读起，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总之一句话，这些发书经我实在大惑不解，我清楚地了解过，在战火硝烟中，军官先生读的书相对而言比较少……”
“少废话，帅克!”卢卡什上尉叹了一口气。
“上尉先生，对了，我在电话里向你请求指示过，是否全领来，您也是像刚才那样对我说，要我少废话，谁还会有那种闲情去看那些东西。在我看来，既然您是这样想的，那么其他军官和您的看法也基本上是如出一辙的。我也跑到万尼克那儿问过，因为他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勇士，有战场经验。他告诉我，军官先生们起初很开心，能上战场，他们还唯恐当时有一套军事作战方案却无处去找了，所以带上了许多书籍。大公还赠送了各种诗人的诗集给军官们，这可忙坏了勤务兵，他们个个儿背得汗流浃背，气儿都喘不过来，心里恨不得把军官们扔进臭水沟里叫他们去洗澡。
万尼克告诉我，拿这些书顶个屁用，当卷烟叶儿抽，又点不着，着火性能太差；当作解手纸吧，上尉先生请别骂我，这种满是诗句的纸擦起屁股真是很疼的。拿去看吧，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命都保不住了，总是这里躲躲，那里藏藏，一到一个地方就会扔掉一部分。到后来成了一件不成文的规矩，炮一响，勤务兵就立刻扔书，这些细节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你是长官，我在想还是打个电话问问长官的为好，所以我又打个电话给您，请您指示一下，您告诉我说我的蠢念头在我西瓜脑袋里不用鞭子抽一通是去不掉的。所以上尉先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把上册给送了，而下册就暂时呆在连部，让它放几天，我很聪明是吗?军官上册读完了自然会要下册到时又给他们拿去下册，程序跟图书馆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下了一份上前线的通知单的话，我打算过不了一段时间就亲自负责去分发这些书给军官们呢。”
帅克接着说：“上前线前那下册书被送到团部仓库。那仓库简直是一座杂货店，什么都放在那儿。连一些军官们戴破了的军帽都放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