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名的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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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2)

第六卷4 (2)

他又给吉林厄姆回了一封简短的信。“我知道我是完全错误的,不过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意见。至于说她和他已生活在一起,并为他生了三个孩子,我的感觉是(尽管我不能按照过去的方式,提出任何逻辑上的或道义上的辩护)她仅仅才完成了自己的教育而已。我会给她写信的,了解一下那个女人说的话是否真实。”

既然他在写这封信时就已决定了要这样做,所以就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再给朋友去信。然而,菲洛特桑是一个习惯于这样做事的人。

因此,他经过仔细推敲,认真琢磨,给淑写了一封正式的信;因为知道她容易激动的性情,他便在字里行间里显露出拉达曼堤斯(拉达曼堤斯,铁面无私的希腊神话人物,判官。)的那种严厉态度,小心翼翼隐藏起那异教的感情,以免使她担惊受怕。他陈述说,他知道她的观点发生了很大变化,所以感到他必须告诉她,自从他们分手后他所经历的种种事情,也大大改变了他自己的观点。他并不向她隐瞒这样一个事实:他给她写信,并不是因为他还怀着热烈的爱。他这样做是基于这一愿望:使他们两个的生活——假如不是成功的话——至少不要太惨败,因为他们正受着这惨败的威胁——这都是由于他过去照着自己所认为的正义、仁慈和理性的原则行事的结果。

他发现,在我们这样一个古老的文明里,过度放纵自己天生的、不受约束的正义感和公平感,必然是要受到惩罚的。假如你希望享受到一般人的舒适和荣誉,你就必须照后天学得的、培养而成的正义感和公平感行事,而不要去理睬那粗野的爱心和仁慈。

他建议说,请她到玛丽格林来找他。

但是转而一想,他又把信末倒数的第二段去掉;他把这封信重抄了一遍后就立即寄出去了,然后有些兴奋地等待着结果。

几天以后,基督寺的“啤酒塞巴”郊区笼罩在一片白雾里,一个人影穿过白雾,朝着裘德?福勒现在的住所那个地方走——自从他和淑分居后就住在这里。然后在他住所的门上传来了胆怯的敲门声。

那是傍晚时分,所以他在屋里。他产生了一种预感,于是赶紧一纵身冲到了门口。

“你和我一起出去好吗?我不想进屋里来。我想——想和你谈谈——和你一起到墓地去一趟。”

淑说这些话时声音也颤抖着。裘德戴上帽子。“这样出去,外面太阴沉了,”他说,“不过如果你不想进来,也没关系。”

“是的——我不想进来。我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开始裘德感到很激动,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而她也是完全变成了一团神经质,当初的力量似乎跑得无影无踪了。他们穿过白雾,很长时间就像是阴间的幽灵一样,没有声音,没有手势。

“我想告诉你件事,”她忽然说,声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这样你就不会偶然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我打算回到理查德身边去。他已经——那么宽宏大量地——答应了原谅我的一切。”

“回去?你怎么能——”

“他打算重新和我结婚。那都是为了形式起见,为了满足这个世界——它并不以事情的本来面目去看待它们。不过我当然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任何东西也没有改变这一点。”

他怀着极度的痛苦转身朝着她,那痛苦几近于疯狂。

“可你是我的妻子啊!是的,你是我的妻子。你知道这一点。我一直在后悔为了顾及面子,我们那次装作离开,回来后又装作已经举行合法的婚礼。我那时就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便结合到了一块,那就是我们的婚姻。我们现在还仍相爱——你和我都明白这一点,淑!所以我们的婚姻并没有解除。”

“不错,我知道你是怎么看这事的,”她回答道,绝望地克制住自己。“但是我会和他再结婚,正如你会这样说的。严格说来你也——别在乎我这样说,裘德!——你也应该再把阿拉贝娜——娶回去。”

“是吗?天哪——接下来又该怎样呢?不过如果你和我已经合法结婚了——我们当时不是差一点要那样做吗,——又怎么样呢?”

“我也会产生一样的感觉——咱们的婚姻并不是真正的婚姻。我会回到理查德身边去,而不再重复这神圣的婚礼,如果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我想‘世界和它的习俗也有可取之处’,(引自布朗宁的诗《全身像与半身像》。)所以我会让步,再举行一次婚礼……别讽刺我,和我争辩,把我身上的一切生气都毁灭了,我恳求你!我知道我曾经是最坚强的人,也许我那时对你还很残酷。但是裘德,你就以善报恶吧!我是个女人呀,别对我以牙还牙吧,对我仁慈些。啊,对我仁慈些吧——一个极力想改过自新的、可怜的坏女人!”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睛湿润了。失去孩子给她带来的打击,似乎已使她丧失了推理的机能。她那曾经敏锐的眼光已变得昏暗不清了。“一切都错了,一切都错了!”他沙哑地说。“这是邪恶——这是反常!我要被逼得发疯了。你喜欢他吗?你爱他吗?你明白你并不对呀!那只会是你在疯狂地出卖自己的肉体——上帝饶怒我——不错,就是那么回事!”

“我并不爱他——我必须,必须承认这一点——为此我最深深地感到悔恨!但我会去服从他,从中尽力学会去爱他。”

裘德争辩着,急力劝着,恳求着,但她对自己深信不疑,任何东西都阻止不了她。这似乎是她在世上所做的惟一坚定不移的事,而她在此事上的坚定不移,使得她在别的每一个冲动和意愿上,都表现得动摇不定。

“我非常替你着想,让你知道全部真相,并且还亲自来告诉你,”她放低声音说。“这样你就不致于从别人那里听来言传,而认为自己受了我的愚弄。我甚至还向你承认了我并不爱他这个极端事实。我真没想到自己这样做你会对我如此粗暴!我还打算来请你……”

“在婚礼上把你交给新郎?”

“不是。是把我的箱子——寄给我——假如你愿意的话。不过我想你是不会愿意的。”

“唉,我当然会的。怎么——他不来接你吗——不在这儿和你结婚?他不愿意屈尊这样做吗?”

“不是——是我不让他那样。我是心甘情愿到他那里去的,正如我心甘情愿离开他一样。我们将在玛丽格林的那个小教堂里举行婚礼。”

他称她为一个刚愎任性的人——她在这方面实在可爱得让人忧伤,以致裘德为她深感同情,不止一次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像你这样为了悔罪而冲动地去自我惩罚的女人,我还从没见过,淑!人家刚刚以为你会勇往直前了——因为这才是合情合理的行为——你可又突然转身往别处跑去了!”

“唉,好啦,别再提这些话啦!……裘德,我必须说再见了!不过我本来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墓地的。让咱们到那里去告别吧——就在那些孩子们的墓旁,是他们用生命才使我深深认识到了自己那些错误的观点。”

于是他们转身朝墓地的方向走去,在请求之后,门为他们打开了。淑曾经常去那儿,所以黑暗中也能找到孩子坟墓的路。他们来到了墓前,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希望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她说。

“好吧!”

“别因为我的信念促使我这样去做就认为我太狠心了。你对我真是太宽宏大量、赤胆忠心了,谁也比不上,裘德!你在世间的失败——假如你失败了的话——仍然应该受到尊敬,而不应该受到责备。请记住,人类中最优秀、最伟大的人,是那些在世间一无所成的人,而每一个飞黄腾达的人都或多或少怀着私心。忠诚者总是要失败的……‘慈爱并不寻求自身。’”(引自《新约?哥林多前书》。)

“咱们对那一章的看法是一致的,我永远可爱可亲的人,咱们就照着它所说的,好离好散吧,当一切你称为宗教的东西都不存在的时候,它那些词句都将仍然坚不可摧!”

“好啦——别再讨论它了。再见了,裘德,我这同命的罪人,最仁慈的朋友!”

“再见,我这误入岐途的妻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