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5 (1)
鲁本?杰甫逊先生跟贝尔纳普、卡区曼、梅森或斯密里都绝对不同,实际上也不同于所有见过克莱德,或在法律上关注这件案子的人。他非常年轻,瘦瘦高高的个儿,棕色皮肤,粗线条的五官,冷静但不冷酷,意志坚韧钢强。他的智力和法律素养非常优秀,再加上他的精明强干,他简直像一只山猫或雪貂。他淡蓝色的眼睛精明坚定,长鼻子显得有力而充满好奇,他的身子和双手都非常有力。一发现他们也许接下为克莱德辩护的任务,他就立即研究了验尸官的验尸记录,几位医生的报告,还有罗伯塔和桑德拉的那些信件。这时他正听贝尔纳普说话,后者说克莱德已经承认他确实曾计划杀死罗伯塔,但实际上没这么做,因为在关键时刻他六神无主,所以只是无意中打了她。杰甫逊只是直直望着,不说不笑。
“可是跟她一起去湖上时,他应该不是这种状态吧?”
“不是。”
“船翻后游开时也不是吧?”
“不是。”
“穿过树林、换衣服和帽子、藏三脚架,同样也不是在昏乱状态下吧?”
“不是。”
“那么你应该明白,从法律角度看,如果我们接受他的说法,那他同样是有罪的,法官肯定会这么判决。”
“对,我明白,也都想到过。”
“嗯,那么……”
“听我说,杰甫逊,无疑这是件棘手的案子。现在看起来,梅森占绝对优势,要是我们能把他打发了,那我们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儿啦。我还没想清楚,不过在我看来,我们可以借口说精神病或一时冲动等理由开脱,就像哈里?桑那个案子一样,要不然我们就不提这一点吧。”他停了停 ,摸了摸已带些灰白的两鬓,犹豫不决。
“你也肯定他犯了杀人罪吧?”杰甫逊冷冷地插了一句。
“我并不这么认为。你很吃惊吧,最少我还不完全确定。说实在的,在我经手的案件里这算是最难办的一个了。克莱德没你想像的那么心狠手辣,他甚至可以说相当诚实可亲,当然我是指他的态度。他只有二十一二岁,虽说跟格里菲思家沾亲,他还是很穷,不过是个普通职员,他还说到他的父母也很穷。他们在西部弄了一个教堂,好像在丹佛,此前是在堪萨斯市。他已经四年没回过家了,因为他当初在堪萨斯一家旅馆里当服务员时,惹了祸,只好逃跑。对这件事不管梅森是否知道,我们都得防着点。好像是他跟其它几个服务员偷偷把一个富翁的汽车开出来,后来赶时间,撞死了一个小女孩。我们必须查清这件事以防万一,要是梅森也知道了,他可能在审理这个案子的时候突然提出来,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噢,他没这个本事,”杰甫逊答道,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我只要去堪萨斯市调查一下就行了。”
接下来贝尔纳普把他所知道的克莱德的经历都告诉了杰甫逊——如何在来莱科格斯以前洗盘子,在饭馆做侍应生,在汽水店当伙计,开送货车,总之什么都干,如何对姑娘们感兴趣,后来遇到罗伯塔,又遇到了桑德拉,最后怎样陷入困境,两个都爱,但除非摆脱头一个,否则第二个也到不了手。
“了解了这些,你还不确认他杀了她吗?”听完以后杰甫逊问他。
“是的,我已经说过不能确定。但我知道他对第二个姑娘很着迷。不管是我还是他,每次偶尔提到她,他的神色就大不相同。比如有一次我问起他跟她的关系——他已经被控诱奸并杀害另一个姑娘了,可当时他看看我,仿佛我说错了话,侮辱了他们似的。”说到这儿,贝尔纳普干笑了一声,而杰甫逊两条瘦长的腿顶住桃木的桌子,直盯着他。
“真的吗?”杰甫逊最后说道。
“不只如此,”贝尔纳普说,“他还说‘什么也没有,当然没有,她不可能这样的,而且,’说到这儿,他就不说了。‘而且什么,克莱德?’我问,‘别忘了她是什么人。’我明白了。信不信由你,他还问我有没有法子让报纸和对他的审理都不提她的名字和她写的信,也不要让她家里知道,以免她和他们受的打击太大。”
“真的这样?那么另外那个姑娘呢?”
“我正要说这一点。他诱奸了那个姑娘,然后竟然打算谋害她,也许确实杀死了她。不过,那个姑娘把他也缠昏了头,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像他这样年纪的人是怎么回事相信你也清楚,尤其是没有女人和金钱又一心向往的那些人。”
“你觉得他被这些事弄得神智错乱,是吗?”杰甫逊问道。
“很可能。心神昏乱,发疯了,按纽约人的说法是脑子有病。可是他确确实实在为另一个姑娘伤心,他在看守所里哭,恐怕也是因为她。你不知道我去看他时他正在哭,哭得好像心都碎了。”
贝尔纳普抓了抓右耳,若有所思。“不管怎么样,说他被这些弄昏了是有道理的,一方面是奥尔登逼着她结婚,另一方面是还有另一个姑娘也愿意跟他结婚。我很明白他的处境,因为我自己就遇到过这种局面。”然后他就把自己那件事讲了出来。“再说他也说过,六月十八或九日的《时代统一报》上有一条两人溺死的新闻。”
“行,我来找。”杰甫逊答道。
“我想明天带你去看守所一趟,看他给你的印象如何,我还可以观察一下他是否对你也是同样的态度。我希望听听你的观点。”
“我自然要告诉你的。”杰甫逊有点不耐烦了。
次日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去看守所看望了克莱德。杰甫逊先跟他谈了谈,又仔细思忖了他的离奇故事。即使这样,他还是不确定克莱德打罗伯塔,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无心的,他又怎么会在出事后游走,听任她淹死湖中呢?连他都很难相信,更别说是陪审团了。
贝尔纳普有另一个说法是当时他已经神智昏乱,看了《时代统一报》的报道,就照着去做了。当然这也有可能,但是克莱德现在还很敏捷清醒呢,起码杰甫逊是这么认为的。在他看来,克莱德远比贝尔纳普所认为的要狠辣狡诈而自然,而且他用文雅可亲的举止遮盖了这些特性。
克莱德对杰甫逊并不像对贝尔纳普那么信任,这种态度最初使杰甫逊对他很冷淡。但他很快便为杰甫逊的坚定和认真所折服,觉得杰甫逊即使在情感上不同情他,在职业上还是对他很感兴趣的。再接下去,他感到这个年轻人没准更能帮助他,对他的期望也超过了对贝尔纳普的期望。
“奥尔登小姐写给你的信是非常有力的证据,这一点你也明白吧?”杰甫逊听完克莱德重述他的故事后说。
“是的。”
“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人读到这些信,一定觉得很惨。所以这些信可能使陪审团对你抱有成见,如果把它们跟芬琪雷小姐给你的信相对比的话,更会是这样。”
“是的,这些对我很不利,但她不总是这样的,只是后来出了事,我又要她放了我,她才会这样写的。”
“我知道。我们会考虑这一点,必要的话,我们会提出来的,要是能想个法子不提到那些信就好了。”这是他回过头对贝尔纳普说的。然后他又对克莱德说:“我还想问的是,你跟她接触大概有一年了吧?”
“是的。”
“在你跟她在一起期间,或是之前,她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跟什么年轻人交往过,甚至是密切交往,你知道吗?”
克莱德恍然大悟。在杰甫逊那里,只要能成为逃脱法网的理由,什么想法或花招他都敢提出来,而不去管别人怎么想。这个主意并没有让克莱德高兴起来,反而吓了他一大跳。对罗伯塔这样的人编造这种谎言,真是太可耻了。他不能、也决不愿意会有这种事,所以他说道:
“我不知道,从没听说过她跟谁在一起,实际上,我相信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