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朝暾刚刚在地平线上露面,勒内就在土著人的住所里睁开双目。那用树皮做的门已经卷起,搭在屋顶上。勒内披着大衣,躺在席子上,脑袋对着窝棚的门口。从熟睡中醒来,扑入眼帘的东西就是又大又圆的蓝天的苍穹,飞翔的鸟儿。鹅掌楸的梢头在吹拂的晨风中抖颤,松鼠在美丽的树枝间跳跃嬉戏,虎皮鹦鹉在光滑如缎的叶子上啁啾。年轻的外国人转脸向着碧蓝的苍穹,凝视着它。它像玻璃般透明,海洋般深沉辽阔。勒内的灵魂深处起了一种极不熟识的,模糊的,幸福的感触。他觉得他的冷血从心房里流到血管,又从血管流进心房里,就如古人给我们描绘的,奶溪迷失在大地里面,当人还纯洁无瑕,黄金年龄的太阳在牧歌声中升起之时。
窝棚里的响动把这个旅人从梦想中惊醒:他看见族长坐一张芦苇席子,勤劳的主妇沙塞加在火炉旁缝制罗日托的花边,那花边用的是鲜红的红松树皮。夏克塔斯的侄女在背人处用隼毛给箭装箭羽。来串门的女友塞留塔似乎在帮她干活儿,但看见她的手停在活计上面,就知道她心里并不平静,想着什么心事。
勒内躺下睡觉时是世俗社会里的一个人,醒来时是大自然中的人。头上的天空是床榻的华盖,花与叶构成的床幔在华美的华盖里悬吊,风吹来清新健康的空气,自由的男人,纯洁的妇人围着他的床榻。他不由自主地摸摸身上,以证实他不是在梦境之中,证实他的确生活在现实中,四周的人与事都是真实的。这就是阿尔米德所喜爱的武士醒来时的情景:巫师看见仇敌酣然沉睡,便把他带到云端,把他置于幸运岛的绿荫里。
勒内起床后出门,跳进附近的碧波里洗澡。他呼吸着檫树和枫树散发的清香,他向东方的光明,向密西西比河的波涛,向大草原,向丛林问安,这才返回窝棚。
女人们看到这个外国人的举动,忍俊不禁地微笑,她们的笑不会伤人。塞留塔给夏克塔斯的客人张罗餐饮。她拿出玉米粉,用泉水把它和软,做成饼子,放在一块石头上面,用火烤它。然后用一只篮子形状的罐子烧开水,把水倒进菝葜根的灰烬里,把它们混和,放在空气里晾晾,就成了味道可口的玫瑰色的“冻”。塞留塔从炉子里取出面包,递给勒内,还给他吃新做的“冻”,还有蜂蜜,槭树水。
她情深意厚地干着这些活儿,站在勒内面前,羞怯不胜。勒内依着夏克塔斯的指点,站起来,双手轻按这位印第安姑娘的头,表示对她的父母的哀悼。她父母双亡,与哥哥乌杜加米兹相依为命。一家人也发出三声痛苦的叫喊,这三声称为孤女的叫喊。塞留塔转身忙她的活儿,勒内吃他的早餐。
塞留塔引吭高歌,为白人武士助兴,歌词如下:“这儿长着一棵柿树,柿树下面一片芳草地。草地里安眠着一个妇人。我在柿树下悲啼,我的名字叫塞留塔,我是长眠在草地里的女人的女儿,她是我的母亲。”
“母亲临终前吩咐我说,‘你要勤劳,成婚后你要忠于你的夫婿。他满意,你也要谦恭,万不可自大”。他若唤你,“呀,我的唇儿要与你的唇儿相接。”你才接近他。他若遇不幸,你要尽力抚慰他;你的灵魂与他的灵魂相随,你的血肉之躯要经受得住风吹雨打,熬得住痛苦的折磨。’我的名字是塞留塔,现在我在柿树下悲啼,我是长眠在草地下面的女人的女儿。”
这个印第安姑娘一面唱着这歌儿,一面簌簌抖颤,眼泪如珠子般沿两颊滚滚而下。她也不明何故,见到勒内,便忆起母亲临终的遗言。勒内不由双目潮湿。一家人受了感动,不免陪着流泪,或出于同情,或出于爱护,或出于道义。这就是早餐时的情景。
这场面才结束,一个武士来了,他带给勒内一把斧头,给他建房子时使用,还领来一个比克里塞依《伊利亚德》中的女俘虏。还要年轻美貌的处女米拉,给夏克塔斯的新收养的儿子勒内侍奉巾木节。塞留塔登时耷拉了脑袋。夏克塔斯听了他们的禀告,猜到了原委,怒形于色,说道:“你们想羞辱夏克塔斯吗?被我收留的武士不该被人看作外人般对待。”
听了老人这番责备,来人拍拍双手,高叫:“勒内被夏克塔斯收留,不该被视作路人。” 这时,老人劝勒内赠米拉一件礼品,老人担心开罪了一个大家族——米拉的家里拥有三十多座坟墓。勒内听从老人的忠告,打开一只番木瓜木做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瓷项链,项链穿在一条欧洲山杨的根上,这欧洲山杨又称为“拒绝树”,因为缠着树干而干枯。勒内把这条项链递给才14岁的米拉,对她说:“祝你的父母幸福! 更祝你的未来夫婿幸福!”米拉悻悻然,把项链扔在地上。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这间房子很安静。塞留塔回哥哥乌杜加米兹的家,米拉回父母家。夏克塔斯与酋长们商议村中的事务。
晚上,全家聚集在鹅掌楸下面,在撒满紫红色马鞭草和金芸香花的草地上吃饭 。单调的歌声,蜂鸟的嗡嗡声,野雌火鸡的尖叫,北美的叹息,嘲鸫鸟的鸣叫,鳄鱼在菖兰里低沉的嗥吼,奏出夜宴难以描述的交响乐曲。
灿然的星光下,梦之神走出黑暗的王国,悄悄降临土著们的屋顶。这是欧洲独眼巨人点燃大火炉的时刻,火炉里的火苗随大风箱的一出一入而或旺或灭。突然,一声锐叫,将屋里的女人们骤然唬醒,一个个从床榻上坐起。夏克塔斯侧耳聆听,只听见一个印第安女人掀起门上的树皮,唇边冲出这话来:“马尼杜恶神动怒了!快出去!出去!”一家人冲到鹅掌楸下面。
夜色笼罩着村庄,乱云在天空飞渡。天空就如画家用画笔在天蓝色的画布上随意乱涂的草图,青白骚动的火舌舔着天空。突然,这火熄灭了,人们听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黑暗中穿行,树林深处响起绝非人类的声音。
这时,一个武士出现在家门口,匆匆对夏克塔斯说:
“部落的议员集合开会了,白人将举起斧头对付我们,他们来了新兵。另一方面,我们的部落发生了骚乱,小‘太阳’的母亲女首领被恶神缠绕,翁杜列有不祥的预感,大主教要谈谈神谕和他做的梦,大家窃窃私语,反对你要收留的法国人,你也目击今夜发生的种种怪诞了,赶快赴会吧。”
摘要
续卷二:纳契人半夜召集会议,商讨与白人作战的大事。老阿达利奥鼓动部落拿起武器,他的主张得到武士翁杜列的支持。女首领亚卡西爱这个翁杜列,她如泼妇般性情暴躁。夏克塔斯劝大伙冷静。但信息女魔受父亲撒旦的挑唆,煽起翁杜列与亚卡西的嫉妒和仇恨之火,因为塞留塔暗恋着勒内,而翁杜列对塞留塔早怀不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