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2)
这光辉的幽灵似乎说道:“乌杜加米兹,在不幸中成长吧,道德给你做阶梯,达到这个你为他献出生命的人所信仰的宗教要求的最崇高的道德高峰。到时候我再见你,你可以得到友谊天使的救助。”
神这样对睡梦中的青年纳契人说话。一股土荆芥香在四周弥漫,给乌杜加米兹添了力量,就如圣油造就国王,或在天国的乐园里给垂死者准备灵魂。
这时,梦景变得壮美了:那女神双脚离地,就如潜水者从深渊深处上升,升上空中。这位安祥的道德仙女是永垂不朽的,她很快带来至高无上的上帝的可怕命令,她冉冉地、庄重地、严肃地升上极乐世界。在欧洲的国土,她如同高卢人的孩子用手搓圆的光亮的球,慢慢穿进苍穹;在印度,她如同天堂的鸟儿,由金云托着飘,飘在流动的天蓝的空中。
乌杜加米兹醒了,鹭啼叫,黎明来了。他因酣睡和美梦而显得信心十足。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经历过苦难,想到要迎接的危险,他站起来开始新的一天。他先察看了勒内的伤口,用一束香草擦他的麻木的四肢,两人分享几块玉米饼,换过睡榻的灯心草,用柏树枝清新空气,扶朋友躺在新鲜的芦苇上面,就如一个勤劳的主妇一早收拾房间,又如一个母亲悉心照顾她的儿子。
做完了朋友该做的活儿,他打算在实现他的计划前略加梳洗。他在水面照照脸,梳梳头发,用一支珍贵的朱红色的粉笔涂抹双颊。在完成壮举之时,这个野蛮人几乎忘记了一切,却没有忘过节时化妆用的朱砂。男人与孩子都用它化妆,这化妆使孩子的装饰中添了男人的庄重,又给成人添了几分孩子的活泼。这种化妆就如阿塔郎特的树,它长出给姑娘插戴的馥郁的花蕾,它又变成金苹果,给疲乏的旅人解渴润喉。
造物主把智力赠给别人的脑袋,把智力赠给乌杜加米兹的心:神向拉比迪吹口气,给了他对未来的清晰的洞察力,但这些东西不及乌杜加米兹头脑的清醒,乌杜加米兹已看到威胁朋友的不幸。友谊之神与声音之神肉搏,友谊迫这神秘的普罗特向它揭示秘密。
乌杜加米兹操起武器,对躺在岩穴中的新费罗克黛特说道(荒原的友谊比宫殿的友谊忠贞,荒原的人不背叛朋友):“我去寻找天神的礼物了。因为你要活下去,我也要活下去。我若没食物下肚,我会饿,我的灵魂就要离开我返天国。那时你该怎么办?我看见了你的脚,但它们不能动弹,行走了。我看见你的手,但它们冰冷,无力握我的手,你远离家园,假如陪伴受伤白鼬的海豸里死去,谁给白鼬添食?它会低头,闭上双目,会昏厥,猎人会看见它奄奄一息,会说:‘瞧这远离树林和洞穴的受伤的白鼬的下场吧。’”
说完这些话,乌杜加米兹跑进柏树林,一面多次回头看他的命中命所在的地方。他一面想,一面自言自语:“乌杜加米兹,你是个没头脑的狍子,你对植物一窍不通,你救不了你的兄弟。”他为他的贫乏的知识伤心,自责不能帮助兄弟。
他在药草丛生的沼泽地寻找了许久。他采摘水田芥,杀了几只鸟,回到他安顿朋友的处所,远远看见灯心草被人践踏得四伏。他走进草丛,大声叫喊,他摸摸睡榻,掀起芦苇,勒内不在里面!
他绝望了,他把头碰撞到柏树干上,喊道:“你在哪儿?你要躲开我,把我当作坏人?可是,谁给了你双足和双翅?是死神夺走了你吗?”
他正在焦躁不安之时,似听见不远处有人声。他屏声敛气,侧耳细听,然后,他倏地跳进波涛中,跃起,游着,再跃起,很快就看见奄奄一息的勒内与一个伊利诺人搏斗。
乌杜加米兹一声大吼,奋力一跃,双脚竟跃出水面,扑向敌人,把他掀翻,与他一起滚进泥泞与芦苇中,就如两头公牛狭路相逢于独一无二的水潭中。他们操起钩嘴标枪,尾巴竖起,纠结一起,额头相撞,发出嗥叫,双脚溅起浪花,汗水从牛角和牛毛里淌下。乌杜加米兹是战胜者,他用树根把对方结结实实捆起来,再捆到树上,又把他刚救出的朋友扶到树荫下面。
勒内经过激烈的搏斗,伤口又迸裂开。乌杜加米兹几乎要扼死这个伊利诺人。
他喝斥伊利诺人:“你怎么凶残到竟折磨这头虚弱的鹿?如果他还有力气,他一头就把你的盾撞碎了,你这胆怯的敌人,我真该掀掉你的头皮!”
他忽然心里一动,问伊利诺人:“你有朋友吗?”
“有。”俘虏答道。
“你有朋友?”乌杜加米兹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不准撒谎啊!”
“我说的是实话。”
“好吧!”乌杜加米兹把小金链放在耳边后,抽出匕首,“快向这马尼杜求饶吧,它刚才不许我杀死你,而蛇部落的纳契人乌杜加米兹也绝不会拆散一对朋友。如果你害死了我的勒内,我成了什么?呀,我只能成为孤零零的狍子,你看,啊,伊利诺人,你干了什么事!你的朋友会怎样呢?他会念叨你的名字,独自走向荒原?不,他会极其不幸!这就是我的情况!……”
这个野蛮人割断捆绑伊利诺人的束缚,“我给你自由,回到你的另一半灵魂那儿去,他可能正在寻找你呢,就像我刚才寻觅我的花冠,是你凶残,把它从我的头发上偷去了。但我相信你,你不会把我藏身的地方告诉你的同胞,你绝不会对他们说:‘傻瓜乌杜加米兹把他的肉中肉藏在友谊的柏树下面。’以你的朋友的名义发誓吧,说你会守口如瓶,就如核桃的两个半壳,不到收割的月份绝不成熟。”
俘虏说:“我,那苏特,我以我的朋友的名义发誓,——我的朋友是治疗我的心痛病的香油,我发誓,我没有看见你们的藏身之地,我发誓,我将缄口不言,两片嘴唇就如两片核桃壳,到了收获的月份才成熟。”
讲完这番话,那苏特要走开,乌杜加米兹拦住他,问他道:“伊利诺的武士都在哪儿?”
“你以为我是胆小鬼,会把这事告诉你?”那人驳斥他。
乌杜加米兹说:“去找你的朋友吧。我刚才给你设了一个陷阱,如果你背叛了你的祖国,我就不信你的誓言了,你就会被我打倒。”
那苏特走远了。乌杜加米兹来照料勒内,就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似乎并不担心伊利诺人会变节,因为那人已发了友谊的誓愿。
几天过去,勒内的伤口开始结痂,青肿也没先前那般痛楚,烧也退了。如果有足够的食品,勒内就能更快康复,但乌杜加米兹只找到一些浆果,最后浆果也绝了迹,他只能作最后的尝试了。
一天夜里,他不让勒内察觉,悄悄走出沼泽地。他在走过的地方扔下芦苇包,如果神助他平安归来,这些芦苇包是路标,助他识别道路。他穿过山岗上的树林,看见伊利诺人的营地,决定穿过去。
他们还点着火,大部分家庭这时候都躺在火旁睡觉。乌杜加米兹把头发绾成伊利诺人的式样,向一家灶火靠近。他看见一头被剥了一半皮的鹿,肉还未来得及放在炭火上烤。乌杜加米兹用匕首切下肌肉最丰满的部分,动作从容得有如在祖屋里备宴。这时,还有几个没睡觉的伊利诺人在笑唱。这时,主妇也睁开眼,但她以为他是她的小儿子,又合眼入睡了。有个猎人在他身边走过,还祝他遇上蓝天,得到海豸里皮大衣,诸事如意。他只能含糊还礼。
一个伊利诺人站起,对他说:“他竟奇迹般地逃走了。”“也许有个神保佑他吧。”乌杜加米兹应道。那个人走开,说:“他藏在沼泽,不能逃的了。他被包围了,我们要用他的脑壳装水喝。”
正当乌杜加米兹冒险与敌人交谈,他听到不远处有个女人唱歌:“我是旺克劳的妻子。我的乳房、乳头如天鹅毛般柔软,猎人的箭在它的中间沾了一滴血。是的,我的乳受了伤,因为我不能救助一个尊重挽女唱歌的是妮丽达,已许配给旺克劳。勒内被伊利诺人俘虏后,妮丽达被迫送给他做这类挽女,但勒内拒绝了,他尊重姑娘。的外国人,但我至少可以救他的朋友!”这个姑娘住了口,她在黑暗中靠近乌杜加米兹,继续唱道:
“佛罗里达的北美以为冬天换了它的首饰,它就不会被岩鹰认出,还在岩鹰里寻找食物。但忠诚的鸽子发现了它,对它说:‘逃走吧,你这鲁莽的鸟儿,你甜美的歌声暴露了你。’”
这歌词打动了乌杜加米兹,他抬起眼睛,看见这姑娘在流泪,同时也看见佩武器的武士走过来。他把那块鹿肉扛在肩上,钻进黑暗中,穿过树林,返回沼泽的拐角处,经过几个小时的艰难险阻,终于回到朋友的身边。
他向勒内撒个谎,巧妙地隐瞒了他经历的险阻。现在他要备餐了,白天他怕有人看见炊烟,夜里怕人看见火光,他还是选择了夜晚,他指望能找到遮蔽火光的办法。
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余晖也已散尽,乌杜加米兹从两根柏树枝里抽出一根细枝,摩擦它们,又抱来一抱树叶,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但干芦苇太迫近着火的灶,烧着了,冒出熊熊的火光。乌杜加米兹想浇灭它,却蔓延了火势,他扑到火堆上,用脚拨火,勒内也尽力帮助朋友,可心有余而力不足!火势蔓延开,噼噼啪啪 窜向灯心草干燥的草梢,又烧向柏树带有树脂的枝柯,风起,火焰旋卷,火星和浓烟直窜天空,烧得天空血红,火势直迫沼泽地。
怎么逃出去?怎样躲开这场烧近身边,威胁他们两个人的火焰?乌杜加米兹用灯心草包载着勒内,拉他到沼泽地的安全区,试图逃往附近的荒原。可是伊利诺人会不会在那儿扎营?他们看见火光后是否封住四处的出口?人就是这样,遭逢最大的不幸时,他们还没想更大的厄运,女人生的儿子很难承认:“这就是不幸的顶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