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
铁路是派什么用的?而你们都这样想:我已经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了,给你们留下了遗产吗?我知道你从这里发了多少电报。我想,电报还花了不少钱。从这里发不便宜。而我的两腿朝肩上一放,就到这里啦。这就是那个法国人?好像叫德?格里耶先生?”“是的,夫人,”德?格里耶附和着说,“请您相信,我是多么高兴……贵体……这简直是奇迹……在这里能见到您……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的确是个喜事,我了解你,你是一个小丑,我对你一丁点儿都不相信!”接着,她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这是谁?”她指着布朗歇小姐说。这个很有魅力的法国女人身穿骑马服、手上拿着马鞭,看来使她大吃一惊。“是不是本地人?”“布朗歇?德?康明小姐,而那是她的母亲康明夫人,她们也住在这家旅馆。”我报告说。“女儿出嫁了吗?”祖母不讲客套就问。
“布朗歇?德?康明小姐是个姑娘。”我有意压低嗓音,尽可能恭敬地说。“她快乐吗?”我没有弄懂她的问题。“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有趣?她懂不懂俄语?瞧,德?格里耶在我们莫斯科学过我们的话,尽管驴头不对马嘴。”我向她解释,德?康明小姐从来没有在俄国呆过。“您好!”祖母突然转身对布朗歇小姐问说。“夫人,您好!”布朗歇小姐彬彬有礼、优美雅观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她赶忙借特别的谦恭和客气,来掩盖对这种奇怪的问题和称呼所流露出来的惊讶神色和姿态。“啊,眼睛垂下去了,矫揉造作、装模作样,看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一个戏子。
我在这旅馆的楼下住,”她重新对将军说,“将做你的邻居,高兴还是不高兴?”“伯母,瞧您说的!请您相信我的真诚……快乐的情感,”将军接过话说。他已经有点儿清醒过来了,他本来就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现在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们一得到贵体欠安的消息,我们个个感到如此的震惊和恐慌。我们曾经收到过一些没有希望的电报,但是突然……”“瞧,你在说谎,你在说谎!”祖母马上打断了他。“不过您怎么……”将军也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抬高了嗓门。尽力装出没有听到“你在说谎”这话,“但是,您怎么决定做这样的旅行的?您本人也会同意,像您这样的高龄,像您的贵体……至少这一切太突然了,我们的惊奇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是如此高兴……我们(他谄媚而又乐呵呵地笑起来)将尽一切的力量,使您在这里过得特别愉快惬意……”
“好了,够了,空洞的胡话,你老习惯又要说一大堆废话,我自己会生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不会赶走你们,我不记仇。你问我怎么决定的?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最最普通的方式。这使你们都感到奇怪了?普拉斯科维亚,你好!你在这里做啥呀?”“奶奶,您好!”波林娜挨近她说,“路上累了没有?”“瞧,她比谁都问得聪明,可不是。啊呀,啊呀!你瞧:我躺在床上,躺呀,治呀,我把医生给赶跑了,从尼古拉那儿叫来了一个给教堂做杂工的。以前,一个女人也害这样的毛病,他用干草屑治好了她。瞧,他也帮了我,到了第三天,我出了一身大汗,接着就站起来了。然后,我的德国医生们又会诊,他们戴上眼镜开始商议,他们说:‘要是您现在到国外的温泉去疗养一个疗程,老病根就完全根除了。’我想,为什么不去?傻扎日金惊得叫起来:‘您到哪里去,听说,要坐火车?’你看,真没想到!一天,我全收拾好了,上个星期五,我带上了姑娘、波塔佩奇、仆人费德尔,那个费德尔被我从柏林赶回去了。因为我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就是我一个人都能来。我买了个特等车厢,搬运工在哪个站头上都有。
花二十来个戈比,你要送到哪儿,他们就送到哪儿。唷,你们租了这么好的房间!”她四下看了一下儿结束话说,“老弟,你用的是什么样的钱?要知道,你的全被押上啦。
你欠这个法国人很多钱!我全晓得,全晓得!”“伯母,我……,”将军惊慌失措地说了起来,“伯母,我感到奇怪……我好像用不着这样管……更何况,我的支出没有超出我的能力,我们在这里……”“你没有超出?亏你说的出口!监护人,大概小孩的最后一点点儿钱也被你抢去了!”“别这样,别说那种话……”将军愤愤地说,“我已经不清楚了……”“你真的不知道?大概在这里没有办法把你从轮盘赌的赌桌上拖走?全倾家荡产了吗?”将军受的刺激太大了,以至于由于自己情感的冲动,他差一点儿喘不上气来。
“玩轮盘赌!我能?以我的身份……我能?伯母,您想想,您大概身体还不好……”“得了吧,你说谎,你说谎,想必是赢不回来了。说的都是谎话!我这就去看一看,轮盘赌是个啥玩意,今天就看!你,普拉斯科维亚,你给说说这里有什么看的,在哪儿看,还有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指一指,而你,波塔佩奇,记一记所有要去的地方。这里有什么看的?”突然她又对波林娜说。“离这里不远,有一个古堡废墟,还有什兰根贝尔格。”“什兰根贝尔格是什么?树林,是不是?”“不是的,不是树林,这是一座山。那儿有个芭蕾舞鞋尖……”“什么样的芭蕾舞鞋尖?”“山上的最高点,周围用栏杆围着。从那里看,风景无比优美。”“还要把轮椅抬上去?抬得上去吗?”
“嗯,可以找抬的人。”我说。这时,保姆费多霞带着将军的孩子向祖母请安来了。
“好了,不要亲嘴!我不喜欢和孩子接吻:所有的孩子都好流鼻涕。喂,费多霞,你在这里怎么样?”“这里很,很不错,安东尼达?瓦西里耶夫娜老妈妈,”费多霞回答道,“老妈妈,您以往好吗?我们可为您担心了。”“我知道,你的心肠好。你们这儿总是有很多客人,是不是?”她又问波林娜,“这个戴眼睛的丑八怪是谁?”“是尼利斯基公爵,奶奶。”波林娜悄悄地对她说。“是俄国人?而我还以为他不懂俄语!说不定,他没有听到!阿斯特列依先生我已经看到过了。瞧,他又在这儿,”祖母看见了他,突然对他说,“您好!”阿斯特列依先生默默地向她鞠了一躬。“喂,您给我说说一些好的事?您随便说说吧!波林娜,你做翻译。”波林娜翻译了。“我见到您是多么愉快,并为您身体的健康感到由衷的高兴。”阿斯特列依先生认真地回答道,不过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波林娜翻给祖母听了,看来,她很喜欢这话。
“英国人回答得总是很妙。”她说,“不知怎的,我一直喜欢英国人,法国佬跟他们不好比。您来做客,”她又对阿斯特列依先生说,“我尽量不打扰您。你把这话翻给他听,而且告诉他,我住在这下面,住在这下面。”她一边用手指指了指,一边给阿斯特列依先生重复了一遍。阿斯特列依先生对她的邀请感到特别心满意足。
祖母用满意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把波林娜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普拉斯科维亚,我真喜欢你,”她突然说,“你是个非常好的姑娘,比他们谁都好,可你那个怪脾气——哇!不过,我也有脾气,你转转身,头上戴假发了吗?”“没有,奶奶,是自己的头发。”“这才对,我看不惯如今愚蠢的时髦。你非常漂亮。我要是个小伙子的话,我会爱上你的。你怎么还没有嫁人?不过,算了,我该走了。我想散一会儿步,否则脑瓜还是车厢,车厢……喂,您怎么,还在生气吗?”她对将军说。
“哪里话,伯母,好了!”高兴的将军赶忙说,“我理解,在您这个年岁……”“这个老太婆像孩子一样幼稚。”德?格里耶悄悄地对我说。“这里的一切我都想浏览浏览。你让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陪我?”祖母继续对将军说。“噢,听您的便吧,不过,我自己……还有波林娜、德?格里耶先生……我们都——都把陪您看成是一大享受……”“夫人,这将是一大享受。”德?格里耶突然说,脸上漾着富有魅力的笑容。“的确是个享受。老弟,我觉得你挺好笑的。不过,我不会给你钱,”她突然对将军补充说,“得了吧,现在我去我的房间,应该看看,然后动身到处走走。好了,你们抬吧!”祖母又被抬了起来,接着,大家成群结队地跟在轮椅的后面沿着楼梯朝下走。将军昏昏沉沉地走着,脑袋像被重重地挨了一棒似的。德?格里耶在考虑什么。布朗歇小姐本来想留下来,但不知怎的还是考虑跟着大家走。她后面马上尾随着公爵。在楼上将军的住宅里,只剩下了德国人和康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