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八章 (1)
那天晚上,哈里特在哈特费尔德宅子过夜。过去几个星期中,她的一半时间在这儿度过,渐渐地,专门为她准备好一间卧室。爱玛认为,目前让她尽可能跟自己在一起,从各方面讲都是最安全最好的。她第二天早上要到戈达德太太那里去一两个钟头,当时便作出决定,她要回到哈特费尔德宅子,在这儿作几天的惯例拜访小住。
她不在的时候,奈特利先生来访,与伍德豪斯先生和爱玛在一起座谈,后来因为伍德豪斯先生散步计划在先,加之女儿坚持不可放弃计划,虽然将客人撇下与他的礼貌客套有悖,但是在两人一起鼓励下还是离开奈特利先生去散步了。奈特利先生不拘泥客套,回答简洁果断,与他冗长的道歉和欲行又止的礼貌形成滑稽的对比。
“请你原谅我,奈特利先生,我相信,假如你认为我并不非常冒昧无礼,那我就接受爱玛的建议,去散步一刻钟。鉴于太阳已经西沉,我相信我最好尽自己最大能力走三段地界。奈特利先生,我非常失礼了。由于身体原因,我认为自己拥有些特权。”
“我亲爱的先生,别把我当外人。”
“那就由我的女儿作为我杰出的代表。爱玛一定高兴招待你。因而我认为我要请你原谅,去走我那三个地段——那是我冬天的例行散步。”
“再好不过了,先生。”
“我本希望请你陪我,可我走得很慢,我的速度会让你厌烦,再说,你回唐沃尔还得走很长的路。”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我马上就走。我认为你越早出发越好。让我为你取你的大氅,给你开园子门。”
最后伍德豪斯终于走了。但是奈特利先生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再次坐下来,似乎倾向于多谈一阵。他开始谈起哈里特,谈论她用的由衷赞扬之辞是爱玛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我不像你那样把她看作美人,”他说,“不过她是个好看的小东西,我倾向于认为她的天性非常好。她的性格随周围的人而定,受到好的影响会变成个高尚的女人。”
“你有这种想法我很高兴。我希望,好的影响并不缺乏。”
“哎呦,”他说,“你急于受到恭维,那我就告诉你,你怎么让她得到提高。你治好了她原来那种女学生般的傻笑。她真的给你争了光。”
“谢谢你。假如我感到自己毫无用处,会感到悔恨的。不过,并非每个人在该给人夸奖的时候愿意施恩。你也并不是常常对我大加褒扬。”
“你说过,你今天上午要等她?”
“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等她。她离开的时间已经超过原来的打算了。”
“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吧,或许是她的一些客人到访。”
“海伯里村的闲扯!让人厌烦的倒霉鬼们!”
“哈里特不会像你一样,认为每个人都讨厌。”
爱玛知道这话很正确,不能争辩,也就什么也没说。他很快微笑着补充道:
“我不假装了解时间或地点,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我有很好的理由相信,你的小朋友很快就会听到某个对她有利的事情。”
“是嘛!为什么?什么类型的事情?”
“非常严肃的事情,我向你保证,”仍然是一脸微笑。
“非常严肃!我只能想到一件事——谁爱上了她!什么人让你这么深信不疑?”
爱玛多半希望埃尔顿先生留下个暗示。奈特利先生是大家共同的朋友和顾问,她知道埃尔顿先生会向他求教的。
“我有理由认为,”他回答道,“哈里特?史密斯很快会受到求婚,求婚者是个无可挑剔的人——罗伯特?马丁。今年夏天她去阿比水磨农场拜访时似乎让他打定了主意。他爱她爱得发狂,决意娶她为妻。”
“他这人十分谦恭,”爱玛说,“不过,他能肯定哈里特有意嫁给他吗?”
“这个嘛,他有意向她求婚。你说行吗?前天晚上他专程到阿比来向我请教。他知道我对他和他的家庭非常敬重,我相信,他认为我属于他最好的朋友之列。他请教我的意见,问我这么早便成家是不是过于鲁莽;问我是不是认为她太年轻。总而言之,问我总的来说是不是赞成他的选择,他心里担忧的是她的社会地位高于他,尤其因为是你提高了她的地位。我听了他说的话感到非常高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人表达的良好愿望比罗伯特?马丁更真诚。他谈话总是十分中肯爽快,直截了当,而且判断正确。他把一切都讲给我听,告诉我他的情况和计划,还把他结婚时的家庭安排告诉了我。
他是个杰出的年轻人,既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好兄长。我毫不犹豫地赞成他结婚。他向我证明说,他有能力结婚。我深信,处在他的地位上,他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我也赞扬了那位漂亮姑娘,最后在非常愉快的气氛中送他出门。可能他先前没有重视过我的意见,不过这一次他肯定对我高度重视。我敢说,他离开我的房子时,心里认为我是他有生以来最好的朋友和顾问。这件事发生在前天晚上。现在,我们可以相当有把握地推测,他会不失时机地与这位女士谈。由于他昨天显然没有谈过,今天他到戈达德太太那里去就不是不可能的;她或许会被一位访客缠住不能脱身,心里根本不知道他等得难熬。”
“请问,奈特利先生,”爱玛在他谈话的大部分过程中心里都感到暗自好笑,“你怎么知道马丁先生昨天没有说过?”
“当然啦,”他回答道,心里觉得吃惊,“我并不很清楚。但这是可以推断出来的。她昨天不是整天跟你在一起吗?”
“好啦,”她说道,“为了回报你对我讲的这一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况。他昨天说过了——或者说是他写过了,而且受到了拒绝。”
奈特利先生要求重复这话,最后才终于相信是真的。他又惊讶又难过,站起身的时候脸都气得涨红了,说道:
“那她准是个大傻瓜,我以前可没想到。这个愚蠢的姑娘到底要干嘛?”
“啊!”爱玛嚷道,“男人从来就弄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拒绝男人的求婚。在男人的想象中,一个女人会嫁给向她求婚的任何人。”
“胡扯!男人才不会想象出这种事情呢。但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哈里特?史密斯拒绝了罗伯特?马丁?如果这是真的,那简直是疯狂。我想,你该不是搞错了吧?”
“我看着她写的回信,再不能清楚了。”
“你看着她写回信!你还替她写了吧。爱玛,这可是你常有的作为。是你说服她拒绝了他。”
“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那么做。不过,假如我真地那么做的话,我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马丁先生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年轻人,不过我不认为他配得上哈里特。而且我对他居然厚着脸皮给她写信感到极为吃惊。照你的说法,他似乎还有些顾虑。真可惜,他居然克服了这些顾虑。”
“配不上哈里特!”奈特利先生激动地大声喊起来。稍过片刻之后,他以比较平静然而却十分尖刻的声音补充道:“不错,他的确跟她不匹配,因为他的理智和地位都比她高得多。爱玛,你对那个女孩子的错爱蒙蔽了你的眼睛。哈里特?史密斯哪方面比罗伯特?马丁优越——不论是出身、本质还是受过的教育?她不过是个不知名人物的私生女,也许生活根本无着落,再说,她肯定没有受人尊敬的社会关系。在大家的心目中,她的身份不过是个普通学校的寄宿生而已。她不是个有理智的姑娘,也根本不是个有知识的姑娘。她学到的全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她本人太年轻,太单纯,靠自己不可能学到什么东西。在她这个年纪上,不可能有什么经验。靠她那点可怜的智慧,决不会琢磨出对自己有益的事情。
她长得好看,脾气温和,不过如此而已。我向他提出忠告时惟一的顾虑是替他着想,因为她配不上他,而且跟他并不门当户对。就财产而论,我认为他本来该娶个更富有的姑娘;在寻找有理性的伴侣和有用的帮手方面,他也不会找到比她更糟的对象了。可我不能对一个正在恋爱的男人如此推理,再说,我也深信她对这桩婚事无害,因为她的天性得到像他那样的正确指引或许非常容易被引上正途,得到非常好的结果。我感觉到,从这桩婚事受益的完全是她;直到现在,我都毫不怀疑,如果大家得知她居然获得这么好的运气,准会大声赞叹。我甚至肯定你对此会感到十分满足。我当时立刻就想到过,你不会为你的朋友离开海伯里感到遗憾,因为她的终身大事定得这么好。我还记得当时自言自语说过:‘虽然爱玛那么偏爱哈里特,可是就连爱玛也会认为这是一桩非常匹配的婚事。’”
“你对爱玛了解得这么少,竟然说出这种话,让我不能不深感诧异。那是个什么人啊!想想看吧,一个农夫能配得上我一个最亲密的朋友,马丁先生就算有各种优点,也不过是个农夫而已!让她嫁给一个我绝对不愿结识的人,她离开海伯里的时候我还不会感到遗憾!真不知道你怎么会认为我可能产生这种感情。我肯定你我的想法大不相同。我不得不认为,你的说法实在不公平。你对哈里特的说法有失公允。其他人和我都有非常不同的评估;在他们两人中,马丁先生或许比较富有,但是,在社会阶层方面,他无疑比她低。她活动的圈子高高在他之上。假如结婚,那可是屈身下嫁。”
“一个无知的私生女高攀一位受人尊敬、知识丰富的绅士农场主也能算下嫁!”
“要说她出生的情形,从法律的角度讲,也许她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但这并不影响人们正常的认识。她不能为别人的错误付出代价,她的社会地位不能因此便低于养育她的人。几乎可以毫不怀疑地说,她父亲是个绅士——而且是个富有的绅士。她的生活费非常充裕,凡是能保证她生活舒适地位改善的东西,从来就不缺少。她是个绅士的女儿,这一点在我看来不容置疑。她与一位绅士的女儿关系甚密,恐怕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吧。因此,她比罗伯特?马丁先生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