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5 (2)
“那这样吧——咱们一小时后在什么地方碰头好不好——比如在那边的便餐棚,各自去四处转转?这样你想看什么就去看什么,我也一样。”
卡特勒特很乐意地同意了她,于是他们就分手了——他朝着那个展示麦芽制作法的屋棚走去,而她则朝着裘德和淑那一边去了。可是她还没有重新跟上他们,便迎面遇见了一张笑脸,原来站在面前的是安妮,她少女时期的朋友。
安妮因为偶然碰见了旧日的朋友而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她笑过之后就说。“我很快就要结婚了,可是我未婚夫今天没能来这儿。不过咱们那儿很多人都坐游览车来了,这会儿也不知转到哪里去了。”
“你遇见裘德和他那个年轻女人,或太太,或不管什么的没有?我刚才看见他们来着。”
“没有。我已经好多年没看见过他一眼了!”
“哦,他们就在附近什么地方。瞧,就在那儿——在那匹灰色的马旁!”
“啊,那就是他现在的情人呀——你刚才说是太太?他又结婚了吗?”
“我不知道。”
“她很漂亮,对吧?”
“不错——这一点没啥可说的,或感到吃惊的。不过却不是那么稳重;你看她那个样子,真是一个细长、不安稳的小东西。”
“他也是一个好看的家伙呀!他不应该甩开你的,阿拉贝娜。”
“我也没说应该呀,”她咕哝道。
安妮大笑起来,“这就是你,阿拉贝娜!有了男人却总是想得到别的男人。”“算了吧,我倒想知道哪个女人不这样呢?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小东西,她并不懂得什么是爱——至少不懂我所说的爱!从她的脸上我就看得出她不懂。”
“也许,亲爱的阿比,她所说的爱你也不懂呀。”
“我敢说我还真不想懂哪!……啊——他们到艺术部去了。我也想去那儿看些画。咱们一起去那里好吗?——唉呀,我完全相信威塞克斯的人都到这儿来了!你看维尔贝特医生也来啦。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可他还是和我从前认识他时一样,一点也没显老。你好呀。医生!我刚才还在说,你现在和你过去知道我还是个小姑娘那阵一样年轻呀。”
“这都是我常服自己做的药丸的结果嘛,夫人。只要两先令三便士一盒就行啦——效果很好,政府都发证认可了的。我建议你也学我的样,买点这个抗衰老的药去试试,好吗?只要两先令三便士一盒。”
医生已从他的马甲口袋里取出一盒药丸来,阿拉贝娜只好勉强地买了一盒。
“同时,”她付了药丸的钱后他继续说,“你可以得到我的好处,你——难道不是福勒太太吗,原来玛丽格林附近的那个唐小姐?”
“不错。不过现在是卡特勒特太太啦。”
“哈——这么说你失去他了?他是个多么有希望的青年哪!你知道不,他还是我的一个学生呢。我教过他一些死语言(死语言,指已被废弃的语言,如拉丁文。)来着。可是不久,他就和我知道的一样多了,真的。”
“我失去了他,但可不是你想的那样,”阿拉贝娜干巴巴地说。“是律师把我们拆开了的。他在那儿,快看,多么有精神,多么壮实呀。他和那个年轻女人一起正要进艺术展览部去了。”
“啊——哎呀!他看起来很喜欢她。”
“人们说他们两个是表兄妹。”
“表兄妹关系对他们的感情非常方便,是吗?”
“是呀。她丈夫和她离婚时,也肯定是这么想的……咱们也去看看那些画像吧?”
于是他们三个人也跟着穿过草地,走进了艺术部。裘德和淑带着孩子,一点不知道他们对别人所引起的兴趣,往上走到该建筑物末端的一个模型处,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看了很久才往前移去。阿拉贝娜和她的朋友们随后也来到了模型旁,只见上面刻着这样的铭文:“基督寺红衣主教学院模型,裘?福勒与淑?弗洛伦斯?玛丽?布莱赫德作。”
“原来是在赞美他们自己的作品呀,”阿拉贝娜说。“裘德就是这么个脾性儿——总想到学院啦,基督寺啦,就是不好好干自己的工作!”
他们匆匆忙忙地看了一些画,然后来到音乐台。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听军乐队演奏音乐,这时裘德、淑和孩子也过来了,站在另一边。阿拉贝娜并不在乎他们是否会认出她来;但是他们太深深地沉迷于自己的生活了,军乐队的音乐令他们兴奋激动,加之她又戴着缀满珠子的面纱,所以他们就没有发觉她。她从一大群听众的外边绕道过去,从那对情人的身后走过,因为今天他们的行动意想不到地迷住了她。她从后面仔细观察着他们,注意到裘德的手在握着淑的手;他们靠得很近,心想这样就可以不让人看见他们这种默默无言、互传心声的动作。
“真是愚蠢的傻瓜——像两个小孩子一样!”阿拉贝娜闷闷不乐地低声自语道,然后又回到了同伴身边, 一言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同时安妮已带着开玩笑的口气对维尔贝特医生说,阿拉贝娜在兴致勃勃地去追她的第一个丈夫呢。
“我说,”医生把阿拉贝娜拉到一边说,“你想要这个东西吗,卡特勒特太太?这可不是按照我那常用的药典配制成的,不过人们有时问我要这东西。”他取出一小瓶药来,药液清澈透明。“这是古人常用的一种春药,效果非常好。我在研究古书时发现了这种药,疗效百发百中。”
“那是用什么制成的呢?”阿拉贝娜好奇地问。
“这个——其中一个成分就是用家鸽或野鸽心脏的液体经蒸馏而成。差不多需要一百个鸽子的心脏,才能提取到这一瓶药呢。”
“那你又如何弄到那么多鸽子的呢?”
让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我弄到一块岩盐,把它放在我房顶的鸽棚里,因为鸽子太喜欢吃这东西了。没过几小时鸽子就从四面八方——东、西、南、北——朝岩盐飞来,因此我需要多少就可以弄到多少。你使用这个药的时候,设法在你意中的男人喝的东西里大约滴上十滴就行了。不过记住,我之所以把这一切告诉你,是因为从你的问话中我猜测你想买这种东西。你一定不会骗我吧?”
“好吧——买一瓶也没关系——拿去送给哪个朋友或熟人什么的,让她在自己小伙子身上去试试好啦。”她问了价格后,就拿出三先令来付了药钱,并很快把一瓶药插进她宽大的胸部衣袋里。接着她说她和丈夫约好了的按时在便餐棚碰头,便和他们分手漫步朝那儿走去。这时裘德、淑和那孩子已去园艺篷了,阿拉贝娜瞥见他们站在一簇开放的玫瑰花前。
她呆在那儿观察了他们几分钟,然后才带着十分懊恼的心情去和丈夫会面。她发现他正坐在便餐棚旁边的一张凳子上,与一个衣着鲜艳、正招待他喝酒的侍女说着话。
“我想你在家里已喝得不少了吧!”阿拉贝娜郁郁不乐地说。“想必你该不是从自己酒吧赶上五十英里的路,到这儿来喝酒呆着不走吧?带我四处走走,像别的男人领着他们的太太游览那样!真该死,别人会以为你是个年轻的单身汉呢,在那儿自顾自地喝酒!”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在这儿碰头的吗,我除了在这儿等还能做什么?”
“好啦,既然咱们已到一块儿了,就走吧,”她回答,好像因为太阳照着了她要和它吵一架的样子。于是他们一起——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和红光满面的女人——像信基督教的国家里一般夫妇那样,带着互相责怪、彼此不满的心情离开了便餐棚。
与此同时,那一对与众不同的人儿和男孩仍在流连于满是鲜花的大篷里——他们颇善于欣赏,觉得这真如一个充满魔力的宫殿一般——淑在注视着那些富有色彩的玫瑰花时,她那通常显得苍白的面颊也反映出了花儿粉红的颜色;因为这欢乐的场面,新鲜的空气,悦耳的音乐,以及同裘德一起出来游览的兴奋之情,加快了她血液的循环,使她的眼睛也闪闪发光,充满了生气。她极为喜欢玫瑰花,阿拉贝娜这时看见淑一面硬拉着裘德迟迟不走,一面了解着各种玫瑰花的名字,还把她的脸几乎要贴着了花儿去闻它们的芳香。
“我真想把脸放在它们中间去——这些可爱的花儿!”她说道。“不过恐怕是不允许触摸这些花的,是吗,裘德?”
“是不允许,你这个小娃娃,”他说,然后开着玩笑把她轻轻往前推了一下,让她的鼻子碰着了花瓣儿。
“警察要来找我们了,那时我就说是我丈夫推我的!”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他,那副笑容使阿拉贝娜觉得太意味深长了。
“快乐吗?”他低声问。
她点点头。
“为什么呢?因为你来参加了这个大威塞克斯农业展览会——还是因为我们一起来了?”
“你总是要让我去承认各种荒唐可笑的事。我快活,当然是因为我看见了有这些汽犁、打谷机、切草机、奶牛、猪儿和羊儿,长了见识。”
虽然裘德这位同伴对他总是闪烁其词,但他对于其中的迷惑也非常满足。不过当他已忘记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不再想要她回答的时候,她倒继续道:“我觉得我们已回到了那种希腊人尽情享乐的生活里去了,对于自己的疾病和痛苦看不见了,忘记了希腊以后二十五个世纪对于人类的教训了,正如你那基督寺的一位名人所说的……只是我们的眼前有一个阴影——只有一个阴影。”她看了看那个一副老相的孩子,虽然他们尽可能把他带去看每一样可以引起孩子兴趣、启发智力的东西,然而它们一样也引不起他的兴趣来。
孩子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想什么。“我非常、非常对不起你们,爸爸、妈妈,”他说。“不过请别管我的!——我也没有办法要那样。我是会非常、非常喜欢那些花的,如果不是老想着它们过几天就会枯萎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