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7
乘汽车兜风是赫格伦的朋友——一位汽车司机提出来的,约好的日子是星期天。后来突然宣布计划有变。那部华贵的派卡汽车,那天没有弄到手。只有本星期四或星期五才能借到。这部派卡车原是年老的富翁金巴克先生的,此刻他却在亚洲游玩。但有一点不正确,那就是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司机,他是金巴克先生某座牧场管理员斯巴塞的浪荡儿子。这小子总想冒充说自己不是管理员之子,在碰巧担任牧场巡逻的时候,因为有机会弄到车子,他决定选挑一辆最漂亮的,开出去兜风。
赫格伦提义与饭店里要好的伙计们一起去旅行。但给各人的请帖已发出,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金巴克先生的归期就在几周之内了。因此威拉德?斯巴塞即刻决定,不用这部车了。以免得金巴克从天而降,难以招架。赫格伦却不同意,这么做他已经激起了朋友们的兴致,不愿到头来又让大家扫兴。结果决定在周五,从中午到下午六点。霍旦丝此刻也打定主意陪克莱德一块儿玩。
但赫格伦对拉特勒、希格贝他们解释过:用这部车既然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集合的地方也最好远一点儿,男的在十七号街,碰头再把车开到二十号街和华盛顿街的交叉路口那个适合姑娘们聚集的地方。从那里他们开足了马力,经西派克路,汉尼拔桥,转东北到哈莱姆、北堪萨斯市、米那维尔,然后通过自由路、莫斯比路至爱克塞尔索阿温泉歇脚。他们的主要目的地是温泉后的一家小旅馆,名叫威格华姆,塞尔索阿温泉这一头两英里处,全年营 业,并兼有舞厅和旅馆的功能。那里有一台维克多牌留声机和一架威尔柴牌自动钢琴伴奏。那里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的旅游团,赫格伦、希格贝都到过那里都认为那地方很好,那里的饭菜不错,通向那里的路则更棒。那里有一条小河,夏天可以划船或钓鱼。冬天结起冰来的时候就有了溜冰者。眼下为正月,路上有雪,但并不十分碍事,而且景色绝伦。离温泉不远处有一个小湖,这时候冰封湖面,他们可以去那里溜冰,脾气暴躁却充溢着想象力的赫格林说:
“大家听听,谁主张去旅游,去溜冰?”在他看来,这儿不是以体育运动为主要目的的场合,而仅仅是为了谈情说爱。
“可恶。就算人家提议有点可笑,也用不着这般冷嘲热讽啊?”提议去溜冰的人反驳道。
除了斯巴塞本人,只有克莱德不大同意此事。因为在他看来,汽车不是斯巴塞的,而是他主人家的,这就不太合适,甚至说不过去了。他本不喜欢借别人的东西,即便是临时借用。很难担保不会被发觉或出岔子。
“喂,坐这部车出去,有危险吗?”出发前好几天,他弄清了汽车的情况,便这么问拉特勒。
“噢,那可不知道。”拉特勒回答,他非常习惯于这类花招,没感到任何不安:“弄这部车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这是那小子的事,没错吧?他让我去,我就去呗!不去白不去。我只担心一件事:他能不能准时把我带回来。除此之外,我不担心任何事。”
希格贝跑来表示赞同,但克莱德仍不放心。也许会出事,甚至弄得丢了工作。不过,一想到跟霍旦丝和小伙子、姑娘们一起乘小汽车出游,他就被吸引住了。
星期五的下午刚到,大家就准时在约定地点集合了。赫格伦、拉特勒、希格贝、克莱德他们几个在铁道附近十八号街,西大街集合,在二十号街、华盛顿街等候的女孩子有赫格伦的女友梅塔?阿克塞尔罗特,拉特勒的朋友露西尔?尼古拉斯,希格贝的朋友蒂娜?考格尔,还有蒂娜?塞浦。只有霍旦丝临时对克莱德说,她要回家取东西,请他们把车开到四十九号街,杰纳西街她住的那里去。他们照她的意思做了,一点怨言也没有。
那是一月下旬,云垂四野,烟雨迷漫,堪萨斯市郊尤其如此。有时仿佛要下雪一样,对这些城里人来说,这是最有趣、最美的景色。他们都挺喜欢雪的。
“对,我希望下雪。”蒂娜?考格尔在有人提到可能下雪时说。露西尔?尼古拉斯续道:“我有时真喜欢看雪中景物。”她们经过西勃勒夫街、华盛顿街、二号街,驶过汉尼拨桥,直抵哈莱姆,再从这儿沿两侧山峦起伏的弯曲的沿河马路,到了住道夫山和米那维尔。再过去,就是莫斯比路、自由路,沿途道路不错,偶尔可望见茅檐小的农家和积雪覆盖的小丘,令人心旷神怡。
克莱德在堪萨斯市住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到过堪萨斯市以外太远的地方:西边根本没去过;东边最多到过斯乌贝公园的原始森林;沿堪萨斯河或密苏里河最多到阿琴迁和伦夫山。因此,这类长途旅行真令他心醉。这大大不同于平时单调枯燥的生活。何况霍旦丝这一回兴致很高。她坐在他身边,偎在他身上,克莱德看到别人都把女友拉到身边拥抱着,就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身边来。她竟没有表示推却!相反,她抬起头说:“我该摘掉帽子了。”大家大笑。她活泼、机灵,讨人喜欢。而且她理了新发型,衬得更加娇艳,她也很高兴别人看。
“到了那儿有地方跳舞吗?”她头也不回地大声对别人说。
“当然有。”希格贝说。他刚说服蒂娜?考格尔摘下帽子,正紧拥着她。“那儿有一架自动钢琴,还有一台维克多牌留声机。可惜我忘了把短号拿来,我会吹《锹克西》。”
汽车以疯狂的高速驰过覆雪的公路,路边是大片白茫茫的原野。斯巴塞以开车能手自称,而且暂时自封为汽车的主人,正好大显身手,拼命地开。
黑压压的树林擦耳而过。田野无边无垠,两侧的山丘高低起伏。长臂稻草人在风中摇晃,高耸的破帽子歪了。不远,一大群乌鸦扑扑棱棱飞起,径直飞向远处雪地里的灰暗的树林子。
斯巴塞坐在前排,旁边是劳拉?塞浦。他开着车,装出种种神情,让人认为如此华贵的汽车,在他眼中却不过尔尔。他其实对霍旦丝颇有好感,却不得不对身边的劳拉?塞浦献上一点儿殷勤。他在这方面不肯落后,一只手开车,一只手搂住劳拉?塞浦。这使得克莱德很不安。他至今怀疑这部车的稳定度。车开得这么快,不会把大家都送上西天吧。霍旦丝也注意到斯巴塞显然中意于她,迫不得已才对劳拉?塞浦献一点儿殷勤。因此每见到他把她拉在身边,非常生气地问她在堪萨斯市开车次数多不多时,就偷偷发笑。
但拉特勒注意到这一点。他推了一下露西尔?尼古拉斯,露西尔?尼古拉斯又轻声告诉希格贝,让他注意:感情方面又有了新动向。“在前边舒服吗,威拉德?”拉特勒和气地问候。
“还可以,”斯巴塞没回头,“你呢?怎么样,宝贝?”
“啊,我也挺好的。”劳拉?塞浦回答。
此刻,克莱德在想,这里的女孩,没一个赶得上霍旦丝的漂亮,差多了。她穿的是一件红底黑纹的衣服,配一顶大红带花的礼帽。小嘴涂了口红,左颊上点了一点美人痣,像照片上的美女那样。其实,在出游之前她就打定主意要艳压群芳,而现在她非常清楚自己成功啦!克莱德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儿算你最美。”克莱德搂着她轻声耳语。
“哼,你真会迷惑人,小子。”她大嚷。车上人都笑起来,克莱德脸上微红。
汽车开过米那维尔约有六英里,就到了一片沼泽转弯的地带。赫格伦、希格贝和拉特勒喝姜汁汽水。过了自由路,在离克塞尔索阿温泉这边几英里处,威格华姆旅馆进入视野。不过是一座两层的乡下楼房,建立一块高地之前。边上接出排平房,却很新,也挺大,有作餐厅、舞厅,另一边分出一部分作酒吧间。一只大壁炉,烧着旺旺的火。可以看到马路对面低洼的地方 ,说是一条小溪也不错,结着厚厚的冰。
“就是那条河,你喜欢吗?”希格贝对蒂娜?考格尔一时兴奋地说。他在路上喝了点儿酒,已经有点兴奋了,小溪弯弯曲曲穿过树林,大家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我本想带溜冰鞋来,溜一会儿,”赫格伦长叹一口气,“可他们偏不肯,可惜。”
露西尔?尼古拉斯突然发现旅馆里有一面窗映出了火光,大喊:“快看,那儿有人生着火呢!”
汽车停靠好了,他们依次进了旅馆。希格贝马上抖起精神跑上去,丢进一个镍币,自动乐器便响开了,卡嗒卡嗒地,嘈杂刺耳。赫格伦也不甘落后,跑到自动钢琴边,同大家开了个玩笑,把旁边的一张《灰熊》唱片放上自动钢琴。
一听到这个大家都熟悉的曲子,蒂娜?考格尔便大喊:“快跟着跳吧!那个烂东西别开了吧?”她接下去又说。
“当然,得等他自己开完。”拉特勒笑着解释说,“要它停下来,只有不塞镍币,别无它法。”
服务员过来了,希格贝问大家需要点儿什么。这时,霍旦丝站在房间当中,模仿灰熊走路,以便向大家展示魅力。她学得挺像,又有意思,姿态优美。斯巴塞见她一人在中间,想引起她的注意,就跟在后面模仿。霍旦丝见他跳得好,自己又急于想跳舞,就不再模仿灰熊,而是伸手给他,跳起了欢快的一步舞。不会跳舞的克莱德气得干瞪眼。他弄不懂,自己对她这么热情,却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被她撇在一边,实在是岂有此理。可是她对更加世俗的斯巴塞有了兴趣,却忘了克莱德的存在。她跟她刚刚征服的人跳起舞来,而斯巴塞的舞技偏又配得上她。其他人也立刻挑起舞伴来:赫格伦跟梅塔,拉特勒跟露西尔,希格贝跟蒂娜跳,这样就把劳拉?塞浦和克莱德留到一起。可他又不喜欢她。她不怎么漂亮,胖乎乎的,倒很肉。克莱德舞技不高,别人滑步,摇摆极轻,他们却只跳着老式的一步舞。
克莱德怒气填膺,眼睁睁地看着斯巴塞把霍旦丝抱得紧紧的,并盯着她的眼睛,而她也听任他这样做。这真比挨了枪子儿还要难受。难道她爱上了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了吗?她答应过说现在就喜欢他呀。他觉得她反复无常,也许自己在她心中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甚至想把跳舞打断,拉她离开斯巴塞的身边,但在这张唱片唱完之前却无计可施。
唱片刚放完,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进来,把鸡尾酒、姜汁汽水、三明治等放在拼在一起的三红小桌上。大家都停止了跳舞,走了过来,只有斯巴塞和霍旦丝没有。克莱德早看到这一点。她真不是东西!她根本不爱他,一点也不,直到最近才勾引他,弄得他深信她是爱他的,只不过是为了骗他为她买上衣。去你妈的。他要报复一下。他还在等她呢!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霍旦丝和斯巴塞后来看见大家围在壁炉边的桌旁,也就不再跳舞,走了过来。克莱德面色苍白,表情阴郁。他站到一边,冷冷地看着。劳拉?塞浦早已注意到他在冒火,也知道为什么,悄悄溜到蒂娜?考格尔身边,告诉了他。
紧接下来,霍旦丝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就一边模仿着灰熊的步子走过来。
“啊,多棒!”她说,“我喜欢跟着这种音乐跳舞。”
“你当然很高兴!”克莱德带不高兴地语气回答。
“你怎么回事?”她几乎生气了,装作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你不是因为我没跟你跳舞就生气了吧!多没意思!你自己不过来跟我跳。他当时站在我身边,我怎么好意思拒绝他呢?”你说是吧!
“哼,你当然不能喽,”克莱德讥讽她,但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别人听见,“但你也不一定要贴在他身上,盯着他的眼睛想入非非呀!”他可真动怒了:“你也不用推脱了,我亲眼看见的。”
她听了之后,用怪异的眼光瞪了他一眼。不仅仅是因为了解到他是多么气愤,而且,他这是第一次敢这样对她。一定是他太有把握了。她献殷勤过分了。但是,她却知道,向他表示她不爱他,却还未到时候。毕竟,那件皮外套还未到手呀!
“太不像话了!”她生气地说。这多半是因为他说的确是实情,引起了她的反感。“你老是这么爱发脾气,你妒忌得这么厉害,我也没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就是跟他跳了一会儿舞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扭动身子,仿佛要走开,但一想到他们这期间的约定,要想不把事情搞砸,非先让他消消气不可。就拉着他的衣服,不让别人听见,接着对克莱德说:
“你不要生这么大气。我刚才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现在大家跳舞都是这样子的,谁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喜欢不喜欢我像先前说的那样对你好?”
她的一双媚眼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他是所有在场的人中她惟一喜欢的人似的。她故意翘着嘴巴,显得特别迷人。这可是她的惯用本领,嘴唇一动,仿佛要吻他似的。
“唉,好吧。”他软绵绵地望着她说:“也许我弄错了,但我刚才确实看到你那样子,你要知道,我为你都发疯了。霍旦丝,我忍受不住啊!有时我希望自己能忍住。”他伤心地望着她。她知道自己对他有极大的魔力,那么要他回心转意太容易啦。就回答说:“要是你听话的话,待会没人的时候,我就亲你一下。”这时,她发现斯巴塞正在瞟着她,显然是对她相当倾倒,而她对他的喜欢,也胜过了近来接触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