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 (2)
“可是在一月里,或是在二月里,这位已死去的姑娘,被迫不得不来寻找被告克莱德?格里菲思,告诉他,她已经怀孕了!有一点我必须向你们说明。在那时,以及在以后,她曾要求他与自己一起住,娶她做夫人。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也没想这么做。因为,此时克莱德?格里菲思的价值观和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已发现格里菲思这个姓是敲开莱市上流社会大门的钥匙,还发现在堪萨斯市和芝加哥市默默无所做为的人,在莱科格斯却成为一个焦点。而且这个姓是能使他接近受到良好教育、富有的姑娘,那些身份、地位比罗伯塔?奥尔登高出许多倍的姑娘。不只如此,他迷上了一位姑娘,她的美貌、富有、高贵的地位令他心醉,他开始迷恋上了她。跟罗伯塔相比,她高贵极了。而罗伯塔住在一间破旧、孤单的房子里,又是乡下出身的女工,她很穷困,她不够格嫁给他,只能与他私通,况且他也不愿意与她结婚的。”他停了下来,稍息片刻,又讲了起来:
“不过,据我调查,我并未发现任何时候,他令人着迷的那些社交能力,受到阻止或停止过。相反地,从一月份到七月五号,并且在……是的,甚至在终了,她被逼无奈,只好告诉他说,如果他不跟她结婚,她就会将他们之间的秘密公之于众。可这以后,甚至她死在大卑顿湖底以后,他仍然参加各种社交活动,跳舞啦、兜风啦、游园、出席宴会等,似乎将此事抛弃脑后,也未想到:在罗伯塔在道德、生活方面受到压抑处于窘境的时候,他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行为。”
这时,他停下来,向贝尔纳普和杰甫逊那边瞟了一眼,而他们两人十分沉稳,毫不在乎,只是轻轻一笑,先是对他笑一笑,接着相觑而笑。然而克莱德早已被这些辩论与激愤气得要死,他只是想着这太偏激、有失公道了。
可就在他这么考虑的时候,梅森又接着说:“那时,诸位先生们,恰如我刚才所说的,罗伯塔?奥尔登已表示非要格里菲思跟其结婚不可,她的态度相当坚决,而且他也答应娶她。可是事实证明,他从来没有打算这么做。相反,等到她的要求使他忍耐到极限,她留在莱科格斯必然会损害到他的时候,他就将她骗到娘家,显然还装模作样地劝她做一些必需的衣服,预备他到时去她那里,然而他把她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在那儿,人们不会认识他们,她就可以以他妻子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把孩子生下来。根据她写给他的那封信(这是我准备特别说清的),这一天原定的在她动身到卑尔兹家的三个星期以后,可他是否真的如他答应的那样到她那儿去了吗?没有,从未有过。
“后来,仅是因为无奈,他才准许她来找他。那是七月六号,正是在她死的前两天。可是,这之前……唉,慢慢说吧!同时,也就是从六月五号到七月六号,他就放弃不管了,任凭她一人躲避在米谷郡卑尔兹郊区的不大又孤寂的农家院子里,只有邻居们来看望她,给她做些衣裳。即便是在那时,她也未敢开口说那些衣服就是她的嫁妆!因为她害怕这个被告会甩了她。几乎每天,有时隔一天,她便给他写信,向他倾诉她担心的事,肯求他用信或任何方法,向她保证他会来将她带走。
“可是,即使是在这一点上他也未兑现!他从未写信保证过!从来也没有!啊,先生们,没有!他仅仅只通了几次电话,这种方法很难被推查出来,也很难听清楚。即使是电话也仅仅打了几次,那么仓促,她只好抱怨他对自己太冷漠,不体贴。这样,到了第五个周末,她已走投无路,只好又写信给他,(说到这里,梅森从身后桌上的一堆信件里挑出一封读起来)“‘我写这封信是为了通知你,除非在星期五中午之前,你能给我挂电话或写信,否则我便会到莱科格斯来,人们到时明白你到底是如何待我的。’先生们,这便是这位悲惨的姑娘迫不得已而写的。”
“可是克莱德?格里菲思是否会希望莱市人们清楚他如何对待她的吗?自然不希望!就在那时那地,他有了一个阴险的计划,既能使自己的事免遭东窗事发,又可以将罗伯塔?奥尔登的嘴永远闭上,先生们,本州会证明他的确将她的嘴封闭了起来。”
说到这里,梅森拿出他事前特地准备的阿特隆达克斯的地图,并在图上标注红线,说明克莱德在她被害前后的全部行踪,直到他在大熊湖被捕。在他解说此案的时候,他也告诉陪审团克莱德隐匿姓名,多次用假名登记,以及那两顶帽子,等等。这些都策划得周密细致。接着他又说明在芳达到乌蒂加的那段路上,以及在乌蒂加到草湖的路上,克莱德和罗伯搭并不是乘一节车厢的。接着,他很郑重地说道:
“千万别忘记这一点,先生们,尽管事前他向罗伯塔说这是他们的结婚旅行,可他并不希望别人说他这是跟他未婚的新娘在一起,不,到了大卑顿以后,他仍然不希望让人知道。因为,他本不要跟她结婚的,而是要找一个僻远的地方,他已厌倦了那个姑娘,于是将其就地弄死。不过,在此之前的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中,这阻止他把她搂在怀里,一再提出他根本不想实现他的诺言。它阻止了吗?我现在要把他们那时住的那两家旅馆的登记册给你们看。由于所谓迫在眉睫的婚礼,在两家旅馆里,他们同时住在一间客房里。实际上,他们呆了四十八小时,而不是二十四小时,仅仅是因为他错误估计草湖的荒凉,他发觉草湖是宗教界人士夏天聚会的地方,很有趣也很热闹,但他决定离开那里,到更加荒无人烟的大卑顿去。你看,这个自称无罪并且被人误解了的年轻小伙子,拉着那个又疲倦、又悲伤痛苦的姑娘到处跑,只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偏僻的湖,在那儿把她淹死。这简直耸人听闻,太野蛮残酷了,可是事实的确如此,更令人痛心的是再过四个月她就要做妈妈了。
“后来,他最终找到了一处非常荒凉的湖泊,随后他骗她上了船,从旅店出发到了湖上,将她拉上了死亡之路。在那家旅馆里他又一次耍了假名登记的伎俩,写上了克里福德?戈尔登夫妇。那可怜善良的女孩还自以为是他答应他们在结婚之前举行的一次小小的婚礼前的旅行,以便正式地神圣地结合在一起!可是,事与愿违,除了淹没她的湖水将她神圣地结合起来,她还要什么结合呢?可是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肆无忌惮地走开,就如同一只凶恶的狼从被它咬死的动物旁走过一样,他走向了幸福,走向了婚姻,走进物质生活、身份地位、爱情方面都高贵、安逸的圈子里,可她,那个可怜的姑娘只能僵条条地、冷冰冰地、隐姓埋名地躺在湖水做成的墓穴里。
“唉,先生们,那造物主应遵守的法规啊,也可以说是上天的法规,即使我们煞费苦心,急忙盘划打算,然而那决定我们命运的神啊!真可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天呀!
“我敢保证,被告肯定还在那儿感到莫名其妙,我是怎样知道她那时候想些什么呢?她可能认为等到他带她离开大卑顿湖的那家旅馆,她就可以很体面、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了。不可否认,即使在这时候,他一定还会镇定自若,认为我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底细。然而,凭他的本事去预见并预防人生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意外事故,他的心应该是多么精明深邃才行啊!因为,此刻他正坐在这里,平平安安,一厢情愿地认为他的律师能使他摆脱法律的惩罚”,(听到这话,克莱德吓极了,他本能地挺起腰杆,甚至他的头发竖起来了,放在桌下的两只手在那儿发抖)“可他却忘记了,这个姑娘写过一封信给她的母亲,就在草湖旅馆的房间里,因为走得匆忙,未能寄出去,便放在上衣的口袋里,正巧那天天气异常热,毫无疑问,她认为他们还是要回旅馆的,就把上衣留在了那里。天啊,这封信现在就搁在那张桌子上。”
听着听着,克莱德的牙齿在打架,他像在寒风中那样瑟瑟发抖。天哪,她竟然把那件上衣留下了!贝尔纳普与杰甫逊也直起身子,对这封信的内容心里没底。这可是致命的打击,如果这封信将他们策划得相当完美的计划泡汤,或者阻碍这项计划的执行,太要命了!无奈,他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在此信中,”梅森说道,“他写道她去那里的原因,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去结婚。”(这时,克莱德、杰甫逊和贝尔纳普都吸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这恰是他们意料到的)“而且就在这一两天内。”梅森边说边想他方才的举动肯定使克莱德怕得要死。“可是,格里菲思亦或是格雷厄姆,那个阿尔尼人,或者叙拉古斯人,或是其它地方的人,他很明白。他早知道他是不会再返回了,于是他把自己的物品带上了船,漂零了整整一下午,从中午直到黄昏,他在湖中寻找一个最佳位置,一个从岸上不易观察到的地方。办完了事,他就上了岸,向南穿过一片树林,头上换了一顶新帽子,提着一个整洁的皮包,自认为已完全了。克里福德?戈尔登已经死了,卡尔?格雷厄姆也死了,是被淹死的,像罗伯塔?奥尔登也一样,躺在大卑顿湖底。克莱德?格里菲思却活着,而且很潇洒,他正奔向十二号湖,那令他心仪已久的社交场合去。
“先生们,克莱德?格里菲思把罗伯塔?奥尔登弄死以后,才把她投进湖里。他击中了她的头和脸,相信别人不会发觉。不幸的是,大卑顿湖面上,在她临死前一声惊叫时,一个人目击了这一切。在检察部门进行完公诉以后,这个见证人会把所知的一切告诉你们的。”
事实上,梅森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个证人,可他还是想千方百计地将可以想到的令人震惊的材料抛向对方的堡垒。
无可争辩,他这样做的效果比他所预想的更大。到现在为止,特别被那封横空出来的信件吓呆了以后,克莱德一直装得很无辜,受到陷害,麻木冷漠的样子,这却使得他看上去很不自然,有些生硬与泄气的样子。一个目击者!并且要来法庭当堂对质!天哪!这样看来,他无论是哪个人,不经意地在湖岸上趴着,偶尔看到了那突然的一击,听到了罗伯塔的惨叫声,但他并未去救助她!还看见他上了岸,进了树林,溜掉了,说不定他换衣服的情景也叫他给看见了。天哪,他的手突然抓住椅子扶手,像遭到了猛击似的,他的头向后一摇。为什么呢?这么看来,他死路一条,惟一可做的就是等待被处死。天哪!他绝望了,丝毫也无希望了!他的脑袋垂下来,似乎他已经昏迷过去。
说到贝尔纳普,梅森的一连串的揭露,令他魂不守舍,他把那支正在记笔记用的铅笔失手掉到地上。他的眼光茫然失色,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他并没有找到强有力的证据来驳斥,可是他还是缓过神来,他想这样会使他显得措手不及,他立即努力使自己静下来。无论如何,是不是克莱德的确是在撒谎,他真的害死了罗伯塔,并且还有一个目击者在那儿,可他并不知道呢?倘若如此,他们不如赶快脱身,因为这件案子似乎已经没有希望,又受到公众谴责,很可能要输掉这场官司。
而杰甫逊,他也是曾经被唬住了,被击垮了。但他很坚定,不容易被惊动,他想出了各种法子,比如说,确有一个见证人么?克莱德说的是假话?果真如此,形势大大不利。他确实向他们承认了他打过罗伯塔。但这个目击者一定看到了,那么就不可能使回心转意的说法成立。在见证人面前,谁肯相信他们的辩词呢?
很幸运,他这个人非常好斗,非常有韧力,即使有这样一个有些致命的声明,他同样不会屈服。相反,他转脸看贝尔纳普和克莱德,他们两个窘态毕露、非常颓丧,他争辩道:“我无法认同你们所说的。在我看来,他是在诡辩,否则,就是在威胁我们。一句话,走着瞧吧!现在,该是我们说话的时候了,来日方长呢!你看这些见证人,只要我乐意,我们可以随意地不断地质讯他们,直到他推掉不干。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做许多事,我们还想了解见证人的情况。另外,自杀不无可能的。此外,还可能存在其它真实情形,像癫痫或别的什么病造成的昏迷不醒,缺少胆量继续做。在五百英尺以外,应该是看不到的吧!”他还冷笑了一下,接着说了一句,似乎并不是说给克莱德的:“即使事情糟透了,我们也完全可能判一个有期徒刑二十年,将他淡忘,你认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