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阿达拉·勒内·纳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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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

第十四卷 (1)

纳契人的首领“太阳”无畏不屈,激恼了伊利诺人,他们发疯般狂吼:“既然我们无法迫这头老水牛哼叫,我们就叫这头年轻的鹿报偿我们的痛苦。”妇人,孩子,酋长们扑向新的牺牲品,复仇之神对着折磨和眼泪微笑。

有一个住在美国的富人,仁慈慷慨,他的奴隶们从咖啡园摘来樱桃,孩子们把它放在清水池里,由年轻的非洲人用耙耙它们,鲜红的果肉从壳内剔出,或铺在筛子上面。这时主人到橙树下解闷,他与女奴们调笑逗乐,她们为他轻歌曼舞。这幅图景就如伊利诺人折磨战俘的情景,伊利诺人就这样在复仇之神阿塔昂西克的目光下,采摘痛苦的收成。不费多少工夫,勒内就被他们剥了衣衫,捆在祭台的柱上。

烧人的火把正要往树皮上点燃,附近的屋子窜起滚滚浓烟,他们听见嚷叫声,纳契人的喊杀声。一支纳契人明火执仗,冲进伊利诺人当中。围观勒内的人群恐慌骚乱,肇事者慌忙溜走。妇女与孩子也随他们四处逃窜。仓促中他们听不见酋长的命令,稳不住阵脚。就在他们慌不择路时,这一支纳契人冲进刑场。带头的年轻人手持铁斧,他是谁?他就是乌杜加米兹,他冲进火堆,砍去捆人的绳索。

他想讲安慰怜悯朋友的话,但咽住了话头。他还未救出勒内呢,稍迟一刻,勒内就没命了。伊利诺人恐慌之后便冷静下来,发现这支队伍不过寥寥可数的几个人,他们一面吼叫一面集合队伍,包围这支解放部队。纳契人奋力打开一条血路,但他们总共十二个人,寡不敌众。他们只能把勒内围在中央,他伤了脚,手中还穿着箭,提不起斧头,寸步难行。

乌杜加米兹把勒内扛在肩上:这神圣的负担似乎使他长了翅膀,塞留塔的兄弟溜进草地,不让人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喘息。他用一只手扶着朋友,另一只手与敌人搏斗。他们向附近的树林撤退,他身边的伙伴一个个倒地,当他与勒内钻进林子里,十二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夜幕已经降临,乌杜加米兹已钻入浓密的矮林,他把勒内安置于长长的草丛里,两人藏在里面。不久,他们听见脚步声,伊利诺人点燃火把,火光照亮树林最黑暗的角落。

勒内张口,想向朋友表示他的感谢,乌杜加米兹掩住勒内的嘴巴,他知道伊利诺人的耳朵很尖。他站起来,勒内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很欣喜。他用一条绳子拴住勒内的腰,把他往山岗下面拖,山岗下面是沼泽地。

他们在沼泽里面寻了一块隐蔽处。他们间或陷入齐腰深的冒水泡的泥淖里,间或脑袋几乎冒不出水面。他们在水草里开出一条路,它们绊住他们的脚,他们就这样到了高高的柏树林,坐在树根下面休憩。

沼泽四周传来模糊的人声,他听见武士们说:“他逃走了。”几个人说是神救了他们。年轻的伊利诺人互相埋怨,酋长们相信能抓回他们,因为他们留下了足迹。他们驱看门狗深入芦苇丛中寻找。哄哄地闹了一阵子,逐渐,人声远了,终于消失在林子里。

黎明的凉风麻木了勒内的四肢,他的伤口被荆棘、灌木丛撕扯开,赤裸的躯体凝结着一道道冰水。他的骨头发烧,牙齿格格格地打战。乌杜加米兹搂住勒内,用心窝去暖他,阳光从柏树顶透进来,看见他搂着朋友。

崇高行为的母亲啊!自从希腊不复存在,你在印第安的坟墓,在新世界的荒原中安营扎寨!因为你无邪纯洁,你才在荒原中显得伟大!神圣的友谊啊!把你最有力,最纯洁的语言借给我;把你最悦耳的,最动人的声音借给我;把你最激越的感情,把你不朽的火,把你心中涌出的抹不掉的所有东西借给我吧,借给我歌唱你的牺牲精神!啊!谁领我到鲁杜尔的比武场,到欧里亚尔与妮苏的坟去,缪斯还在那儿安慰忠心的亡灵呢!温柔的维尔吉尔神啊,你只会叹息两个朋友的死亡,而我却要讴歌他们不幸的生命。

谁能描写勒内那感动的泪水,那抖动的双唇?谁能来到芦苇丛中的柏树下,见到乌杜加米兹把朋友搂在怀里的情景?乌杜加米兹把象征友谊的马尼杜金链打了三个结,佩在胸前,勒内满身沾血、烂泥,发着高烧。但愿有人能描写他们对视的目光,他们默默地凝视对方,脸上露出上天才有的感情,不幸的感情。友谊啊,对比这一刻的痛苦的幸福,权利、爱情、荣誉,人间的一切快乐算得了什么!

乌杜加米兹是个有德行的人,他本能地猜出翁杜列的险恶用心,他不相信翁杜列的鬼话。他从别的武士口中所述,更坚定他对翁杜列的怀疑,不管勒内牺牲还是被俘,他必须找到勒内,给他办葬礼,或营救他出虎口。

乌杜加米兹没有把他的计划告诉妹妹塞留塔。他只告诉妹妹,有一队年轻武士愿随他去。他脱去衣服,只系一条腰带,为的是轻装上阵,他用颜料涂抹躯体,腰间别上匕首,手握斧头,佩上金链,肩挎一小袋玉米饼、弓箭,到树林会合了伙伴。他与他们溜进黑暗中,到了比丘?德?皮埃尔,穿过它,到了彼岸,像海豸里失子般吼叫,跳跃着,消失在荒野中。

他们走了整整八天,不如说他们飞了八天。乌杜加米兹不睡,不休息,只要合上眼,就看见他的朋友。山啊,瀑布啊,河流啊,他都穿越过去。他像个热恋的情人,冲过障碍,去与心上人相会。有时累极困极,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就似乎听见有个声音在火焰中冲他喊:“乌杜加米兹!乌杜加米兹!我给你的马尼杜在哪儿!”听到这出自心底的喊声,他抖了,忙站起来,吻吻金链,又撒腿飞跑。

伊利诺人回村时动作缓慢,乌杜加米兹来得及在祭祀前赶到。这个野蛮人再不是原先那个头脑简单、轻信的乌杜加米兹了。瞧他多果断,灵活,瞧他的预见,精细的策划,真像个经验丰富的首领。他拯救了勒内,但失去了几个高尚的朋友,他们为了友谊做出了伟大的牺牲!他救了勒内,把他背到沼泽地来,但他还要克服多少困难!

他们停留的地方太近河岸,乌杜加米兹决定藏在水中央的柏树林里。他正要行动,不由担扰起来,他身上只带了一点玉米饼子,怎能使勒内恢复体力?勒内熬受着极大的痛楚,他的伤口裂开,高烧折磨着他,看他痛苦的模样就知道他生命垂危。

担扰,劳累,断粮,乌杜加米兹需要照顾朋友,但他没有绝望。他的意志遇到艰险越坚强,就如一棵橡树,暴风雨正在它的头上酝酿。他比那些采集青苔给孩子做摇篮的母亲还要灵巧,他用匕首砍下灯心草,做成小船状,让勒内睡在里面,把它放在水里拖着。脆弱的小船载着友谊的珍宝。

乌杜加米兹几乎走到绝路之际,接近了柏树林。他忽然欣喜若狂,头一回打破沉默,喊道:“啊!他得救了!我可以放心了!可怜的鸽子,你终于逃脱猎人的追杀了!可是,勒内,我怕你不肯原谅我,因为是我造成这一切的不幸。战斗时我不在你身旁。我怎能离开给我的摇篮放上马尼杜的朋友?乌杜加米兹,你太坏了,太坏了!”

这个野蛮人的简朴的语言与他行为的崇高形成鲜明的对比。勒内在肉体的剧痛中举起伤残的手,睁开惨淡的眼睛,只说得出这句话:“原谅你!”

乌杜加米兹走进柏树林,他砍下低枝,劈开树杈,用灯心草梢做成轻软的床,把朋友扶到床上,盖上干树叶。就如海豸里,水淹没了它的初期工程时,把食物运到最高的地方。

乌杜加米兹的第二项工作是给勒内包扎伤口。他掰开芦苇节,从沼泽里汲来水,把这个节筒里的水倒到另一个节筒里,滤出清水,给勒内洗过伤口,他舔干净朋友伤口上的毒液,哪怕是埃斯居拉匹儿子的手也柔软不过、顶用得过他的手。勒内只能抖动嘴唇,表示他的感激。乌杜加米兹还不时不安地问:“我弄痛你了吗?你觉得好受了吗?”勒内做了个表示舒服的动作,乌杜加米兹继续他温柔的操作。

这个野蛮人丝毫不考虑自己,他把剩下的一点玉米饼子都留给勒内。乌杜加米兹听凭道德的本能行事,对于他来说,高尚的行为只是他完成生命的权力,就如长在芦苇丛中,树荫下的一棵可爱的橄榄树,随风慷慨洒落它成熟的果实于开花的草坪。美洲丛林中的孩子就是这样,在友谊之风的吹拂下,在土地上播下道德,毫不犹豫献给人类以美好的礼品。

得到解救他的朋友的安抚和治疗,勒内合上眼睛,乌杜加米兹也在他身旁酣然入睡。天使们守着他们,他们就像睡在耶稣的弟子“让”的怀里那样舒适。

乌杜加米兹做了一个梦。一位姑娘出现在他的跟前:她靠着一把张开的弓行走,常春藤神杖般绕着弓,身后跟一条狗。她蓝色的眼睛,玫瑰色的双唇半启,脸上洋溢真诚的笑容,神气中蕴含力量与幽雅,她的身上只披一条比维纳斯的腰带还要美丽的腰带。他听见自己对她说:

“外乡来的女郎啊,我在我出生的草棚的土地上栽了一棵槭树。我不在家时,马尼杜恶神伤了它的皮,流了它的浆。我在这沼泽地里寻找草药给它疗伤。告诉我在哪儿找得到它的叶子?”

这位印第安姑娘以安详的声音说:“真的,我说过,能影响你的友谊的智慧的人,能了解智慧的种种狡计。别担心,在我父亲的花园里有的是治树的草药,尤其给受伤的槭树。”

乌杜加米兹似乎看见姑娘露出庄重的神气,她的头罩着阳光,一对金边的白翅膀遮蔽她的神肩,足尖轻触地面,而躯体已飘在透明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