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名的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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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1)

第六卷8 (1)

米迦勒节(米迦勒节,九月二十九日,英国四大结帐日之一。)来了又去了,裘德和他太太又结婚后只在她父亲的家里住了很短时间,现在已搬到离市中心更近的一个寓所的顶楼上住下了。

在结婚后的两三个月里,他只干了几天的活,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已病得十分严重。此时他正坐在炉火前的一把扶手椅里,不住地咳嗽。

“我费了那么多心重新嫁给你,可真捡了个便宜啊!”阿拉贝娜对他说。“我将不得不完全把你供养起来了——结果就会是这样的了!我不得不去做黑香肠(黑香肠,用血、板油等制成。)和一般的香肠,然后沿街去叫卖,这一切都是为了养活我根本没有必要来负担的病丈夫。为什么你身体越来越坏了呢,这样让人失望了呢?咱们结婚的时候你可是好好的呀!”

“啊,是的!”他说,讥讽地笑道。“我一直在想着,我们第一次结婚一起杀猪时那种可笑的感觉。我现在感到,假如什么东西能像我当年对待那只动物一样对待我,那便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现在每天都要进行的一番谈话。房东已听说过这是一对古怪的夫妇,曾怀疑他是否真的结婚了。特别是一天晚上他看见阿拉贝娜喝了一点加香料的甜酒后去吻裘德;他正要通知他们搬出去,但是一天夜里,他又偶然听到她在用激烈的言词责骂裘德,最后还把一只鞋往他头上扔去,从他们说话的口气里他才看出来他们是真正的夫妻。他因此认为他们也一定是体面的人,所以就不再说什么了。

裘德的身体仍不见好转,有一天他非常犹豫地要求阿拉贝娜为他办一件事情。她漠不关心地问他是什么事。

“给淑写封信。”

“你究竟——想要我给她写信做什么?”

“问问她情况怎样,是否愿意来看看我,因为我病了,想——再看她一次。”

“你就是这样的人,侮辱你正式的太太,竟然让她做这种事!”

“正是为了不侮辱你我才让你做的。你知道我爱淑。我希望自己坦率一些——事实明摆着:我爱她。我可以找到十多种办法给她寄信去而不让你知道。不过我希望对你、对她丈夫都光明正大的。通过你给她写信去至少不存在通奸的迹象。如果她还保持过去的性格的话,她会来的。”

“不管什么样的婚姻,或婚姻的权利和义务,你都一点不尊重!”

“我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像我这样一个可怜虫!世上谁来看我半小时会要紧吗——我的一只脚已伸进坟墓了!……好啦,请你写吧,阿拉贝娜!”他恳求道。“我这么坦率,你也应该气量大一点儿呀!”

“我想这是不行的!”

“难道一次都不行吗——啊,求你写吧!”他感到由于自己体弱多病,身上的尊严也荡然无存了。

“你要让她知道你的情况做什么呢?她不想见你的。她是那种见船沉了撒腿就跑的老鼠!”

“别说了,别说了!”

“我还对你忠心耿耿呢——比谁都傻!还要让那个娼妇到这个屋子里来呢!”

这句话几乎是刚一说出,裘德就从椅子上一下弹了起来,阿拉贝娜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把她仰身推倒在了旁边的一把小睡椅上,同时用膝盖顶住了她。

“你再说一句那样的话,”他低声说,“我就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那样我就什么都得到了——我自己的死该不算是最小的收获吧。所以别认为我说的话毫无意义!”

“那你要我干什么呢?”阿拉贝娜气喘吁吁地说。

“保证绝不再说她了。”

“好吧,我保证。”

“我相信你的话,”他轻蔑地说,放开了她。“可是你的话究竟值多少我可说不准。”

“杀猪你是不行的,但是杀我却行了!”

“哈——这下真让你说对了!不错——我是杀不了你——即便在发怒的时候。别再嘲笑我了!”

然后他又咳得非常厉害起来,躺在椅子里面色如死人一般苍白,这时她就用一个鉴定者的眼光估算着他的生命。“我会让她来的,”阿拉贝娜咕哝道,“如果你同意她来这儿时,我要一直在这个屋子里陪着你。”

他本性中存在着更温柔的一面,他渴望着见到淑,所以无法反对她的要求,尽管她的话把他给激怒了。于是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说:“好吧,我同意。只要让她来一趟!”

晚上他问她是否把信写了。

“写了,”她说,“我给她写了一封短信说你病了,请她明天或后天来一趟。信还没寄出去。”

第二天裘德怀疑她是否真的把信寄了,但不想再去问她;于是怀着一个靠一滴水、一块面包渣就能活的愚蠢希望,焦虑不安地期待着。他知道几班火车可能到达的时刻,每一次车该到时都在倾听着她到来的声音。

她并没有来,可是裘德不想再和阿拉贝娜说这事了。随后一整天他也在希望着、期待着,但仍不见淑的踪影,也没有回一封短信。然后裘德心里断定阿拉贝娜绝没有把信寄出去,尽管她已写好。从她的态度举止上就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她没有来看他使他失望地流下了眼泪。事实上他的怀疑是有充分根据的。阿拉贝娜也像其他一些护士一样,认为对病人的职责就是要尽量使他镇静,而不是真要满足他那些古怪的念头。

关于自己的希望和猜测,他再没有对她说起一个字。他内心默然地产生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决定,这个决定假如没给他增添力气,也使他精神上坚定和安静了。有一天,她离开了他两个小时,中午回到房间时发现那把椅子是空的。

她猛然一下子坐到了床上,沉思起来。“见鬼,我这个男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她说。

整个上午从东北方下过来的飘泼大雨时断时续,站在窗旁看着那些水柱,似乎谁也不可能相信任何一个病人会在这时冒险出去——那等于是去送死的。然而阿拉贝娜深信他已经出去了,她在房子里四处找了一遍后,这种看法就成了一种确切的事实。“如果他是这样一个傻瓜,就让他去吧!”她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个时候,裘德正坐在一辆开往奥尔弗雷兹托的火车上,一身裹得古里古怪的,脸色像用雪花石膏做的纪念塑像一般苍白无血,其他乘客们都非常吃惊地盯着他。一小时后,人们看见这个瘦弱的身躯拖着长大的外衣和毯子,伞也没有,沿着五英里路程朝玛丽格林走去。他的脸上表现出坚定不移的意志,唯有这个意志支撑着他;然而他这虚弱的身躯,却只能给他一个可悲的根基。在爬那段上山的路时风猛烈地吹打在他身上,但他仍迎着大风向前,下午三点半时他便站在了玛丽格林那口熟悉的井旁。雨把每一个人都关在了屋里,所以裘德穿过草地去教堂时谁也没有注意;他发现教堂的门开着。他站在那儿看看前面的学校,从那儿又像往常一样传来小孩子们念书的声音——他们此时还没有学会造物主的呻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