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布达佩斯 (2)
俗不可耐,蠢到极点的多嘴杜布中尉到演讲结束时还大声叫喊道:“伟大团结的奥地利万岁……”
他停顿了一下,很明显是等哪位在车厢里的军官对他意见的肯定以及再发表点儿其他观点,以此来显示出他自己在五年之前就能知道意大利以后肯定会对他的同盟国下手。可是一切并不能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们早已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争着看那份叫做《佩斯使者报》的报纸,因为报纸上讲述了魏纳这一位著名人物在此地的小剧院登台了,“啊,如果这辆列车明天走的话,如果也能让我们一饱眼福的话,太美了。”其中一个军官正在陶醉着。
杜布中尉一看那模样,以为是同意他的观点,可越看越不对劲儿,第二次,他受到了冷落的滋味。
意大利的谈话早已在争论极低的氛围中结束了。
对意大利的战争,营部传令兵和扎格纳大尉的勤务兵巴柴尔有最客观、实际的观点。现在他俩都想起了以前在南蒂罗尔参加演习时的情景。他们服役的军队不是野战部队,而是一支正规的军队。
“那些山坡太陡峭了,”巴柴尔叹了口气,“本来嘛,山就那么陡峭,可是扎格纳大尉还是非常认真地拿了一整车的书籍,准备理论联系实际,好好看几天,尽管他后来翻都没翻一下,最后又给拉了回来。你知道我是在大山中长大的农民的儿子,对于背着猎枪,翻山越岭去找野兽那不是一码事,反正太不好走了。”
“如果现在又把我们扔到意大利去爬山过冰河吃烂咸菜,外加几颗米的淡稀饭,不忘了加两滴香油的话,我可受不了。”马杜西奇说。
“我们也是往群山里扎!”巴柴尔越说越生气,“什么塞尔维亚,喀尔巴阡山……我们都走过,还不忘带着大尉先生的箱子,本来只要配合的好,中途我们就会没有箱子了,那枪声响一次,我就扔一只箱子,可奇怪打响了四声之后就命令不要再打了,以致于还有一只箱子一直给背着,可把我累坏了,不过,”这时巴柴尔吐了一口唾沫,眯起眼睛,挂起了微笑说,“在喀尔巴阡山区有一种用鸡蛋馒头、面包渣儿卷成的东西味道很不错。如果这次去意大利也能吃一份,从五克增加到十克大的就很不错了。”
他们俩的谈话也到此结束。
其他车厢里都在议论纷纷,说车已经停了两个小时了,可是还不启动,说不定要掉头走去意大利呢。
引起了这一想法是因为全体官兵现在都被赶下了列车,消毒委员会来检查卫生,所有车厢的角角落落都喷洒了那有点儿乳白色的消毒水,他们甚至大胆地在放面包食品类的车厢里多喷了许多,因为有上级的命令。此种新奇举动令士兵们大惑不解,他们以肯定的想法看待了这一不平常的举动。
一切完毕。当消毒委员们下车之后,士兵们又回到了车厢,还没等大伙儿屁股坐热,就又被轰了出来,为的是迎接一位年迈的将军的检查。一见到那老头儿帅克马上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因为是一直站在后面所以和别人嘀咕几句不会引来麻烦,他对军需上士万尼克说:“这混帐,该去死了。”
扎格纳大尉陪着老将军神气十足地在士兵面前走着。他在一年轻的士兵面前停了下来。
“报告,将军先生,此士兵是新兵,因表现非常不错,所以被赏识去战场。”扎格纳大尉说。
“小伙子,”老将军问了你多大了,父母是干什么的,哪里人,等等许多问题。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又回来补问了一句:“你有表吗?”那小子一乐,以为那将军看中了他,对他很满意,准备送给他一块手表呢,明明是自己有一块表偏要说自己没有表。那老头儿听说他连表都没有便哈哈地笑了笑,拍拍士兵的肩说:“表现不错,表现不错。”
接着他来到帅克面前问他旁边的班长他老婆有没有生小孩。
“报告,”班长拉开大嗓门儿说,“我老婆准备等我退伍之后才生小孩。”将军大人乐开了,心想多么好的战士啊,接着又说:“不错,不错。”
后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报数口令,及表现报数口令的动作“一——二,一——二,”老将军特别迷恋这一套,别看他这么老,而且又是一名将军,他常常喜欢叫勤务兵跟他一起站在大树底下表演“一——二,一——二”报数。
这样的将军在奥地利见多不怪。
在士兵反感的态度下那老头儿终于大大表扬了扎格纳大尉一番去了。
听到准许士兵们在车站附近看看时,士兵们都溜来溜去的,找几个当地人,搞烟抽之类的。
当然“欢迎军列到来”的横幅早已没人去理它了,那股最初的热情已经完全冷却,只是有的士兵老向站台那些人要点儿吃的。
这时来了两位脸上长满皱纹的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是代表军慰团来给军队送慰问品的:三十盒颗粒状的奶糖,这是一厂家为了打广告而赠送的。那奶糖是由一只精制的大盒包成的,大纸盒上画着两只手,其中注语一只是奥地利兵的手,另一只是匈牙利兵的手,手上面有一顶王冠,王冠上面是用德文写着“皇上,上帝,祖国”。最下面,左边,右边都是同样的字。
这糖果厂的厂长看来挺知道形势,也挺知道忠训的,居然把皇帝放在上帝前面,估计皇上知道了之后是不会叫他多交税的。
除了那糖,还有就是一大捆传单,传单上写的都是一些粗鲁的脏话。
两位老太太交完慰问品,满怀希望地要求扎格纳大尉能在官兵集合分发东西时,让她们每人发表十五分钟讲话,在她俩眼里任何一个士兵都是一个好战士。
扎格纳大尉不用考虑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她们的要求,这两位老太太无地自容。看着慰问品已随物资车进入车厢时,两位伟大的太太特意从军列后面走到前面。有一位太太亲切的在一名大胡子士兵的脸上摸了一下,扯扯他的胡子走了。这个士兵从小死了父母,性格也很刚强,他毫不感谢那老太太的举动,一见军官走远了,便对他周围的人说:“我一看见她满脸皱纹就想吐。你说她如果身材棒点儿或是脸上那横线少点儿,想抓住我的胡子就让她抓几把,可你看那娘儿们,干巴巴老太婆一个,像老妖精似的。”
车站上人如虫子一样在蠕动着,一片慌乱。意大利的参战在这儿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每个人都张惶失措,留下了两车厢人马,改去奥地利了。可是越是在战争年代奇怪的事就越多,已准备去奥地利的士兵干等了两三天火车还不启动,也没有人来问津了。他们已经四十八个小时没领到过吃的了,只能自己动手,着手沿着铁轨边上的人家乞讨了,他们怨声不断,不断地骂爹骂娘。
九十一团先遣营又被赶上车之后,士兵们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了。可是过不了一会儿又有消息传来说,列车还得等三个小时,士兵们又纷纷下了车。这时杜布中尉到处乱窜,他正在寻找扎格纳大尉,终于在来来去去的士兵中间找到了大尉。“报告,大尉,我请求你把帅克抓起来。”这个杜布中尉一向是以打小报告而人人皆知,他会满脸微笑地问你许多问题,似乎他在关心你,等一转身找不到他的时候他肯定是站在长官那儿把那时你所有纯真的想法告诉他之后现在又转告给长官了。
正规军官扎格纳很不喜欢后备军官,当他看到杜布中尉来找他时,瞧了他几眼说:“有什么事?帅克干了什么事?使得让你来请求我的指示。”
原来杜布中尉打算在车站上随便走走,看看有什么动静,也就是关于这场战争的事,当他在车站大楼后面刚准备返回时看见帅克正专注地看一张卖慈善彩票的宣传画,筹集到的资金全部用在军费上。那画上有两个人,一把刀:一把刺刀正刺中一位留着大胡子的哥萨克人的后背,而执刀者是奥地利士兵。
杜布中尉拍拍帅克的肩膀说:“你对此画有何想法?你喜欢它吗?”
“报告,中尉先生。”帅克发表看法说,“简直一派胡扯,这种画简直不比厕所里那些医什么病的广告,好到哪里去。那讨厌的士兵连武器都不会用,他有没有想过这样一刺很可能那把刺刀会断掉,而且对待举双手投降的俘虏,不该用此手段,那太费劲儿了。不过也难以预料如果不刺他这么一刀,说不定……”
“那你现在是在可怜那个俄国人了。”杜布中尉又问了他一句。
“我两个都可怜,那俄国兵是因为他而一命归西!而另外一个,中尉先生,您想本来他逮住一个俘虏可能会受表扬,但他那样一刺就有可能去牢房了。您想墙是石头,钢是脆的。那钢真的很脆很脆。在战前我在正规军的那会儿,我们那个连的中尉,他那副嗓子没人能比。只要他叫‘立正’我们的精神就全都提了起来,而且思想不敢再开小差了,我们可不敢一不小心,被他抓住,陪他一起在厕所蹲着,因为他有那习惯,喜爱有人陪着上厕所,那是很痛苦的事,因为实在是太臭了。除此之外,其他倒还可以,人很不错,很会做个好人。有一次他心血来潮,买了满满一车椰子送给我们全连的士兵,等到兴奋地喝完椰子水之后大伙才注意到三分之二的人的刺刀劈椰子时给劈断了。还好只被禁闭了三个月,也把我们给饿透了,中尉先生饿得实在受不了时,把那警犬吃的剩下的那一部分给吃了个精光,不过那狗食再怎么着油也比咱们吃的多啊,虽然我没吃但我可以想象出那狗食……”
杜布中尉狠狠地盯着帅克那张无忧无虑的脸,恶狠狠地问帅克认不认识他。
“当然认识,中尉先生。”
“再给我重复一次你所说的。”杜布中尉用力地跺了跺脚。
“我认识您,中尉先生,您是我们这个先遣营的。”帅克又泰然自若地说。
“好,你以前认识的是我和蔼的一面,现在我会让你见识凶恶的一面,我并没那么好,我叫谁哭没有人会不流眼泪的。好,你再说,认不认识我?”
“认识,肯定认识,错不了,中尉先生。”
“混帐,再告诉我认不认识我,你有弟兄吗?”
“是,我认识您,我有一个兄长。”
杜布中尉看着帅克那平静的模样,怒火烧得更旺了,忍不住咆哮道:“你兄长肯定也是混帐东西,畜生一个,他是干什么的?”
“这一位中学教员,中尉先生,他在军队里干活儿,而且还是一个后备军官。”
杜布中尉恨不得把他的眼珠挖出来,帅克用无比的镇定承受着杜布中尉杀人似的眼光,很快在解散声中各自分开了。
杜布中尉以为把这一切汇报给扎格纳大尉,大尉就会立即下命令去抓帅克的。帅克走回车厢了,还不忘多考虑一下,到底这个蠢军官是否该找个精神病院,让他去呆一段时间。有没有必要呢?他反问,他虽见多识广,但是像杜布中尉这么笨的军官,可还是很可惜,从没见过。
当然在杜布中尉去汇报的途中,又找了点儿事情,他那个“你还不认识我,你到底认不认识我,你只认识我善的一面,告诉你我让你俩吃吃我凶恶的手法……”的问题又继续在另外两个士兵身上问下去了。那两个士兵是九十一团的士兵,只是不属同连。他们正在混水摸鱼的想在两个妓女身上多节约点儿钱,准备把价钱降到最低价。结果实惠没捞着却被莫名奇妙的问题给问住了。还有杜布中尉急着找扎格纳大尉要求算帅克的帐,所很快就来了一声“解散”。
总的说来杜布中尉那个“叫谁哭谁就流泪”的理论全面失败了。杜布中尉明显感觉到他这块材料在士兵心目中是很不受人喜欢的,他很失面子,所以在扎格纳大尉面前他要求把帅克抓起来,告诉上尉先生,帅克举止是如何粗野,并把最后一个问题作重点攻击,他说如果照这样下去,不用想就知道,军官们的威信会完全扫地,他本人以前也经常对县长说,当上司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持自己在下属心目中的威信。县长非常认真地觉得它是一条真理,真应该遵守。更何况现在正去战场呢,在战场上就更需对士兵吓唬着点儿,因此他认为帅克是肯定要制裁了。
了解事情大概之后,大尉提醒中尉,这种事情首先应该呈书面报告,不能像在市场上买士豆讨价还价的那样办事。至于帅克先生应找他的上司去,也就是找卢卡什上尉,从连长到营长然后在卢卡什上尉的同意之下再到他手中,他肯定会严厉惩罚帅克。
卢卡什上尉没有异议,经过他本人从帅克的谈话中了解到,有个当教员的哥哥,而且也是一个后备军官的如实答法不用任何怀疑。
杜布中尉开始犹豫了。因为他只是从广义上要求惩罚帅克,但帅克仅仅是因为语言表达太欠缺,给人感觉他的回答很傲慢,刻薄,对上司不敬而已;要不就是神经不大健全。就这样,帅克绝对不会想到本该引起一场风暴的,现在连雷都没打响。
在作为营部办公室和仓库的车厢里,先遣营军需上士包坦采尔大方地分给两位文书口香糖,这些口香糖是应该分给士兵的,不过这种情况也司空见惯了:凡是发给士兵的东西,得分一部分给营部而且都是每人一部分,就像那该死的口香糖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