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名的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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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2)

第三卷4 (2)

“当然没有。最初的时候我还天真地认为,你在这一点上和我想的一样啦 ,因为你在基督寺成天都受着圣公会的熏陶,还有菲洛特桑先生——”

“除了在一定程度上我对基督寺的学术有所敬仰外,其它方面丝毫不看重它,”淑?布莱德赫认真地说。“是我对你说起的那个朋友使我失去了对它的敬仰。他是我所认识的最不信宗教、而又最讲道德的人。而基督寺的学术好比新酒装在旧瓶里。基督寺的中世纪精神必须消失,必须被抛弃,不然基督寺城市本身就得消失。固然,有的时候,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地对它古老的宗教传统暗自产生喜爱,因为那儿的一部分思想家们将这些传统保存了下来,他们的行为如此感人、朴素而真诚;但是当我的心灵最忧伤、最正常的时候,我就总感到——

‘啊,圣人们可怕的光轮,只是被绞死的诸神留下的枯骨残魂!’”…… 

“淑呀,你那样说可就不是我的好朋友了!”

“那我不说就是了,亲爱的裘德!”她十分激动,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于是她转过脸去。

“我仍然觉得基督寺有很多荣耀的地方,虽然我曾因为去不了那儿怨恨过它。”他温和地说,尽力不让自己冲动,以免又惹出她的眼泪来。

“那个地方的人都是愚昧无知的,只有那些市民、手艺人、酒鬼和乞丐除外,”她说,由于他们意见不一,她仍显得很固执。“那些人当然看到了生活的真面目,但学院里的人没有几个能这样。你自已就证实了这一点。当那些学院建立的时候,基督寺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你有求知的热情,可是你没有金钱、没有机会或没有朋友。但是你却被那些百万富翁的儿子挤出了人行道。”

“哎,就是没有得到学位我也能行的。我关心的是更崇高的东西。”

“而我关心的是更广阔、更真实的东西,”她坚持说,“目前的基督寺,学术在向一方面发展,守教又在向另一方面发展;它们站在那里毫不相让,像两头互相顶撞的公羊一般。”

“菲洛特桑先生会——”

“那个地方充满了盲目崇拜者和见神见鬼的人!”

他注意到,只要一提到那个小学教师的事她就要把话题转开,谈些令他不快的大学生里的一般问题。她成了菲洛特桑的被保护人,同他订了婚;裘德对她的这种生活很想知道一些情况,想得都要成病态了。然而她就是不给他一点启示。

“喔,我也正是那样子的人,”他说。“我害怕生活,也总是见神见鬼的。”

“可是你那么善良,那么可亲!”她低声说。

他什么也没说,心在怦怦地跳。

“你刚才在读关于牛津运动发起人那一节,是吗?”她又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以掩盖她真实的感情:她常常玩这种把戏。“让我想想看——我是什么时候读到那里的?——在1800年——”

“你说话带些讥讽,我听了可是很不高兴呀,淑,现在你照我说的去做好吗?我对你说过,我每天这时都要念一章经,然后做祈祷。这儿有一些书,你可以随便挑选一本背对我坐着翻翻,让我做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好吗?你真的不愿和我一起做?”

“我想看你做。”

“别这样。快别取笑我了,淑!”

“好吧——我要听你的话了,不惹你生气了,裘德,”她说,那语气就像是一个决心永远变好的孩子一样,她顺从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本小型的《圣经》(不是他用的那本)放在她旁边,他在一边去做自已的事时,她便把书拿起来翻着看。

“裘德,”等他做完祈祷后她欢快地说,“你让我为你另外编本《新约全书》好吧,就像在基督寺时我给自己编的那本一样?”

“哦,那好。不过你是怎么编的呢?”

“我把我那本旧《新约全书》中的《使徒书》和《福音》全部拆散成单独的小册了。然后按照写作的年月顺序重新编排,先以《帖撒罗尼迦前书和后书》开头,接着是《使徒书》,把《福音》放在最后。这样编排好后便重新装订起来。我那个大学朋友……什么先生——别管他的名字啦。可怜的孩子——说这主意很不错。我感觉后来我读这本书比以前有趣一倍,并且还要好懂一倍呢。”

“哼!”裘德感到有渎圣的意味。

“这真是文学上的胆大妄为行为,”她翻看着《所罗门的歌》。“我是指每一章前面的那些提要,它们把叙事诗的精神实质都歪曲了。你用不着惊恐:谁也不会说那些是上帝的神笔。说真的,许多神学学者对它们都嗤之以鼻。那二十四个长老或主教——管他们是多少——拉长着脸坐在那儿写出那些废话来,想到这就让人感到滑稽可笑。”

裘德像是受了伤害似的。“你太具有伏尔泰(伏尔泰(1694—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作家,哲学家,主张开明君主制。)精神了!”他咕哝道。

“真的吗? 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人们没有权力去篡改《圣经》!我讨厌这种骗人的东西,它们只会用抽象的宗教词语,掩盖那充满激情、卓越伟大的诗歌里所包含的令人狂喜、纯真自然和富有人性的爱!”她越说越激动,几乎对他的指责发怒了,眼睛也湿润了。“我真希望这儿有个朋友支持我,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在我一边!”

“可是我亲爱的淑,非常亲爱的淑,我可没有反对你呀!”裘德说着,抓住她的手,万没有想到在纯粹的辩论中,她都会掺上了自己个人的感情。

“不,你反对我,你就是反对我!”她大说声,转过脸去,以免他看见她那满含泪水的眼睛。“你就是和师范学校那班人站在一边——至少你看起来差不多是这样!我只是坚持认为,把这样的诗句‘你可爱的人儿哪里去了,啊最美丽的女人?’解释成:‘这是教会在宣称她的信仰’是荒谬绝伦的!”

“好吧,既然如此就算是吧!你样样事情都要带上个人的感情!我只是——非常愿意用非宗教的意义来解释那句话。你知道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最美丽的女人,真的!”

“不过你现在别再说了!”淑回答说,严肃的声音中包含着异常的温柔。他们互相对视着,像酒店里的老朋友见了面一样握着手;裘德认识到为这样一个虚假题目去争辩真是可笑,而她觉得为一本古老得像《圣经》这样的书中写的话去落泪真是无聊。

“我并不想打乱你所深信的东西——真的不想!”她又安慰地说,因为现在他远比她还激动烦恼。“不过我确实很希望鼓励某个男人心怀崇高的目标;当我看见你,并知道你想做我的朋友时,我——我坦白了好吗?——心想你或许就是这么个男人。可是你太不加深究地相信传统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唔,亲爱的,我想一个人总不可能事事都要深究之后才去相信吧。人的生命短暂,你总不可能把欧几里得的命题都亲自算出来以后才去相信吧。我对基督教就是不深究就相信了的。”

“唉,也许你还会相信更糟糕的东西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也许我已经这样了!”他想起了阿拉贝娜。

“我不会问您做什么了,因为我们要成为很好的朋友,永远、永远也不要惹对方生气了,是吗?”她信任地望着他,她说话的声音就好像极力想要偎依在他怀里似的。

“我永远都会关心你的!”裘德说。

“我也会永远关心你,因为你很真诚,对一身缺点、让人讨厌、心眼狭小的淑这么宽宏大量!”

他眼睛盯着一边,因为他感到淑那儿充满女性特征的温柔太令人难受了。难道这就是使那个撰写社论的可怜人心碎的事吗?接下来就是该让他也心碎了吗?……但淑又确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人儿!……只要他不想到她是一个女人,像她那样并不把他当个男人放在心上一样,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朋友的,因为尽管他们在一些虚无的问题上意见分歧,但这只会在日常的人生经历上把他们拉得更拢。在他遇见过的所有女人中,她是他最亲密的一个,他几乎不相信时间、信仰或分别会将他们彼此分割。

可是她总疑心重重,这又使他感到悲哀。他们就那样坐着,直到她再一次入睡,他也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地打起盹儿来。每次一醒过来他就把她的衣物翻动一下,把火重新升起。大约早晨六点钟时他完全睡醒了,点燃一支蜡烛,看见她的衣物已烤干。她仍睡在比他的椅子舒适得多的安乐椅上,穿着他那件大衣,脸蛋像块刚烤出的面包那样热乎乎的,又像是希腊神中的侍酒俊童具有男孩子气。他把烤干的衣服放在她身边,触了触她的肩膀,走下楼去,到院子里的星光下洗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