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鲁宾逊漂流记
239700000016

第16章 (16)

第一章 (16)

这次外出时,我的狗发现了一只小山羊,便冲过去咬它。我连忙奔上前去,捉住了羊,把它从狗嘴里救了出来,保住它的性命。我决心要把它带回去,因为我时常在琢磨,是否有可能捉来几只小羊,用它们驯养出一群羊来,以便在我弹尽之后,不致于受饥饿之苦。

我为这小羊做了个颈圈,又用总带在身边的细麻绳(这是我用粗绳的纱搓成的)把它拴住,不无困难地把它带到了我那小屋,然后我把它留在那个围栅里面,便兴冲冲地赶回家去,因为我离开那儿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一到我的老窝,往吊床上一躺,我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之感。这么一次短短的外出,仅仅因为居无定所,就让我感到极不舒坦。同那种情况一比,这个被我称为住所的地方就是我十十足足的家了。这么出去一趟后,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舒服,于是我下定决心,即使我注定要在这岛上一直待下去,我也再不会那么一走老远了。

我这回一歇就是一个星期,为的是在长途跋涉后休息休息,并在饮食上调节一下。在这期间,我把大多数的时间花在一件必然得先做的事情上——为波儿做个笼子。这鹦鹉现在是我这家中的一分子,跟我也已经很熟了。这时我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羊,它至今还被关在另一处的小小围栅里呢,我决定这就去那边一趟,把它带回家来,或者给它些吃的。去后一看,它倒仍在原处,事实上它也没法出去,只是因为食料少,已差点儿被饿死了。我走到围栅外面,从附近的大树上,也从我所能找到的一些矮树上割下些细枝嫩条,扔给它吃。待喂过食后,我照旧用绳牵了它带着走,但这回由于肚子饿了,它显得非常乖,像条狗似地自己跟着我走,根本用不着绳子牵着。随着我不断地喂它东西,它变得温顺可爱起来,同我非常亲热,也就成了我家庭中的一员,此后再也离不开我了。

现在秋分已到,雨季也来了。到了九月三十日,我仍像去年一样,郑重其事地过了这一天,因为这是我来到岛上的两周年纪念日。现在我已来岛两年了,但得救的希望同我上岸的那天相比并无二致。整整一天里,我都抱着恭顺而感激的心情,想着自己虽然身处荒岛,上帝却赐给了我种种恩惠,要不然我的境况不知还要惨到什么地步呢。我衷心地感谢上帝,是他向我揭示了这样一点:即使我身处社会、人群中间,有自由去寻找享受快乐,恐怕也比不上我孤身一个人在这里幸福。虽然我的处境很孤单,远离人类社会,但上帝却能充分弥补这情况带来的种种不足,因为他与我同在。他的恩典能抵达我的灵魂,支持我,安慰我,鼓励我,让我既相信他现在对我的保佑,也希望他今后永远和我在一起。

只有在现在,我才开始深有体会地感觉到,尽管我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幸,但是同我以前所过的那种无法无天,可憎可恨的生活相比,我眼下的生活可幸福得多了。现在我改变了对悲哀和欢乐的看法,我的欲望有了根本不同,我的爱好有了彻底的转变,我的乐趣已完全同以前两样——不只同我初来乍到时相比,事实上同前两年相比,也完全两样了。

以前,不管是去打猎,还是去了解岛上的情况,我时常会突然想到自己的处境,于是一阵悲苦之意涌上心头;只要再想想我处身于这些树林,山丘,荒原之中,我就会万念俱灰,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之上,四面都是永难逾越的海洋,我简直就是被关在了牢门重锁的牢狱里,永世不能翻身。哪怕我的心情原本十分平静,但这种想法也会像风暴一样突如其来,让我痛苦的像一个孩子般地,绞着双手哭泣起来。有时候我正在干活,但只要这种想法一来,我就会往地上一坐,叹着气,接连一两个小时呆呆地望着地面。而这种情况对我更不利,因为如果我能流一阵眼泪,把肚子里的话发泄一下,那么事情也就暂时过去,满腔的愁闷经过这么一阵发作,也可以缓和一下。

但现在,我开始以新的思想来锻炼自己,每天读上帝的书,把书中的话和我目前的处境结合在一起,从而获得慰藉。有一天早上,我抑郁不乐地翻开《圣经》时,一眼就见到了这样一句话:“我必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我马上想到,这完全是对我而发的,要不然,为什么恰恰在我为自己的处境悲伤时,在感到自己被上帝、世人抛弃时,让我读到这句话?“好吧,”我说道,“既然上帝不抛弃我,那么即使世人抛弃我,又有什么坏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过来说,就算我重归于世人之间,却丧失了上帝的眷顾和保护,这个损失之大才是无可比拟的。”

从这时起,我心中便渐渐得出一个结论,觉得对我来说,处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中有可能比较幸福,哪怕我在世上任何其它的具体环境中都不大可能比现在这样更幸福。这么一想,我几乎要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个岛上来了。

但不知怎么的,我一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震,没敢把感恩的话说出来,却对自己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口是心非呢?你装模作样地对这境遇表示感谢,哪怕再努力地要自己满足于这种境遇,你也情愿为了让上帝把你救出去而衷心祈祷的。”于是我也就顿时住了口。不过我虽然不能为身处孤岛而感谢上帝,却诚心诚意地感谢上帝把我的心境提高了,使我看事物乐观多了。因为他让我经受种种磨练,看清了我从前的生活道路,为自己的不端行为感到懊恼和悔恨。在我每次翻开《圣经》或者合上《圣经》时,心里总怀着一种感激之情,感谢上帝指点我那远在英国的那位朋友,让他在我没有提出要求的情况下,把《圣经》放在我要的货物中一起运来。同时,我又感谢上帝后来又指点我,让我从失事的船中把《圣经》给拿出来。

于是我就在这样的心情下,开始了岛上的第三年生活;虽说我不像第一年那样,把这年里干的活一一列出,唠唠叨叨地向读者报一遍细帐,但总的来说,我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空闲的。我安排了一下时间,有条不紊地去做那些每天照例要做的事。例如,第一件是履行我对上帝的义务和阅读《圣经》,这件事我每天都要做三次。每二件是带上枪外出觅食,只要天不下雨,这件事往往要让我花掉上午的三个小时。第三件,如果我外出打猎有所收获,那么就得把猎获的东西处理、加工、收藏、烧煮一番,这些事得花掉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还有一件须加以考虑的事,那就是到了中午时,太阳当头照下来,酷热难当,不便外出活动。所以我能用来干活打猎的时间,每天也就不过是傍晚的四个小时左右和上午的三个小时。不过也有时候,我把打猎的时间和干活的时间对调,上午干活,下午带枪外出。

我每天可以用来干活的时间很短,并且我干起这些活来格外吃力,因为无论干什么,我都没有合适称心的工具,没有帮手也没有技术,都要花上大量的工夫并搭上我的大部分时间。举例来说,我为了给洞里做一个长架子,需要一块板就为此忙乎了四十二天,而换成两个操大锯的锯工,只要挖好一个锯坑,那么只要花上半天工夫,同样是用我的那棵树,准可以锯出六块那样的木板来。

而由我来干呢,由于我需要一块很宽的板,所以先得砍倒一棵大树。为此,我花了三天总算砍倒了,再花上两天,砍去所有的枝桠,让它成为一根光溜溜的圆木,然后经过无数次劈啊砍的,把这根木头的两边一点一点地削掉,让它一点一点轻下去。等削到我能搬动它时,我把它翻平了,把它朝上的一面从头到尾削得平平整整,算是完成了板子的一面;随后我把这一面朝下一翻,加工另一面,终于做成了一块厚约三英寸,两面都比较整齐的木板。就凭这样一个活计,谁都能想象我这双手得干多少活。但凭着苦干和耐心,我到底做成了那块木板,也做成了许多其它的事。我特地把这事提一下为的只是说明;为什么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干出来的活却那么少,也就是说,在有帮手,有合适的工具的情况下,本是轻而易举的一点小事,现在赤手空拳地一个人去做,就得大费周折,就得苦苦干上很多时间。

尽管如此,凭着苦干和耐心,我还是干成了许多事。事实上,凡是我在那种环境中不得不做的事情,我都那么做成了。至于那些具体情况,下面我还会说到。

现在已到了十一二月了,我正盼着大麦和稻谷好好长呢。为了种这两种庄稼,我开垦了一片不大的地,因为前面说过,每种种子只有一加仑左右,原因是我第一次播种时正值旱季,结果颗粒无收;可这回的庄稼长势良好,看来收成将不错。但突然间我发现这收成有再度丧失的危险,因为有几种东西在糟蹋庄稼,而我又很难使庄稼不受它们糟蹋:首先是山羊和被我称为兔子的动物,它们大概是尝到了禾苗的滋味,便日夜在那里,禾苗刚长出一点,它们就吃,所以禾苗根本无法长高。一看这种情形,我知道只有一个办法才能解决了,就是把我的田圈起来。于是我又干了非常辛苦的工作,我不仅要把地围起来,而且得早日完工。幸好我种的庄稼不多,要圈起来的面积也很小,花了大约三星期的时间就把这片地全都圈好了。我白天见这些动物就开枪,晚上就把狗拴在门口的那一根木桩上,让它一整夜守在那里叫啊叫的。结果没多久,我那些对头就不来了,于是我的庄稼长得茁壮起来,很快便开始成熟。

可是先前庄稼刚出苗的时候,是走兽来糟蹋,现在到了庄稼抽穗的时候,换了飞禽来糟蹋。因为我去地里看庄稼的长势时,看到小小一片庄稼的周围竟有着许多鸟,种类多得我说也说不清,它们站在那儿望着我,就像等着我走开似的。好在我总是随身带着枪。枪声一响,顿时飞起黑压压的一群鸟来,原来庄稼地里还有许多鸟,只是先前我不曾看到罢了。

这件事使我大吃了一惊,因为不消几天这些鸟就能把穗子吃得干干净净 ,让我的希望全部落空。如果这样,我就再也没有种子可以再播了,只有挨饿的份了。我虽有点束手无策,但还是决心尽可能不让我的庄稼受到损失,哪怕要夜以继日地守在那里。我当下走进庄稼地里,看看已遭受了多大损失,发现损失已经不小,但幸而对鸟儿来说,这些穗子还嫌太青太嫩,损失还不算太大,只要能把剩下的那些穗子保住,那么收成看来还是不错的。

我站在周边,给枪上好弹药,在走开时我一眼就看到那些偷吃的家伙都待在附近的树上,仿佛在等我离开。情况也果真如此,因为我只要走开后,它们看不见我了,便纷纷再飞进那片庄稼地里。我非常恼火,因为我知道它们现在每吃一颗麦粒或谷粒,对我来说到头来可能就是一只特大的面包了。所以我也不等更多的鸟飞来,就迫不及待地走到树篱边再放了一枪,打死了三只鸟。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拾起死鸟,按照我们英国人对付江洋大盗的办法,把它们一只只吊了起来,叫其它鸟儿害怕。真可以说是万万想不到,这一招的效果居然极佳:不但鸟儿从此不来吃庄稼了,就连岛上这一带的走兽都不来了。总之,只要有这几只死鸟给这样吊着示众,我在那里就见不到活鸟。

当然啦,这件事使我非常高兴,到了十二月底左右,也就是岛上每年的第二个收获季节,我开始收割庄稼了。

我既没有割麦的长镰刀,也没有割稻的小镰刀,条件是够差的,惟一的办法是尽力自己将就着解决,好在我从大船的武器中拿回了一把收甘蔗用的大砍刀,可以用来代替一下。总算我这一次的收获量不大,割起来还不很费劲,简而言之,我收割的办法是自己的一套,也就是只割穗子,把它们都集中在一个自己编的大筐子里。带回去以后用两手搓下谷子和麦粒。待到我这收获工作全部完毕,我发现凭我那一加仑的种子,我收起的稻谷将近两个蒲式耳,收起的大麦超过两个半蒲式耳,当然这就是我的估计而已,因为我那时没有量器。

这可是对我的一大鼓励,向我展示了一种前景:上帝到时候会让我吃上面包的。但这时我又发愁了,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把谷物打磨成粉,甚至连怎么把这些谷物的外壳去掉也不会。再说,就算我能把谷物都磨成了粉,我也不会做面包。就算我能做面包,我也不知道怎么把它烘熟。除了这一连串的问题外,由于我要备起一定数量的粮食,以保证日后的供应,我决心先不去管这些耕作的成果,把它们全部 存起来,用作下一个播种时节的种子,同时我也决定,要集中精力和利用全部的工作时间,完成自己生产粮食和面包这一伟大的工作。

如果说现在我是为自己的面包而干活,这话倒也很对,想来也有点叫人诧异:要做成区区一个面包,竟还要准备种子,种出庄稼,翻晒谷物,加工粮食和最后制作这一连串必不可少的繁琐程序,说来也真奇怪。但我相信,很少有人会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的。

我已落到面对洪荒的境地,这情况每天纠缠着我,事实上,甚至在我弄到那第一把作为种子的谷粒之后——前面我已说过,这完全是意外收获,当时着实叫我惊诧了一阵——我每天想着这事就泄气,而且随着每个小时的过去,我越来越感受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