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5 (2)
他说这话时，心里想到罗伯塔要是听见了，会怎样想。可是这一问，问得好奇怪，他有些不安地说：“你喜欢逗人家，是吧?”
“谁?我，啊，不，我才不干这种事呢。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你还是有的。我有时喜欢问问人家，就只是为了看看人家不愿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口头上是怎么说的，好像开玩笑似的。”带点挑衅的意味望着克莱德的眼睛一笑。“不过我知道你还是有女朋友的。长得漂亮的人都有。”
“啊，我长得漂亮?”他笑起来，有些不安，觉得有点好玩儿，可是很高兴。“谁这么说的?”
“就像你还不知道似的。嗯，好多人都说，我就是一个。再说，桑德拉也认为你长得漂亮，她只有对漂亮的人她才喜欢。我可不一样，因为我自己就不怎么漂亮，”她讽刺似的，逗人似的对着他的眼睛眨眨眼。这样就使他感到不知所措。这样一位姑娘，他实在是对付不了。同时，却又感到自己受到很大的称赞，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你是不是也觉得你比你堂兄生得漂亮些，”她很锋利，甚至紧逼一步说，“有些人觉得是这样。”
这个他也希望是事实的提问，害得他又有些狼狈，又有些高兴。这个姑娘对他的兴趣，他觉得很有意思。可是，即使克莱德也认为事实如此，却从不敢明白地说出来。一想到这件事，眼前就现出了吉尔伯特咄咄逼人的、倔强的、甚至一脸报复的神气，他要是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他吃苦头。
“啊，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他笑道，“真的，没有过，当然我没有过。”
“啊，好吧，那你就没有过吧，不过事实还是如此。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帮助，除非你有钱，我是说，要是你想跟有钱人一起玩的话。”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语气相当温和地这么说，“人们爱钱胜过爱相貌。”
他心想，多锋利的姑娘啊!她这话又是多么冷酷无情。这句话说得他很难受，虽说她不是有意的。
正在这时，桑德拉跟一个克莱德不认识的年轻人进来了，那人身材瘦高，长相难看，穿着却很漂亮。跟在他们背后的除了别人以外，还有贝蒂娜和斯图尔特?芬琪雷。
“她来了，”格特鲁德带着有些轻蔑的口气说。因为桑德拉长得比她和她的姐姐漂亮得多，并且表示过对克莱德有兴趣，她对这些反感。“她存心要知道你是否注意到她生得很美，因此，别让她失望啊!”
这句话说得倒确实是事实，不过，用不着这句话，克莱德也早就全神贯注，甚至急切地凝视她了。除了她在城里的地位，金钱和穿着，举止方面的风韵以外，桑德拉恰好是最能够迷住像他这种类型的人，恰好是霍旦丝?布里格斯同一类型的人，不过比较起来更优雅(这是因为她有的是钱，有的是地位，)没有那么野，至于以自我为中心，可就没丝毫不同了。她是个活灵活现，贪心的小阿芙罗狄蒂，凡是生得相当漂亮的人，她就一心要对他们显示出她那美貌的，毁灭性的魅力，同时却要保持住她自己独来独往的个性。绝不受任何盟约或协议的约束。为了各种各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克莱德倒是很中她的意，在社会地位方面，经济方面，他也许算不上什么，不过她觉得他倒很有趣。
因此，她现在急于想知道：第一，他来了没有；第二，绝不让他得到什么暗示，以为她先看到他；最后，为了他尽量做作一番。这是霍旦丝类型的一套程序和想法，刚好又最先打动他的心。他望着她，她就在那边，穿一件薄绸舞衣，印着从最浅的黄色一直到最深的黄色的各种颜色，特别显露出她的眼睛和黑头发的美，体态轻盈的她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她跟人家招呼了十来次“你好”，又跟这个那个谈到本市的这件那件新闻，最后才屈尊地表示她注意到了他在一旁。
“啊，你在这里，这么说，你还是决定参加了，至于你认为来得值不值得，那我可没有把握了。都介绍给你认识了吧?”她朝四周一望，仿佛说，不然的话，她可以帮你介绍。别的一些人，原来对克莱德印象并不是怎么深，她好像对他兴趣这么大，这倒引起人们相当地注意。
“是啊，我想差不多每个人都见过。”
“除了弗雷第?塞尔斯，他刚才跟我一起进来的。弗雷第，你在这儿啊。”她招呼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过来，他的脸光光的，一头绅士的髻发。他这时走过来，穿一件很配身的衣服，低下头来看着克莱德，像一只公鸡低头望着一只小麻雀。
“这位是克莱德?格里菲思，我方才跟你谈起的，弗雷第，”她很活泼地说。“他是不是很像吉尔伯特?”
“啊，长得真像，”这个随和的人喊到。他的眼睛好像有点毛病，因为他俯下身子来盯着对方看。“我听说你是吉尔的堂兄弟，我跟他很熟，我们在普林斯顿一起毕业的。我到绝纳达克特的通用电力公司工作以前，很少到这里来玩。不过我现在还常来，你是在厂里工作是吧?”
“是啊，是的，”克莱德回答说。在这个远比他有素养，受过教育的年轻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很渺小。他担心这个人会跟他谈到他不懂的事情，就是那些由于他没有受到什么长期训练，因此从没有听到过专业问题。
“负责一个部门是吧?”
“是啊，是的，”克莱德谨慎不安地说。
“告诉你，塞尔斯先生天生精于生意和技术，”并起劲地说，“我一直怀疑，衣领这一行生意，除了可以赚钱以外，还有什么意思。吉尔跟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老是争吵起来。他老是对我说，制作和推销衣领，对社会也有些重要性，可以让人们文雅些，有些礼貌，并且价钱便宜些，好叫人家买得起。我想这一定是他在什么书上看来的，我不是笑他。”
克莱德正想回答一句，虽然这些方面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虽然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桑德拉的话倒是解了他的围，实际上桑德拉倒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并不知道他这时很为难。她喊道：“啊，不要争啦，弗雷第，这有什么意思。再说，我还要他见见我的弟弟和贝蒂娜呢。克伦斯顿小姐，你记得吧，今年春天，她是跟我一起到你伯父家去的。”
克莱德转过脸来，弗雷第被桑德拉抢白了一顿，也只得对她望望，他实在很爱慕她。
“啊，当然记得，”克莱德说，他刚才正打量着她们两个人呢。在他心目中，除了桑德拉以外，贝蒂娜显得特别美丽，只是她为人深沉，不诚恳，狡黠，使他感到在她那个天地里的自惭形秽，因此也就局促不安走过来。
“啊，你好吧，又见到你啦，很荣幸，”她故意慢吞吞地说。那对灰蓝色的眼睛对他打量了一番，一面对他微笑，她的样子并不热情，甚至有点古怪。她认为他还算漂亮，他的聪明才智正如她的想象。“你工作一定很忙吧。不过你既然能开始出来走动，我想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啊，我也希望如此。”他回答说，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
桑德拉的弟弟斯图尔特对他说的也还是这一套客套话。
“啊，你好吧?遇见你，很高兴。姐姐说你，打算在莱科格斯长久待下来吧?希望你留下来。我想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
斯图尔特即刻便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时威南特?芬特走过来时，他转过身来，挽住她漂亮的胳膊，他说：“等一会儿，威南特，我有句话要问你。”他和她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他和她抱得很紧地说话。克莱德甚至觉得他的衣服比想象中的还要合身。
他心想，这奢侈的天地啊，多么富有希望与朝气啊!这时，杰尔?杜布尔喊道，“请吧。这怪不得我，厨师正因为什么发脾气呢。再说，你们很多人迟到了。我们吃完再跳舞，怎样?”
“等一会儿杜布尔小姐招呼大伙儿入席的时候，你可以坐在她们当中，”桑德拉说，“现在，你带我进去。”
说着她把一只雪白的胳膊挽住了克莱德的胳膊下边，他仿佛也正被这只胳膊搀着走向他梦寐以求的天地里去。