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陈策远,我嫁给你罢。”
“为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最快结束战争。”
陈策远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你不愿投降,就愿意嫁给我了?可是嫁给我,也还是投降。秦国的江山,你不守了?”
秦恒淡淡地回答:“是,我不守了。”
寒风吹来,陈策远剧烈地咳嗽。
他真的很难相信,秦恒竟然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几个字。他那样清楚,在秦恒的心里,什么都没有秦国的江山重要。 因为那是她父亲一手拼下来的。
为了秦国,她从一个公主做了一个皇帝。
为了秦国,她可以一声令下诛灭陈家九族。
为了秦国,她甚至可以一直拖着自己的终生大事,迟迟不肯嫁人。因为她一旦有了夫君,权力就会被分走一半。
“为什么,会突然放弃?”陈策远心里并不愿意问,他害怕秦恒心中的那个答案。
“我累了。”秦恒苦笑了几声,又激动起来,“我为了秦国,付出了那么多,可是秦国的百姓,又给了我什么?!我是个女人,却坐在那个从来都只属于男人的位置上,无论怎样,都是在风尖浪口上。做的对了,那是因为百官的辅佐;做的错了,那是因为这个女人目光短浅,脾气暴躁,不肯听人进言……反正我无论做的怎样,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地遭人非议。不过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呵呵……陈策远,我当年灭了陈家,从来都没有冤枉你父亲,可是在秦国人眼里,我就是大错特错,是个暴君!不念旧情,忘恩负义!我为了秦国,呕心沥血尽心尽力,日日批奏折批到半夜,大清早地又要起来上早朝,做着那些我从来都不愿做的事情。这几年,秦国在我手里,也总算太平,我亏待百姓什么了?可是,他们又回报给了我什么?你起义的旗帜一挂起来,那些将领和那些百姓都耐不住了,纷纷往你那边一边倒。在一个叛军手里当差,也比在我一个女人手下好!秦国……就是这样回报给我的吗?!”
“既然……从来都是错。那不如把江山让给你吧。被天下人耻笑,就让他们笑吧。无论怎样,不过是千百年后史书上的一桩笑话罢了!我秦恒做了四年皇帝,就毁了秦国的江山。不能名垂千古,遗臭万年,也是好的。”她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来。
陈策远定定地看着秦恒,轻轻抬手,想要去擦秦恒脸上的泪水。
秦恒抵触地一避,别开脸去。
陈策远的手僵在半空中,苦笑着放下了手。
“好,你愿意嫁,我们就成亲吧。”
“你答应?”
“你不是看准了,我会答应吗?”陈策远苍白地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结束战争最快的法子。”
秦恒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只是笑了笑。
秦国国君秦恒,以秦国剩下的半壁江山为嫁妆,于一个月后,嫁给陈家军的大将军陈策远!
这个消息,在这个天下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秦恒修书一封让新丞相魏斯着手开始准备婚礼。
一边,她已经和陈策远划定了秦国的范围,到时候,江山会以嫁妆的形式,全部转交到陈策远的手里。谈判结束后,秦恒再也不想呆在军营,只带了几个暗卫,就匆匆回到了云都皇宫。
她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内,除了太医的诊脉和必要的起居,她终日只是抱着贺仪的骨灰,讷讷地坐在那里。
这一日,国师拜访,说不悔药铺的红溪姑娘求见。
秦恒答应了。
红溪,再一次红衣出现在秦恒的御书房内。而此时的秦恒,穿着的是一身雪白的丧服。
听到脚步声,秦恒抬起眼来,只觉得那一身的红衣在她眼里,那样刺眼。
“我见过你。” 秦恒直直道。
“在哪里见过?”红溪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
“在梦里。我曾经梦见,你给了我一颗后悔药。”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红溪一叹。
“呵呵……是真的也罢,是假的又如何?他……还是死了。”秦恒无力地嘲讽道,“原来就算世上真的有后悔药,也改变不了注定的命运。人定胜天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世人自欺欺人。”
红溪叹道:“我只是个妖,扭转不了乾坤的。贺仪的生死,我无法左右。可是如今看来,后悔药也并非全然无效,不是吗?”
秦恒沉默。
红溪继续道:“本来,贺仪死后,你去找我要后悔药,瘦的简直是皮包骨头。可是如今,贺仪还是死了,你倒是丰腴了不少。”
秦恒哼了哼,还是沉默。
红溪轻声问:“你怀里的……是贺仪的骨灰?”
秦恒闻言,立刻将怀里的坛子收紧了些,警惕地看着红溪。
红溪柔声道:“你想不想看看,贺仪的过去?”
秦恒僵硬地抬眸望着她,半晌,才疏离地说:“他的过去,我全都知道。”
红溪轻笑,笑得风情万种:“我不是他过去的经历,我是指……他的心声。”
秦恒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诧和怀疑。
红溪淡淡的笑着解释:“我说过,我是个妖。妖在人类的眼里,不总是可以做一些……凡人做不到的事情吗?”
“可是他已经死了。”
“可是他的骨灰还在。不是有句话叫做‘刻骨铭心’吗?肉身不过百年,记忆永世长存。就像是烙印一样,千百年后,那些镌刻在心骨上的记忆也还是在的。”
秦恒微微颤抖,连声音都在打颤:“我要怎么做……”
“你只要把他的骨灰放在我手里,然后睡一个觉,做一个梦就好,仅此而已。”红溪的笑容非常蛊惑人心,“放心,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的条件?”
“还是那句话,我不要任何的回报。因为你是秦国的国君。”
他叫贺仪。他的父亲贺晏,不过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官吏。
可是贺仪却是天纵奇才。他从小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三岁就已经熟读了诗书。贺晏见到他,总是笑得合不拢嘴。他笃定,贺仪将来一定可以光耀贺家的门楣。
可是,贺晏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已经过世了。他满腹文采,却不懂得为官之道,遭人排挤,十几年始终都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官,郁郁不得志而病亡。
那时候的贺仪,才不过九岁。
贺仪和他的母亲,没有了家中的支柱,日子过得非常清苦。
他的母亲没办法,在一个京城数的富人家林家找了一份杂活,两个人从小府邸,卖了房子,搬到了林宅,从此就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林家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富人家,院子和园子自然是极好的。但是分给下人住的院子,又是另一回事了。这里的所有一切,相比以前的小府邸,不仅小了很多,而且环境非常恶劣。
贺仪不在乎,对他来说,只有那些书才最重要。
那是他拼死,从母亲变卖家产之时保下来的,整整有两箱子。
“书、书、书,就知道读书!”母亲指着他,破口大骂,“读书有什么用!你爹考了功名还不是那么窝囊!大半辈子都耗在了翰林院,连个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你就跟你爹一个德性,有什么出息!”
贺仪垂着头沉默。
林家的家主有一个正房,三个小妾。可是一个正房和两个小妾却都只生了女儿。所以林家有三个小姐,都只差了两三岁。林家的小女儿只有五岁,最喜欢踢毽子,不仅喜欢在院子里踢毽子,还喜欢边走边踢。踢得十分好看。
这一天,她几乎要破了记录,就这么踢着踢着踢到了那人的那个院子。于是遇见了十岁的贺仪。贺仪瘦弱的胳膊,正提着两桶水从她眼前走过,她的毽子“啪——”地就掉进了他的水桶里,她的记录被莫名其妙地终止,“哇——”地一声开始大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引起了轰动。整个林宅都惊动了。
贺仪被一阵暴打。解释……没有用。他只有沉默。
而噩梦却不是一顿暴打就可以结束的。
林家小女儿开始联合着两个姐姐,变本加厉地跑到杂院来欺负贺仪。
贺仪一开始反抗,得到的却是更加屈辱的折磨……他只能沉默。
寄人篱下的日子,让贺仪受尽屈辱,各种谩骂和欺凌让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抑郁。他的母亲,跟着贺晏的时候,就有些不满。如今更是从原本的主子变成了一个妈子,自然也不十分开心。贺晏死后,她带着贺仪这个拖油瓶,也不能改嫁,就把怒气全都洒在了贺仪身上。
贺仪的童年,算得上是饱受摧残。
而他,也只有在书堆里,寻找精神寄托。
他想,他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那一年,他十五岁,到达了科考的年纪,考得了一个秀才。
他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母亲,可是回到那个杂院里的时候,母亲的屋子外,他听到了一种十分肮脏的声音。男人的咒骂声夹杂着女人的娇呻从屋内传出来。
他本能地觉得肮脏与屈辱。不想再听,却被惊得不敢动弹。
那个男人……是林家的家主,家中已有一个妻子,三个小妾。
他疯狂地跑了出去。
京城云都的大街上最是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却无处可去。他兜兜转转,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他自以为离自己成家立业的时间不短了,考得了秀才,就可以去考举人,考了举人,就可以去考一个进士。秦国开国不过二十年,最需要选贤举能,那些科考……对他来说,都不算问题。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母亲,早就不指望他了。
他没有想到,这一跑,竟然会让他遇到那个从此改变他一生的命运的人。
秦国第一公子——陈策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