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2)
总而言之,他告诉了我们,说是北京城里有个由波兰和俄罗斯商人组成的庞大旅行商团,现在正在忙着准备,随后四五个星期内启程走陆路到俄罗斯去;他预料到我们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跟同他们一道前去,而留下他一人回去。我承认,这个意外的好消息令我大为惊喜,竟然好长一段时间无话可说了,可最后我终于开口对他说:“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你有把握消息准确无误吗?”“有把握的,”他说道,“今天上午我在街上碰到位老相识,这亚美尼亚人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这次打阿斯特拉罕(阿斯特拉罕是俄罗斯西南部的城市,位于伏尔加河三角洲)那儿来,本计划到东京湾去——我起初就是在那儿认识他的——可现在又改变了主意,决意随这旅行商队到莫斯科去,之后再从伏尔加河顺流直下到阿斯特拉罕去。”“好吧,先生,”我说道,“别担心,我们不会撇下你让你一个人回去;如果说,这是我回英国的方法,那么你既然还要到澳门去,那不是你的错还是谁?”于是我们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我还询问了我的合作伙伴,询问他对老领航员的这条消息抱何想法,以及他的业务能否与这情况相配合起来。他告诉我,反正我怎么办,他也照办无误;因为他早在孟加拉就安排好了他的业务,并且把自己的财产托付给了可靠的人,因此我们一路平安无事地来到这里之后,如果采购一些中国的生丝和丝织品回去,那么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直接取道英国,之后再搭乘东印度公司的船回孟加拉。?
我们决定了这个想法之后,又决定:如果我们的葡萄牙领航员愿意同我们一起走,那么,我们就负担他一路上的全部费用,至于他去莫斯科还是回英国悉听尊便;事实上,我们这么做还算不上十足的慷慨大方,如果度量一下他为我们所做的事,我们还得好好酬劳他一番呢;因为他不但在海上为我们领航,上岸后还出力帮我们拉生意,光是找来那个日本商人就为我们的腰包里添上了成百上千个英镑。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这件事,双方都乐于报答他,觉得如此做也不过是依公道行事罢了,另外,我们也万分希望有他作旅伴,因为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个最符合形势需求的人儿;于是我们商定,我们两人各付他一些金币——据我算下来,总额相当于一百七十五镑左右——此外还负担他和他的胯下坐骑一路上的全部开支,但是替他驮货物的那匹马排除外。我们两人定下了这事之后就请他来,告诉了他这个意思。
我告诉他,他曾嘀咕着说我们情愿让他一人回去,可现在我却要告诉他,我们决定他已完全没必要回去了,因为我们既打定了主意同那个旅行商队一道去欧洲,也决定了请他作我们的旅伴;而现在请他来,是想征求一下他的想法。他摆了摆头说,这条路线过长,他也缺少匹丘恩作旅费,就算到了那儿,也缺少匹丘恩维持生计。我们告诉他,我们考虑到的情况也确是如此,正因为如此,我们已决定要为他效点劳,让他知道我们非常欣赏他曾为我们出过的力,同时让他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相处甚好,意味相投;然后我告诉他,我们已决意在那儿就付给他现款,任他来花这笔钱,就像我们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一样;只要他愿同我们一路去,至于他路上的开销,都由我们包下了,不管他是要去俄罗斯还是去英国,我们都一路包到底(只是不能向他下保证他的性命无碍或是不出意外),他惟一的花费是用在他自己的货物的运费上。?
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提议,说是愿意和我们走遍全世界;于是我们紧锣密鼓地为这次旅行作起准备来。当然,其他那些商人的情况同我们也大同小异;他们也要作大量的准备工作,结果,等到万事齐备,花费的时间不是五个星期这么少,而是四个余月之多。?
这是在我们的阳历二月初,我们从北京启程了。在此之前,我的合作伙伴和老领航员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一趟我们起先到达的港口,目的是处理我们留在那里的一批货物;而我则伴同一个在南京时就有往来关系的中国商人——他因自己的事也来到了北京——一道儿去了南京,购进了二百来匹多种上好的丝绸和九十匹锦缎,其中一部分还是绣金的,而且在我的合作伙伴回来时,我把这宗货物也全部运到了北京;除此以外,我们还购进了数量十分庞大的生丝和其他各种货物,单是这些货物的价值就达到了三千五百镑左右;此外还有茶叶和部分细布,外加三只骆驼驮的丁香和肉豆蔻,除开我们骑的骆驼,单单是驮我们的那批货物,就花了十八头骆驼之多;除此之外,我们还动用了两三匹备用的马,两匹驮运吃食的马,总而言之,跟着我们一起的骆驼和马共有二十六匹之多。?
我们这支队伍声势浩大,据我现在回忆,总计共有人数达一百二十名以上,骆驼则在三四百匹,而且我们的武装精良,可以应付一切突发事件,因为,这里的沙漠商队会受到鞑靼人的袭击,就像近东的沙漠商队会受到阿拉伯人攻击一样;但是总而言之,他们没有阿拉伯人那么危险,而且得手了之后也不及他们凶残野蛮。?
有好几个民族的人组成这整支队伍,这其中有六十个左右是莫斯科的商人或居民,但其中有一部分是科沃尼亚人(科沃尼亚为波罗的海北岸,立陶宛以北的地区,即现今的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尤其令我们感到欣慰的是,其中还有五个英格兰人,看起来他们在做生意方面经验丰富,而且资产丰厚。?
我们走了一天的路程之后,所有的商人们和先生们被总人数为五人的向导邀请着聚到了一起——也就是说,除了奴仆之外的全部旅客——按他们的话来说,召开个大会。每个人在会上,都须交出一定数额的钱,放在一起,以便在路上购买不可或缺的饲料,因为有些地方尚且买不到这些,同时这笔钱也是供给向导和购买马匹之用的;然后,按照他们的意见,他们组织了一下这个旅行商队,也就是指定一定的人担任领队什么的,便于在我们受到攻击时召集起我们来并发号施令,而且还规定了轮番执行的规定,使每个人都能轮上发号施令;而且我们后来在旅途中发现,确实有必要把我们组织得这样井井有条,而绝非多此一举,以后自会看出这一点。?
在中国境内的这段路上,只见人口密集,多的是那种为制作瓷器而搅和黏土的陶工和捣泥工。而在我一路走的时候,我们那葡萄牙领航员总是说东道西的给我们解闷,一次他笑着走过来对我说,他要我看看这整个国家里最珍贵的东西,说是在我讲过中国所有那些不妙的事情之后,我也该说说中国的这件事,因为我看到一件在世界上任何其它地方都看不到的东西。当时,我急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最后告诉我说,那是一位很有地位的人的房子,那可全是用中国瓷造的。“哦”,我应道,“难道他们不用自己国家制造的材料造房子?不都是中国制造的,不是这样的吗?“不”,他回答道,“我的意思是,造这房子用的全是中国瓷,就像你们英国和我们葡萄牙所说的瓷器的瓷一样。”“哦”,我说,“这样的事例也是可能的。这有多大呢?我们能不能把它装进箱子里让骆驼运走?如果能的话,我就买下它。”“让骆驼运走?”老领航惊讶地举着手说,“嗨,那里面住着一家三十口人呢。”?
这倒是真让我感到奇怪,想去开开眼界;但到了那儿一看,无非是这样:这也是用木头盖的房子,或者用我们英国的说法,无非就是用木板条和灰泥盖的;不过这层灰泥确是瓷的——就是说,那层灰泥用的是制造瓷器的黏土。?
那屋外的灰泥上过釉,经火辣辣的太阳曝晒以后,看上去光亮洁白美观,而且还有蓝色的图案,就像英国瓷器上画的一样;这层灰泥非常坚硬,就像是在窖中烧过一样。至于房子的内部,四面墙上用的不是护墙板,而是很坚硬的花砖,像极了我们英国称做瓷面装饰的小砖,他们这种花砖都是很光滑的瓷砖,上面的图案极其精致,缤纷的色彩中还有金色,而且是好多块砖才组成一个图案,但拼接的技术极高,加上砌砖缝的灰泥是用同样的黏土搅制的,所以很难看出砖与砖之间的接缝。房间里的地面也是这样做成的,并且很坚硬,不次于我们英国有些地方使用的那种陶瓷地砖;虽然硬的像光板,但是没有进窖烧制过,也没有上过釉彩,只有几间洗刷室和密室之间的房间情形有些差别,那里似乎都是用同样的贴面砖铺就的;整个房子里的天花板和各处抹的灰泥都是那种黏土,而最后,在屋顶上盖的也是同样的质地,但颜色漆黑,闪闪发亮。?
这真是一幢名副其实的中国瓷屋子,这样叫它完全不错,要不是随大家一起赶路,我真的会多待上几天,仔细看看它各部位的特色。他们对我说,那儿的花园里有几处喷泉和鱼池,那底部和周边部分也是用同样的贴面砖砌的;并且,在园中的小路上还有一排排的精美人像,都是用那种高岭土塑制而成的,再把它整个放进窖里去烧好。?
这是中国的一件奇事,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承认他们在这一方面高人一筹,但我可以肯定他们的说法是言过其实的;因为我听他们说过一些关于陶器制作的情况,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我也懒得再说了,反正一听就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他们还特别对我讲了一件事,说是有个手艺人造了一条船,船上索具,桅杆和篷帆一应俱全,都是陶制的,而且这船足足可以载上五十人。如果他们对我说,那手艺人让这船下了水,并驾着它去日本航行,那么我可真的要说几句了;但实际上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而言之一句话:很抱歉,那家伙是吹牛——所以我一笑了之,没有对此说出什么话来。?
因为我去看了看那所特别的房子,以致于我落后于整个商队两个小时,所以,那天的领队罚了我大约相当于三个先令的钱,他还对我说,现在是在关内走了三天的路程,如果要是到了关外走三天的路程,他一定得罚我相当于四倍数目的钱,并且要我在下次开会时向大家道歉。我答应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要大家遵守集体行动的规定是必要的。?
我们在两天以后,走过了中国的长城,这是阻遏鞑靼人的一种防御建筑,它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上,是一项十分伟大的工程,但是有的地方并非必要,因为那里的悬崖峭壁难以翻越,敌人并不可能轻易通过,甚至连爬上来也很困难,而有的地方他们既然能爬上来,那么什么样的城墙也挡不住他们的。商人告诉我们,说这城墙长度在一千英里左右。但如果除去那些弯曲的地方,长城两端的直线距离是五百英里;城墙的高度约为四英寸,有些地方厚度也是这样。?
我们的商队队伍在过关时拉得很长,我原地站立约有1小时也没有影响队伍的秩序;我环顾四周,也就是在我的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观察着;我们商队的向导对长城一直是赞不绝口的,说这是世界上的一大奇迹,此时,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听听我的看法。我对他说,这是抵御鞑靼人入侵的极好东西,可是他偏偏没有听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以为这是颂扬之词;但是那位老领航却哈哈大笑起来,“哦,英国先生”,他说到,“你讲话很花。”“很花?”我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哦,你这话呀这么看是白的,那么看是黑的——这样一听很积极,那样一听又很消极。你对他说的意思是:这城墙抵御鞑靼人很好;但在我听来,你这话的意思是:这城墙只能抵御鞑靼人,除此之外一无用处。你的意思我能懂,英国先生,但中国先生以他自己的想法来理解你这话的意思。”?
“那么,”我说道,“先生,你认为这还能挡住我们准备了足够炮兵的军队吗?或者说,我们准备了两坑道的工兵?他们能否在十天之内搞垮这长城,以便让我们的大部队开进去?或者把它给炸飞了,弄得连痕迹也不留下?”他说道,“这个我懂。”那中国向导很想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要老领航等过几天再告诉他,因为那时我们已快要走出他们的国境;他不久就要离开我们,后来,他知道我说了些什么以后,在路上也不吭声了,总之和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再也听不到他大谈中国的威力和伟大了。?
这大而无当的建筑称作长城,有些像皮克特人的那道极其著名的城墙,它在诺森伯兰,罗马人建造的;我们走过长城以后,发现那里人烟稀少,而且人们多聚居在有着石壁高筑的城镇里,因为他们是鞑靼人侵袭和掠夺的对象,而每次鞑靼人来抢劫时总是一帮一伙的,所以当地居民如果在广阔的地方住的话,毫无倚凭,那样就没办法抵御入侵。?
我这时才明白,我们长途跋涉时,大家聚集成一个商队的必要性,因为我们看见几个鞑靼兵在附近出没。不过,当我把他们看得很清楚以后,我感到很惊奇:中华帝国怎么竟然会被这种不值一提的家伙所征服呢?因为他们是一批乌合之众,根本不懂得纪律和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