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1
接下来是证人。证人、证人……合计一百二十七位证人,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些证人的证词,尤其是那三个向导、几个医生,即使是那个听到罗伯塔呼喊的目击者的证词,杰甫逊和贝尔纳普也全部驳回。为克莱德进行大胆细心的辩护,必须有说服力,还要抓住弱点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这样,这个案子一直拖到了十一月份。这时梅森当选法官,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正是由于这个案子审判中弄得满城风雨,轰动一时,庭论又是那么精彩激动人心,公众的热情和兴趣完全被煽动起来,时间转瞬即过,在列席审判会的记者们看来,克莱德故意杀人。克莱德也并非无能之辈,他按照杰甫逊的嘱咐,镇定自如,坦然面对举证的每个证人。
“先生,我可否知道您的名字吗?”
“泰特斯?奥尔登。”
“那您就是罗伯塔?奥尔登的父亲了?”
“是的,我是她的父亲。”
“现在,奥尔登先生,您可以向陪审团说明您的女儿罗伯塔是个怎样的姑娘,为什么她去了莱科格斯?”
“我反对这么做。这完全没有必要,也不适宜。”贝尔纳普阻止道。
“我会将它们联系起来的,你无须担心,”梅森望着法官,驳斥杰甫逊。法官决定泰特斯?奥尔登可以继续作证。只是有一个前提:如果不能与案件联系起来,被告有权要求法庭从证词中取消这段话。
“她去那里找工作。”泰特斯答道。
“ 她为什么要到那里?”
再次提出异议,再次通过法律程序,这个老人再次被允许继续发言。
“嗯,我们在卑尔兹一带的田地,从来不会有出息,孩子们应该得到补贴,宝蓓是最大的一个孩子……”
“撤销!”“把这一段给撤销了!”
“‘宝蓓’是您给自己的女儿罗伯塔取得小名吧?”
“反对”。
“没错,先生。‘宝蓓’是我们常叫的名字,我们经常叫她‘宝蓓。’”
克莱德认真地听着,这个村里忧郁的普里阿摩斯的严厉而又恼怒的眼色,他一样无畏地忍耐着。他听到别人叫他昔日情人的小名,不禁有些诧异。他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叫“伯特”,但是她却从未告诉他自己在家里叫“宝蓓”。
在一阵阵纷纷扰扰的争执声中,奥尔登在梅森的引导之下接着谈到她如何在收到格蕾斯?玛尔的信后决定去莱科格斯,并住在牛顿家里。在格里菲思公司找到了工作后,家里如何见不着她,直到六月五日,她回到田庄稍作休息,并做几件衣物。
“没提什么结婚的打算吗?”
“没说过什么。”
但是她写过一些长信,写给谁,他当时并不知道。另外,她一直神情低落,身上也不舒服。有两次,他看见她在啜泣,但考虑到她不愿让人发觉,便不再言语。从莱科格斯来过几回电话,最后一次是七月四号或五号,反正是她动身的前一天,这他确信不疑。
“她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
“她的手提箱和小箱子。”
“如果你现在看到她的那只提箱,能认出来吗?”
“没问题,先生。”
“是这个吗?”(一个助理副检察官提出一只手提箱,放到一张小方桌上。)
奥尔登看了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认真地说:“对,先生。”
接着,由于梅森对这次审理的每一步都特意做了安排,一个助理就很戏剧性地提进来一只小箱子。泰特斯?奥尔登和他的老婆儿女瞧见后,顿时号啕起来。认出那是罗伯塔的东西后,那只提箱和小提箱就先后被打开。罗伯塔做的衣服,一些衬衣衬裤和鞋帽,克莱德送给她的那套梳妆用品,她父母、妹妹、兄弟们的照片,一本旧的家庭烹饪指南,还有一些调羹刀叉、盐瓶、胡椒粉瓶等等,全是她外婆给的,她一直珍藏着,准备婚后用,这些东西一件件都被高高举起,一一认定。
这都是在贝尔纳普提出异议,梅森保证能“联系起来”的情况下进行的,可是他没能联系上,所以,这些证据就奉命“撤销”了。这样一来,此事所激发的悲怆的效果已经深深铭刻在陪审员的心头。贝尔纳普对梅森这些战术的批评,只是引得这位绅士大发雷霆:“到底是谁在负责公诉?”贝尔纳普答道:“依我看,是本郡法官的共和党候选人吧!”哄堂大笑。梅森几欲怒吼:“法官先生,我抗议,这种企图违背道德和法律,想牵涉一些与本案无关的政治问题。其用心何其毒也,它想让陪审团认为,由于我是市郡法官的共和党候选人,所以就不会公正无私地担负起本案检察的责任。我要求他道歉,而且在本案继续进行前立即道歉。”
奥勃华兹法官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破坏法庭秩序的事情,就把贝尔纳普和梅森叫到面前,让他们有条不紊地解释诸句所指,最后裁决双方不得以任何方式涉及政治,否则以蔑视法庭论处。
尽管如此,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可还是互相庆贺了一番,证明这样在陪审团和法庭面前,他们对梅森竞选以及利用本案进行竞选的批评已经见效。
但是,见证人仍是源源不断!
现在,格蕾斯?玛尔走上证人席,滔滔不绝地说明自己在哪初遇罗伯塔,她如何如何纯洁清白和虔诚。不过,在克伦湖上遇到克莱德后,如何大为改样。她变得闪烁其辞,譬如:早上出门深夜方归;说是周末出去,但并无此事,后来,由于她批评了罗伯塔,她就不辞而别杳无音信。其中涉及一个男人,正是克莱德?格里菲思。因为在去年九、十月份,一日傍晚,她尾随罗伯塔来到她的住处附近,离吉尔平家不远,远远看见她和克莱德,他们在树下拥抱。
之后,在杰甫逊提示下,贝尔纳普开始讯问,并且言辞狡黠,想弄清罗伯塔到莱科格斯前是否像格蕾斯?玛尔所说的那样虔诚和保守。可玛尔小姐脸色苍白,很反感地坚持认为,直到那天在克伦湖遇见克莱德,她一直确信罗伯塔是一个绝对诚实无瑕的人。
接着,牛顿夫妇参考资料似的宣誓作证。
然后,是吉尔平家的人。全家上下对见过听过的事情宣誓作证。吉尔平太太讲到罗伯塔搬进她家的大概日期,说她带着一只小箱子,一只提箱,和泰特斯认出的一模一样。搬进来后,似乎形单影只。她为她深表难过,向她提供过一些社交机会,却一一被婉拒。不过,在十一月下旬,十一点过后罗伯塔似乎偶尔在房间里招待过什么人,但他们无从知晓。由于她这么可爱和庄重,她从未想过提及此事,只有她和她的两个女儿知道。说到这儿,贝尔纳普在讯问时,又想引出一些话或是一些印象,使罗伯塔和这帮见证人所说的清教徒般的情况有所出入,但是没有成功。吉尔平太太和她的丈夫显然很喜欢罗伯塔,只不过在梅森和贝尔纳普的压力之下,才提出克莱德深夜造访的事情。
接着,大女儿斯特拉作证说,去年十月下旬或十一月上旬,罗伯塔搬来不久,曾和一个男人一块从她旁边走过,如今她认得那个男人就是克莱德。她看见她们站在离住房一百来英尺的地方,听到他们在吵架,她驻足稍探。具体对话她记不完全,不过梅森边问边引导,她说,记得是罗伯塔在坚决反对,不许他进入她房间,“这让人看了说闲话。”他最后独自走了,罗伯特伸出双臂,仿佛在恳求他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克莱德瞠目诧异。因为那些天,他以为自己和罗伯塔的交往一直没人发觉。这很显然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梅森的指控,说他蓄意引诱罗伯塔做出不甘之事。这类证词很容易使法官、陪审团,以及以农民为主的整郡的保守者对他抱成见。贝尔纳普也意识到这一点,便欲从斯特拉认出克莱德上引起混乱,但是,却事与愿违。十一月或十二月初,在上述那件事后不久,她看见克莱德夹着一只放着什么东西的盒子登门而至,他敲了罗伯塔的房门就进去了。她当时断定那次跟罗伯塔吵架的年轻人就是克莱德。
接着是惠根,之后是里琪,先后对克莱德和罗伯塔到厂的日期作证,并且对各部门负责人和女工之间的厂规厂记作证。他们认为克莱德和罗伯塔表面上无可非议,且判若路人(里琪说)
之后又是别人的一些。佩顿太太就她所知道的她的住房的情形以及她的社会活动作证。奥尔登太太作证说,去年圣诞节罗伯塔曾对她说起她厂里的上司——克莱德?格里菲思,厂主的侄子,正对她大献殷勤,不过,要她暂时保密。弗兰克?哈里特、哈利?巴谷特、特雷西?杜布尔和埃迪?塞尔斯作证说,去年十二月克莱德曾几次应邀参加莱科格斯的一些社交活动。约翰?伦勃特,施纳克达特的一个杂货店老板作证说,一个月里,有个年轻人来问堕胎药,他现在认出那人正是克莱德。奥林?肖特作证说,一月底克莱德问过他哪个医生可以帮一个少妇的忙,说是格里菲思公司的一名职工的妻子,家穷。据克莱德说,她丈夫向他打听过。接着是格伦医生作证,说罗伯塔来找过他,他在报上看过照片,就是她,不过他又说从职业道德出发,他始终不愿出主意。
接着是威尔科克斯,奥尔登家的一个邻居,也是农民。他作证说,六月二十九或三十号,他正在厨房后面的洗衣间里,罗伯塔刚好过来接长途电话,是莱科格斯的自称贝克的一个男人打来的。他听见她对他说:“但是,克莱德,我无法等那么久,你知道我等不了。我也不愿等。”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激动、也很痛苦。威尔科克斯肯定自己听到的是克莱德这个名字。
接着是埃塞尔?威尔科克斯,就是这个人的女儿,又矮又胖,说话大舌头,她作证说,有三次她接到要找罗伯塔的长途电话,每次都是莱科格斯一个叫做贝克的男人打来的。有一回,她听见她提到打电话的名叫克莱德。另一次,她听见她说,“在任何情况下,她也不能等那么久。”不过她当时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是邮递员罗杰?比纳。他作证说,从六月七、八日至七月四、五日,罗伯塔亲自给他的信和投在奥尔登农庄岔路口那只邮筒里的信不下十五封。他肯定其中多半是写给莱科格斯邮局留交克莱德?格里菲思的。
接着是莱科格斯邮局负责留交信件的职员阿穆斯?肖华特。他作证说,凭他的记忆,从六月七、八日到七月四、五日为止,克莱德曾经来问过信件,并且收到了不下十五封,克莱德这个名字他知道。
在此之后是莱科格斯一个加油站的经理培根。他作证说,七月六日早上,大约八点钟光景,他到菲尔丁大街去。那是在该市的最西头,最北边靠近莱科格斯、芳达电车路上的一个加油站。当时他看见克莱德身穿一套灰衣服,戴着草帽,手提一只棕色提箱,一边缚着一只黄色的照相机三角架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可能是把伞。克莱德住的地段他知道,所以对他此行生疑,因为在中央路上,他家不远就能搭上芳达和莱科格斯之间的车。贝尔纳普在讯问这个证人时,问他既然相距有一百七十五英尺,怎能宣誓作证说他看见的是三角架。培根坚持说没错,并说那是亮闪闪的黄色木料做的,带铜头,三只脚。
然后是芳达火车站站长约翰?特罗区。他作证说,七月六日早上(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天还有别的一些事),他卖给罗伯塔一张去乌蒂加的车票。他记得是奥尔登小姐,因为,去年冬天他就留意她几次了。她显得很憔悴,像是有病,提着一只棕色提箱,说他手里也提着一只提箱。他并未看见他看到到这个姑娘或是和她搭讪。
之后是芳达至乌蒂加那列火车上的乘务员昆西?代尔。他注意到克莱德坐在后一带车厢里。他记起这件事了。他也看到罗伯塔,看到照片他想起来了。他还说,她带的那只提箱,对似乎有些重,他招呼了一个管制行李的人,到乌蒂加时帮她提下车,她表示感谢。他看见她在乌蒂加下车,进站后就不见了,他没看到克莱德。
接着,留在乌蒂加车站行李间多时的罗伯塔的那只箱子也验明了。在此以后,乌蒂加的伦佛罗旅馆经理杰里?克诺兴证明了七月六号的旅客簿,上面写着“克里福德?戈尔登夫妇。”这本簿子上的签名,当即笔迹专家拿来与草湖和大卑顿两处登记簿作了对比,专家们确证这出自同一个人。这些笔迹又与罗伯塔提箱里那张卡片上的笔迹作了对比,全部交给各位陪审员过目,还交给贝尔纳普和杰甫逊过目。这些东西,这两个人都见过,唯独那张卡片,所以,贝尔纳普就再次抗议,认为区检查官不应非法扣留物证,接着是一场漫长而激烈的辨论。第十天的庭讯事实上就以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