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 十 二 章
爱玛认为,要想使预期中的舞会完全令人满意,只剩下一样事情需要考虑——日期应当定在弗兰克?邱吉尔得到准许在萨利郡暂住的时间内。尽管韦斯顿先生自信时间充裕,可她却认为,邱吉尔家准许外甥在两个星期之外逾期逗留的可能性不该完全排除。大家认为这一想法不可行。可是准备工作必须有足够的时间,只有进入第三个星期,一切才能安排妥当。他们还必须再用几天,进行计划、安排,心里忐忑不安地希望——照她的想法就是——别遭遇白忙一场的危险。
恩斯康伯宅子还算宽宏大量,不是口头上宽宏大量,而是行动上恩准。他希望多住两天的请求显然让他们感到不快,但是并没有遭到反对。迄今为止,一切都进展顺利。一般来说,一种担心消除后,立刻会产生另一种苦恼。爱玛现在对舞会的事情确定后,开始为奈特利先生对舞会所持的冷漠讥讽的态度感到苦恼。不知是由于他本人并不跳舞,还是由于事先没有向他求教,他似乎打定了主意,对舞会不感兴趣,决心抵制舞会激起的好奇,不顾它能带给他的娱乐。爱玛主动与他谈起这事,可是得到的赞成无非是:
“好得很。如果韦斯顿一家认为值得为几小时的吵闹费那么大麻烦,我什么反对意见也没有,我只想说,他们没有为我的乐趣作出选择。喔,是啊,我一定要去的。我不能拒绝。我还要尽量保持清醒。可是我宁愿呆在家里,浏览威廉?拉金斯一个星期记的帐目,我承认,我宁愿这么消磨时间。看人家跳舞的乐趣!我可实在没有,从来不看。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人愿意看。我相信,舞跳得好就像美德,是对自己的褒奖。旁观者一般都在考虑完全不同的事情。”
爱玛觉得这话是针对她说的,于是觉得相当气愤。他这么冷漠,或者说这么愤慨并非出于对简?费尔法克斯的感情,也不是受到她本人的感情引导而反对这次舞会,因为她对这次舞会喜欢到非同凡响的程度。舞会让她生机勃发,心胸开朗。她不由自言自语道:
“啊!伍德豪斯小姐,我希望不要发生任何事情阻止这次舞会。要是那样的话,我会多么失望!我真心盼望它的举行,我承认,它能给我带来极大的喜悦。”
他宁愿与威廉?拉金斯做伴,这就显然表示他对简?费尔法克斯并无特殊感情。对!她越来越确信,韦斯顿太太在这方面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他对她仅仅怀有朋友或同胞般的喜爱——而不是爱情。
唉呀!她立刻就无暇与奈特利先生争执了。两天欢乐的安全感后,紧接着是一切全都遭到粉碎。邱吉尔先生送来一封信要求外甥立刻返回。邱吉尔太太身体不适——非常不适,不能没有他在身边。她丈夫在信中说,她两天前给外甥写信时就一直处在病痛状态,但是,由于她从来不愿让别人感到难过,而且她从来不习惯于考虑自己,于是便没有提起自己的病。可是她现在病得实在不能等待了,必须请求他片刻也不耽搁,立刻启程回恩斯康伯。
这封信的梗概立刻由韦斯顿太太写了个便笺通知爱玛。他离去已经不可避免。尽管他对舅母的健康并不真正感到惊慌,心中的厌恶感也没有缓和,可是他必须在几个小时之内动身。他了解她的种种疾病,那些病都是在她心里不愉快的时候发作。
韦斯顿太太补充说:“他只剩下早饭后的一点时间,可以匆匆赶往海伯里村,向几位他认为对他感兴趣的朋友道别。他可能很快就要去哈特费尔德。”
这个便笺让爱玛悲伤得连早饭也吃不下了。读过一遍后,她除了伤心哀叹之外什么办法都没有。舞会的损失——失去这个年轻人的悲伤——还有这个年轻人可能产生的种种感情!真是太可悲了!本来可以享受一个欢乐的夜晚!大家本来都会感到愉快!她和她的舞伴本来将是最幸福的一对!“我早知道会这样的”,她只找到这么个慰藉。
她父亲的感觉非常明确。他的主要考虑是邱吉尔太太的病,想要知道她得到怎样的治疗,至于说那舞会,亲爱的爱玛竟然感到失望让他深感震惊。好在大家呆在家里都很安全。
爱玛做好接待准备,等了很长时间客人才到。但是,如果说他让人等得不耐烦的话,他的悲哀神色和无精打采的模样也算赎了罪。他感到离别的话题太沉重,不愿提起。他的沮丧溢于言表,坐下来的最初几分钟沉思着没有开口。等到被别人的话惊醒后,他只是说:
“在各种可怕的事情中,离别是最恐怖的。”
“可你还会再来的,”爱玛说,“这并不是你平生对朗道斯宅子惟一的来访啊。”
“啊!”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我要努力为此而奋斗!这将是我种种想法和深深关心的目标。如果我的舅舅和舅母春天去城里住的话……可我恐怕……他们去年春天就没有挪动一下……我恐怕这成了他们的既定风俗了。”
“我们的可怜舞会也只好放弃了。”
“啊!舞会!我们等个什么?干嘛不立刻抓住机会享乐?幸福从来都是被准备给毁掉的,愚蠢的准备!你告诉我们会是这样的。啊!伍德豪斯小姐,为什么你从来都是正确的?”
“说实话,在这个问题上正确,我感到很难过。我宁愿要欢乐也不想要明智。”
“如果我能再来,我们还要举行我们的舞会。我父亲指望着这个呢。别忘了你许诺的事情。”
爱玛的表情十分高雅潇洒。
“度过这样的两个星期!”他继续说道,“每天都比以前的任何一天更加宝贵,更加喜悦!每一天都让我觉得呆在其他地方简直无法忍受。留在海伯里的人真幸福!”
“既然你如此宽宏地伸张正义,”爱玛笑道,“我倒要冒昧地问问,你起初是否有过什么怀疑?我们是不是你始料所不及的?我相信一定是这样。我能肯定,你起初没料到会喜欢我们。假如你原来对海伯里有好的印象,就不会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决定前来拜访。”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不承认有这种感情,但爱玛确信这肯定是真的。
“你今天上午非走不可?”
“是啊,我父亲要来这儿跟我会合。我们一起步行回去,我不得不立刻出发。我恐怕他很快就要来了。”
“甚至拿不出五分钟时间与你的朋友费尔法克斯小姐和贝茨小姐道别吗?多么不幸哪!贝茨小姐强有力的、善辩的思维也许能强化你的精神呢。”
“是的——我已经去拜访过她们了。经过她们的门口,我认为最好进去看看。那样做是正确的。我逗留了三分钟,因为贝茨小姐不在,我只好等她。她出门了,我觉得不能不等她回来。她是个人们可能……人们非嘲笑不可的人,可是大家并不想轻视她。我最好还是拜访一下,然后……”
他迟疑一下,站起身,走到窗口。
“简而言之,”他说,“伍德豪斯小姐,也许……我认为你几乎不能不怀疑……”
他望着她,仿佛希望看透她的思想。她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这是一个先兆,预示着她不情愿看到的某种特别庄重的事件。她逼着自己开口,希望摆脱这种压力:
“你做得完全正确。你做道别拜访十分自然。那么……”
他保持着沉默。她相信他在望着她,也许在思索她说的话,试图理解她的态度。她听见他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自己叹息的原因。他不能相信她在鼓励他。尴尬的片刻过去之后,他再次坐下来,以比较坚定的口吻说道:
“我好像觉得我的余生要在哈特费尔德度过。我对哈特费尔德的敬意非常诚挚……”
他再次停顿下来,再次站起身,看上去十分尴尬。他爱她的程度比爱玛的假设更深。如果他父亲没有出现,谁知道他们这次会见将以什么方式结束。伍德豪斯先生很快便跟了过来。由于需要努力应付他们,他这才镇定下来。
然而,没过几分钟,目前的磨难便结束了。韦斯顿先生在事务没有办完之前从来都十分紧张,他既不会拖延时间逃避无可避免的坏事,也没有能力预见到尚未经过证明的坏事。他说:“该走了。”虽然那年轻人似乎要叹气,而且也的确叹息了一声,可是却不能表示不同意,站起身来朝外面走。
“我要知道你们大家的消息,”他说,“那是我重要的安慰。我要了解发生在你们中间的种种事情。我已经要求韦斯顿太太与我保持通信。她十分好心地答应了。啊!当一个人对看不见的事物非常感兴趣的时候,一位女子的通信该是多么珍贵啊!她会告诉我一切。我将通过她的信再次体验亲爱的海伯里。”
一次友好的握手,一声诚挚的“再见,”结束了他的话,门很快便将弗兰克?邱吉尔关在外面。他们互相关注的时间太短,会见的时间太短,他却已经走了。爱玛与他分手感到遗憾,预见到他的离去是社交圈子的重大损失,心里开始害怕感到太遗憾,觉得这种感情太沉重。
这是个悲伤的变化。自从他到达以后,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他在朗道斯宅子逗留的两个星期中,她的精神极为高涨——那是无法描述的高涨精神。每天早上都想到会看见他,预料会看见他,确信能得到他的注意,体会到他的活泼,观察到他的风度!那是非常愉快的两个星期。从那样的兴致高度沉沦到哈特费尔德宅子日常的俗套中,该是多么凄凉。他几乎说出他爱她,使各种提议臻于完满。他的爱有多大的力量,已经有怎样的持久性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是在目前她毫不怀疑他对她热烈而专一的崇拜和有意识的喜爱。她对这一点感到确信,与其他事情结合起来考虑,使她觉得,尽管以前决心抵抗这种想法,可是她一定有点爱他了。
“我当然在恋爱,”她说道,“这种冷漠、倦怠、愚蠢的情绪,这种坐卧不宁、神不守舍的心境,对这所房子感到索然乏味的看法!——我一定是在恋爱。假如我没有恋爱,那我准是世界上最古怪的人啦——至少在以后几个星期的时间里会恋爱。唉呀!对有些人来说是坏事,可是对其他人却是好事。即使大家不为弗兰克?邱吉尔感到伤心,也至少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对不能举行的舞会感到悲哀。可是奈特利先生却会感到高兴。现在,假如他喜欢的话,可以跟他亲爱的威廉?拉金斯在一起度过那个夜晚了。”
然而,奈特利先生并没有表现出得胜后的愉快。他不会说他为自己的缘故感到遗憾,假如他那么说,他自己非常欢快的表情会跟言语发生矛盾。但是他口气坚定地说,他为其他人的失望感到遗憾,然后极为好心地补充说:
“爱玛,你跳舞的机会太少,你实在够不幸的,实在不幸!”
她过了好几天才去见简?费尔法克斯,为的是判断一下她对这个可悲变化的遗憾是否真诚。但是,她们见面后,爱玛发现她的镇定自若令人厌恶。不过她的身体非常不好,头疼得厉害,她姨妈因此便声称说,假如真的举行了那场舞会,她认为简也不能参加。把她不恰当的冷漠部分地归咎于身体不佳导致的情绪低落,这对她实在算是一种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