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鲁宾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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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24)

第二章 (24)

目睹这情形,我的心一下子抽紧,我的血也似乎在血管中冰冻;我确信,要是追他们的那三名英国水手当时追到我面前,我准会吩咐手下人宰了他们;我们想办法让那些逃命的人相信,我们是不会伤害他们的;他们便立刻跑向我们,往地上一跪,高举起双手,可怜巴巴地向我们哀求救命,而我们则让他们明白我们的意图是不会令他们失望的;他们随即爬拢在一处,紧紧地跟在我们的身后,仿佛这样就有了保护。我集合起我的人来,吩咐他们不得伤人,有可能的话,倒是要查查我们中有哪些人,看看什么鬼迷住了他们的心窍,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并命令他们离开;同时要向他们一再申明,如果等到天明,那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土著人来反击他们。我离开他们之后,只带着两个人就走进了那些逃命的人群中间;他们的情况实在是惨不忍睹。他们有的人因为踩在火上跑过,脚部严重烧伤;另一些人的手被严重烧伤了;有个女人因为摔倒在火中,等到逃出火场,全身已无一处不被烧伤了;两三个男子的大腿上和背上有刀剑痕,那是追逐他们的人干的;还有一个人的身体被子弹打穿,我在那儿眼看着他咽气。?

我很想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不过从他们有些人的手势中,我看出连他们自己也茫然不知。我为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感到震惊,就在那儿再也呆不住了,便走回我的手下人那儿,这时我已下定决心纵使有火或是什么更厉害的挡路,我也要非去那镇子中心一趟不可,花天大的代价我也要制止这件事情;于是我回到我的手下人那儿之后,把自己打定的主意告诉了他们,并要求他们同我一起去;正在此时,四个我们的人走过来了,领头的就是那个水手长,他们在他们屠杀的血污和泥土遍身的死者中间走来走去,仿佛还在寻找可屠杀的对象;我的手下人扯开嗓子大叫他们,终于他们听见我们一个人的喊声,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了,开始朝我们走来。?

水手长一看见我们,立刻大吼一声,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胜利,大概按他的想法,自己的帮手到了,他不等我说话便抢先说道:“船长,高贵的船长!很高兴你们来了;我们的工作一半还没完成呢。这些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狗杂种!我们发过誓,决不轻饶他们任何一个的性命,反正可怜的汤姆有多少根头发,我们就要杀死他们那么多的人;我们要把这个部落赶尽杀绝,逐出地球。”他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打着手势,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们却插话不得。?

为了让他闭住嘴一会儿,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野蛮的狗东西!”我喝道,“你干了什么蠢事?我不准你们再碰这儿的一个人,违者偿命;我命令你马上停下屠杀的手,站在这儿不准动,否则我马上就宰了你。”?

“怎么啦,先生?”他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吗?你若是想了解我们为什么这么干,你就过来看一眼吧。”然后,他指了指那个吊在树上的被割断了喉管的可怜家伙。?

说实话,我当时也激动起来,在别的情况下,我早就鲁莽地干起来了;但我以为他们的怒气发泄得已经过分,雅各对他的两个儿子西缅和利未的话不由得涌上心头:他们的怒火暴烈可诅,他们的忿恨残忍可咒(见《旧约全书?创世纪》49章第7节。)。而又有新的事落到我头上了,我带领的几个人看到了和我一样的景象,于是我既要大费口舌叫那帮人抑制住自己,还得大费口舌劝这伙人控制住自己;不但如此,我的侄儿竟然也同他们站在一起了,而且粗着嗓门,用他们都听得到的声音对我说:他现在担心的只是他的人寡不敌众,至于那些土著人,他认为全死也不足以抵罪,因为他们杀了那个可怜人,犯下了滔天大罪,所以按杀人犯处置他们理所应当。我带领的八个人一听这话,欣喜地撒腿就跑,聚进水手长那一帮人中去,去助他们完成那血腥的勾当;我看到我的努力丝毫不起作用,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开,因为我不忍看到那些不幸的人们落入他们手中的惨状,更忍受不了他们令人恐怖的惨叫。?

除了押运员和另外两个人,我的争取没收到任何效果,于是就同这三人一起返回大艇。我承认,就这样走回那条孤零零的船,真是一件冒着生命危险的莫大的蠢事;因为那时天也差不多破晓了,而那一带的土著人早已闻声而动,前文提及的那个居民点虽然只有十二三间屋子,也有拿着长矛和弓箭的四十来个人守候在那儿;天幸地幸,阴差阳错,幸运的我偏偏走了岔路,没路过那儿便径直返回了海边;这时天已破晓,我当即乘着那大舢板回到了大船上,又打发它又回到了岸边,以防万一,为那些苦苦厮杀的人作接应。?

大概就在我来到舢板跟前,我注意到大火已差不多全熄灭了,而那些喧闹声也低了下来;可是在登上大船后的大概半小时,我听见我们的人在放排枪,同时看见一大团浓烟腾起;事后我才得知,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些人,他们就待在那只有寥寥数间房子的地方,我们的人攻击了他们,他们被打死了十六七个人,又被放火烧了所有的房子,但幸好没有对妇女和儿童下手。?

我们岸上的那些人,大概就在大舢板划回岸边的时候陆续出现了;他们去的时候分成两批,回来时却稀稀拉拉,七零八落,这时只要过来一小队斗志昂扬的人,估计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然而这一带的人已经被他们吓破了胆了;这些土著因为刚遭到我们袭击,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我相信纵使我们只有五个人遭遇到他们的一百人,他们也会不作抵抗,逃之夭夭;其实,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在这次可怖的行动中作出点像样的抵抗;在漆黑的夜里,他们一怕大火,二怕我们那些人突然袭击,惊惶得手足无措,甚至连方向也摸不着;因为如果他们逃向西边吧,就会碰上这帮人,如果逃向东边吧,又会碰上另一帮人;所以他们从东到西都是被动挨打;而我们这帮奇军中间,除了一个人手灼伤了,另一个人的脚扭伤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挂花。?

我心里对那船长侄儿非常生气,说实话我生所有人的气,特别生他的气,因为一方面他身为一船之长,作为要对整个航行负责的人,他的行为已使他脱离了职守,另一方面,他对他手下的那些残暴好杀的无耻之流,没有使他们镇静安抚,而是火上浇油。我的侄儿虽然态度毕恭毕敬地作了回答,但他辩解道,当他看到那可怜水手的尸体,看到他竟然被土著人这样残忍地杀死了,就情不能自抑,就怒火中烧,腾上脑门;他承认他作为一船之长,做这种事是过份了;但他毕竟首先是人,受人性主宰,因此忍不住也很正常。至于其他的那些人,他们很清楚,他们根本不属于我,因此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的反感。?

我们于第二天便扬帆启航了,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便不得而知了。对于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我们的那些家伙口径不一;但根据他们的说法,包括男人、女人和儿童,起码有一百五十人在他们手中丧失,而且镇上的房子全被烧了个精光。?

至于汤姆?杰弗里这个可怜家伙,他喉部中的一刀深可透骨,脑袋都几乎掉下来了,把这样一个死人带走毫无意义;所以他们只是割断拴住他一只手吊起他的那根绳子,把他从吊他的大树上放了下来。?

不管我们的这帮人如何夸他们的行动如何天经地义,我始终对此抱反对态度,而且此后不停地警告他们说,上帝会降点惩罚给我们这次航行的;因为在我眼中,他们那晚的集体大屠杀使他们都蜕变成了杀人犯。因为,尽管人家确实杀死了汤姆,但汤姆冒犯人家在先,破坏了双方间的和平友好关系,而且那位年轻的土著女子清白无辜,满心期望着进行平等交易,哪里料到会受到他的糟蹋。?

后来我们在船上时,水手长极力为这次武斗辩解不休。他说虽然表面上看,是我们首先破坏了彼此间的和平关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是那些土著自己在前一天夜里挑起了这场武斗的,是他们毫无理由地拿箭射我们并要去我们一位同伴的性命;所以,我们攻打他们天经地义,以非常手段对付那些人也理由充分,为的是为我们自己报仇雪恨;虽说那个可怜的汤姆对那年轻女子的行动放肆了些,但杀了他却十分过分,更何况用毒辣残忍的手段弄死了他;因此,他认为,上帝是允许这样对待杀人犯的,干这种事他们问心无愧。?

也许有人会总结道,这件事应引起我们足够的警惕,不要莽莽撞撞就冲上岸与崇拜偶像的野蛮人交战;但是,只有自己付出惨痛的代价,人类才可能自省而变得聪明;而且,人们为取得经验付出的代价越高,这经验对于他们就越有价值。?

现在我们驶向波斯湾,然后又从那儿取道科罗曼德尔海岸,只是中途在苏拉特(苏拉特是印度中西部城市,靠近坎贝湾和达布蒂河河口。)停泊了一刻;押运员的主要用意是到孟加拉湾,要是在那儿错过了他的越洋贸易,他就直奔中国,回来途中再经过这海岸。?

在波斯湾时,我们遭到了一个天大的灾难,当时我们的五个人冒险登上了阿拉伯一侧的海岸,阿拉伯人围困住了他们,要么全杀死了他们,要么全收他们为奴隶;舢板上的其他人没法救他们,弄得自己差一点没法划走舢板。我借这件事数落他们,说这是上天给他们的公正惩罚。但水手长却十分不满地反驳道,他认为我这种责备过分了,而事实上又摆不出《圣经》上有什么凭据;他还举出了《路加福音》第十三章第四节(《新约全书?路加福音》第十三章第四节全文为:从前西罗亚楼倒塌了,压死了十八个人,你们以为那些人比住在耶路撒冷的所有人都更有罪吗?)说是我们的救世主在那节经文里告诉世人,西罗亚楼压死的人们,其罪恶并不比所有的加利利人更深重;尤其他拿这件事令我哑口无言——这次损失的五个人当中,没有一个曾上岸参加了那场马达加斯加的大屠杀——我一向用这个词来称呼这件事,虽然我们那帮人十二分反对“屠杀”这个词。?

但是我在这个问题上不停地对他们说教,产生了出乎我意料的坏结果;有一次,那次袭击事件的首凶——那位水手长放肆地前来找我,责备我老是在外面宣扬这件事,斥责我的做法并不公正,损害了有关人士,特别是他的名誉;他还说,我仅是名乘客而已,根本无权指挥这艘船,船怎么航行也根本同我无关,他们没有必要听我的,再说他们不清楚我头脑是否在酝酿什么坏主意,说不定他们一到英国,我便会使阴招同他们清算这笔旧账;所以,若我不决定停止这无谓的事,而且不再多管闲事、不再同他纠缠,他就选择离开这艘船;因为他认为有我夹在他们中间,只会给航行添乱子。?

我十分耐心地听他讲,等他讲完了,才说道:我承认我的立场是一贯反对他们在马达加斯加的那场大屠杀的,而且在所有场合,我都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但未必对别人的斥责就逊于对他的斥责;至于说我无权在船上发号施令,事实如此,可我也并没有在船上以老大自居,只是在一切与我们彼此有干系的问题上,我毫无保留地坦诚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但若说到我同这次航行有什么关系,我请他走远点,毕竟我身为这艘船的主要股东之一。

既然我拥有这份所有权,我认为自己也有这份发言权,而且即使我实际行使起来超过了我那份发言权,也无须向他或其他的什么人解释;这时我对他开始表示有点愤怒了。他当时并没有回答我,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当时,我们的船正停在孟加拉(孟加拉湾西岸是斯里兰卡和印度,北岸是孟加拉国,沿海重要港口有加尔各答等。此处的孟加拉应是一城市名,或指加尔各答。)的锚地,因为想看看当地的风景,我就同押运员乘着舢板上岸去转转;傍晚时分正准备回大船,一个人从舢板上下来通知我,他请我不必劳驾上舢板了,因为有命令通知他,不准带我回船上。任何人都可以想象,我一听到这个毫无道理的消息时,不啻晴天霹雳;于是我问那人,到底是谁下命令的。他说是那个舵手。我无话可说,便让他们告诉他,我对他传到的回信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