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阿达拉·勒内·纳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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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3)

第十四卷 (3)

乌杜加米兹几乎被不幸打倒了,他看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已付之东流,他把朋友从敌人的火刑中救出,又把他推进自己点的火海里。他用痛苦的声音喊:“勒内,是我毁了你!你有我这个朋友真倒霉啊!”

勒内抬起无力的手臂和苍白的手,深情把他拥进心口:“你以为和你一道死我不快活吗?可你又何必自寻死路?你还强壮,健康,你可以在火中冲出一条路,飞回你的家乡去,纳契人需要你的心和你的手臂。妻儿会美化你的生活,你会忘记我这不幸的朋友,而我呢,我既没有祖国,也没有亲人,在这丛林里我是外国人,生或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而你呢,乌杜加米兹,你不是还有个妹妹?”

“而这个妹妹,”乌杜加米兹驳道,“她不是向你频递秋波?你不是存在于她的心灵深处?为什么你忽略了她?你说什么?你竟劝我丢下你不管?什么时候你看出我比你更眷恋生命?什么时候你看见我害怕死亡?与伊利诺人交锋、解开你的束缚时,我发抖了吗?我把你扛在肩上,我心跳了吗?我救出你时,我不是化忧为喜了吗?是的,我心跳,但不是为了我?你敢对我说,你没有一个朋友!你叫我丢下你不管!你叫我背叛友谊?你叫我在你死后拉其他关系?我没有你会幸福,有了妻儿就行?你教教我,我回到纳契后,见了妹妹塞留塔,我该说什么?我对她说:‘我放弃你作证的朋友,火夺去了他,我害怕了,我逃走了,我看着火烧死我的朋友,却袖手旁观。’你说,你不怕死,勒内,我不会讲这话,我只知道要活下去,如果我是你,你是我,我不会对你说:‘逃吧,别管我。’我会对你说:‘救我吧。’或者说:‘让我们一道死吧!’”

乌杜加米兹的声调高亢激昂,高尚的语言从纯朴的野蛮人庄重的嘴唇里吐出来。勒内大受感动,说道:“我不再催促你逃跑了,你不会听我的这类劝告的。”

乌杜加米兹的脸上这才现出开朗的神色,难以形容的神情,像天空拨开了乌云,他的额上发出神光。天使赐予忠于友谊的人最动人的笑容,他说道:“这才像是汉子说出来的话,我心里甜得要命。”

这一对朋友不再为扑灭火做徒劳的努力,他们也无路可退,唯有紧靠着坐在一起,等着命运的完结。

火舌已经舔到遮蔽他们的柏树,燃烧物开始掉落到他们的头上。这时,透过烟火他们听见水里冒出轻微的声响,出现了一个幽灵,鬓发被烧,胸脯和双臂也被火烧过,下半身往下滴着泥水。乌杜加米兹朝他喊:“你是我父亲的鬼魂吗?你来领我们赴黄泉吗?”

“我是旺克劳,”幽灵回答,“那苏特的朋友。那苏特就是你饶了他性命的人。我是妮丽达的丈夫,她是挽女,曾送给你的朋友取乐的,你的朋友尊重她。我是来还两个人的人情债的。火灾暴露了你们的藏身之地,我抢了先。那苏特在岸上等我们,他们叫他看守那儿。快点吧。”

旺克劳把一条有力的手臂抄在勒内的臂下,向乌杜加米兹做手势,叫他从另一边扶起勒内,他们就这样挽扶着他,三个人跳进水中,穿过熊熊燃烧的芦苇田,时而受火势的威胁,时而有被波涛吞没的危险。每时每刻都增添着危险,从四面八方传来喊声,叫声,他们就如埃内,在伊利翁那个悲惨的晚上,趁着火光,穿过荒寂无人,蜿蜒的街巷,到伊达山顶藏匿古代特列伊的古神和首都未来的诸神。

乌杜加米兹,旺克劳和勒内来到那苏特等候他们的所在,勒内被安置在用树枝搭的床上,旺克劳,那苏特和乌杜加米兹轮番抬着床。他们快步远离灾难的沼泽,在阒寂无人的树林里奔跑了一夜。曙光初显,两个伊利诺人住了脚步,对另两个敌方的武士说:“纳契人,向你们的马尼杜神祈祷吧,逃吧。我们报了恩了,欠你们的人情债已还,我们现在要对祖国尽忠了。再见吧。”

旺克劳和那苏特把伤者的床放在地上,往勒内的左手塞了一支木棍,给乌杜加米兹一些草药,玉米粉,两张熊皮,然后离开了他们。

两个逃亡者继续赶路。勒内拄着木棍,费力地一步一挪。乌杜加米兹跟在后面散干叶子。掩盖他们留下的足迹。林中的主人要骗过贪婪的猎犬群所使用的巧计,不如他弄乱足迹躲过敌人跟踪的灵巧。

来到欧石南丛生地,乌杜加米兹突然说:“我听见追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伊利诺人出现在地平线上,向北而去。他们二人赶紧赶到小树林的一端,穿过小树林,来到勒内与老酋长进行过火并的阵地。

他俩正踏入这块死亡的阵地,听见邻近的树林有敌人的动静。乌杜加米兹对勒内说:“你快趴下,等会我来找你。”

勒内真不愿与死神搏斗,他不愿为了苟延残喘而拼命了,但他只好听从朋友的命令。这位不知疲倦的解救者用阵亡士兵的尸体掩盖勒内,他自己则钻入浓密的树林。

孩子们发现夜莺筑的巢,夜莺母亲为了保护它的小鸟儿避开危险,会发出吱吱的惨叫声,吊起翅膀,飞起来,像受了伤,诱孩子们捉它。乌杜加米兹像夜莺妈妈,故意弄出声响,诱敌人向他这边追赶,支开他们,让敌人远离比心还要宝贵的朋友。他比慈爱的母鸟还要珍爱它满载希望的蛋。

伊利诺人赶不上轻捷的乌杜加米兹,友谊恢复了他的活力,因这儿接近纳契人的家乡,伊利诺人不敢久追,放弃了追捕。

甩掉敌人之后,乌杜加米兹给年轻英俊的勒内拨开遮盖他的尸骸。黎明时分,他们在美丽的泉水边洗刷一番之后,准备继续赶路。这时,他们发现勒内藏身的那具尸体,那具保护了勒内的生命的尸体,竟是两个纳契人,一个是阿贡达,一个是伊里纳。勒内认出他们,不禁为这奇遇所打动,对乌杜加米兹说:

“你看见这些被鹰撕得变形、僵卧在地的尸体吗?他们是阿贡达和伊里纳!他们是与我们一样的朋友,像我们一般年轻与不幸!我看着你们死亡,当你们被敌人砍杀时,我曾想保护你们的。乌杜加米兹,昨夜你把我这还生存的朋友交付给这两位已牺牲的朋友。在你的感召下,死人也起了作用,给我做了庇护所。”

乌杜加米兹为殉难的朋友洒泪,但他体力不支,无力为他们挖坟墓。

他们就像农夫,流了一天的汗水,经一天的辛勤劳作,牵着疲累的牛回茅舍,他们眼看快要见到屋顶,快要被妻儿团团围住。他们逐渐接近纳契的家乡,希望在心里复生,他们的希望越过了把他们与家乡分隔的空间。这种幻想,与生活中的其他的幻想一样,只闪了短短的一瞬。

勒内的力气已经罄尽,已到了尽头。更不幸的是,旺克劳与那苏特留给他们的食物已点滴不剩。

乌杜加米兹也力不从心,支撑不住了,他的两颊下陷,双腿消瘦,发抖,支撑不住身体。太阳已三次升到他们的头顶,看见这两个旅人在缺粮断水的欧石南丛里苟延残喘,奄奄一息。他们不再讲话,间或偷偷向对方投去痛苦的一瞥。乌杜加米兹有时还试图扶勒内行走,他们勉强支撑扶持,倚着对方孱弱的手臂,就如一对孪生儿,在慈母的目光下,迈着晃动不定的步伐。

距家乡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但勒内不得不停住脚步。朋友勉励他,他想再走几步,好让朋友高兴,朋友为他作了那么多牺牲,他不能扫朋友的兴,但他力不从心。乌杜加米兹把他扛在肩上,但扛不动,跌倒在地上。

似乎听见不远处有泉水叮咚的响声,勒内用膝盖和手向它爬去,乌杜加米兹哭泣着跟在他的身后,就如痛苦的牧羊人陪伴着从高岩上跌折了腿的小羊,瘸着腿向牧场走去。

有了泉就意味着荒原的边缘,这儿直通比丘?德?皮埃尔,东边就是罗萨里要塞的树林了。乌杜加米兹扶朋友坐在一棵柳树下,远眺故乡;他们与家乡近在咫尺了!“勒内,我看见我们的屋子啦!”

“你靠近我吧。”勒内说。乌杜加米兹听从了。

他原想亲自回纳契搬救兵,但他担心朋友随时会咽气,他宁可守着朋友。他靠近勒内坐下,扶着他的额,轻轻把头贴在自己的心口,他把脸贴近朋友的头打算接受朋友的最后一声叹息,就如太阳烧焦了一支茎上长的两朵花,他们就这样耷拉着脑袋。

听到的声响,闻到一缕芳香,乌杜加米兹抬起头,一个女人站在他们身旁,尽管她的脸色惨白,衣衫零乱,他又怎会认不出她来?乌杜加米兹又惊又喜,他放开朋友的额头,惊呼:“妹妹,是你吗?”

塞留塔往后退了几步,她又走近他们,她已认不出他们了,但她听见了哥哥的声音。“兄弟!我的兄弟!神保佑他!白人被火烧死了!我每天到这边界地方等待外出的亲人,但他们不会回来了!”

乌杜加米兹站起来,向她走过去,她原想逃开,但看到武士蹒跚的步伐,起了深深的怜悯。她的脸上现出惊恐和希望的表情。她还在惊疑,但她看到了哥哥胸前挂的友谊的马尼杜。她向他飞过去,拥抱他,扶着他,他却说:

“我救了他!他在这儿!可要是你没有食物给他吃,他就要死了。”

爱情听到友谊的声音!塞留塔已经跪下,羞怯怯,颤抖抖,她扶起垂死的勒内的额。勒内认出她,双唇蠕动,似要微笑。乌杜加米兹垂着头,双手合十,颤抖着,说:

“友谊的誓言可以作证,妹妹,你来看,我是否把他救出来了。我本该带个活生生的朋友回来,而他却奄奄一息了!我是个坏朋友,没有力量的武夫。你呢,你有什么东西给我的朋友恢复元气吗?”

“我一无所有,”她失望了,说道:“呀,如果他是我的丈夫,如果他鼓涨了我的乳房,他可以与孩子喝我的乳汁生命之泉!”这真是情人与母亲的神圣愿望!

她怕勒内听懂了她说的话,脸羞得飞红,她举目向天,脸上露出动情的神色,她沉湎于爱情的幻想中,幻想中她在哺育儿子和儿子的父亲。

友谊啊,你给我讲述这动人的故事,却缺乏描绘的才能!只有我的心能体会它们的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